镜 子
暴雨迎风
爷爷终于来省城了，我既意外又高兴。
十年来，我每年都说要接爷爷和奶奶来省城玩，可他们总是舍不得那个比金窝银窝还稀罕的狗窝，说走了鸡呀猫呀狗牙猪呀没人看，总是推说还等两年，等两年不干农活了就安安心心上省城玩个够。
没想去年，奶奶突然病故，终于留下了终身遗憾。也许爷爷突然大切大悟，怕像奶奶一样留下遗憾。
母亲五年前就退休来省城帮我带孩子，父亲是教师，在县城中学教书。父亲单周上省城看我们，双周回乡下看爷爷奶奶，近五年，几乎雷打不动。父亲这种近乎刻板的严苛自虐，我是无法理解的。
说实话，爷爷奶奶在我心中并无多深的感情，原来父亲在乡下教书时一家人住在一起，母亲跟奶奶就像敌人，只要背着父亲就发生激烈的战争，可为啥父亲依然对爷爷奶奶近乎完美的孝顺让世人敬佩赞叹，可给母亲的是嫉恨给我的却是谜一样的疑团。
不然，母亲也不会狠心丢下县城上班的父亲上我这来，让父亲几头奔波，累得皮包骨头眼眶深陷头花全白了。
我是不怎么同情父亲的，因为他打小对我除了用法西斯和刽子手来形容再也找不到其他注解。
一次， 爷爷将父亲给的香烟放嘴里还没来得及点上，不知啥原因我一下就给扯下扔地下了，
父亲一把提着我的肩膀命令我捡起来，可我不知哪里来的犟劲，硬是不捡，父亲啪的给了我一个巴掌，打得我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才倒在地上，知道吗？那时我才三岁多一点啊！爷爷倒没说啥，奶奶呢，非但没有一点同情和怜悯，甚至煽风点火地说，人看极小，猪看蹄爪，这烂德行，不好好管教，今后都是劳改农场的料。
于是当晚，父亲又跟母亲干了一架，起由是怪母亲平常娇惯了我，从此母亲跟奶奶更加水火不容。
另一次，一大家人围着锅台等面条吃，可我不知那根神经搭错了，我抓起一把柴草一下就扔锅里了，我被父亲拉着一顿暴打，我奶奶直在边上喊，该着，打死，不昌盛的家伙！母亲只是拉着我在我屁股上啪啪拍两下，于是就哭着说，你呀，咋出个现眼报，你跟妈争个气嘛！
后来，父亲所在的镇中学新修了教师宿舍，我们搬到了学校住。学校和附近有好几个跟我一般大的伙伴，我常常玩的忘了回家。一次我和几个小伙伴玩滚铁环玩疯了，很晚也没回家，父亲和母亲找到我时，我浑身是泥，汗水打湿了衣服和头发，我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了的一样，父亲一见我不问青红皂白，飞起一脚把我踢下了一丈多高的土坎下，幸亏土坎全是软绵绵的深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半夜，我听到母亲嘤嘤的哭声，我听母亲哽咽说，你对儿子那么狠，万一把他打出个好歹咋得了？你是老师，咋就不能好好说教？
我以为父亲会说出后悔的话，没想父亲声音又冷又硬直扎人心窝：小孩子你跟他讲得通个屁道理，身教胜于言教，就是要让他长记性！
当时我的心直往下沉，我真想离家出走，也想过要跳楼自杀，我想那样他就会痛苦，就会后悔，我觉得那样就会获得报复的快感，但可惜我一直没有付诸实施，他也一直没说出后悔的话。
我悄悄问母亲我是不是爸爸亲生的。妈妈狠狠瞪了我几眼，说瞎想些啥？
在我记忆里，父亲几乎没有对我笑过，也没有对我好好说过话。我摔倒了，不管摔得多重有多疼，也不管我在地上趴多久，他就是不来扶我一把，而是站在远处连喊带骂，起来！自己爬起来！再不起来就棍棒来了！母亲要上前拉我，他会把母亲一同吼骂：不准扶！让他自己起来！
后来从我背上书包开始，我感觉我更是过上了暗无天日的日子。
就这样，我在父亲的棍棒下考上了重点大学，毕业后他要我回县里考老师，说他教了几十年书，学生在县里当官的不少，还可以帮忙，我毅然拒绝了，我当初发誓考大学就是要逃脱法西斯的魔掌，我会再陷虎穴吗？
我在省城自主打拼，终于，我有了自己的事业，买别墅开豪车，我每年回老家访亲，我不是为亲情，我是为显摆，我是为了证明我不吃公家饭比他们过得更小康，我更是向父亲示威。
爷爷来了，我要招待他住最好的宾馆，吃最高档的饭菜，我不是孝敬，我是炫富。
可我的计划落空了。爷爷是跟父亲一同来的，父亲放了暑假了。
父亲说，这么大的房子，住啥宾馆？有钱烧的？把保姆辞了，爷爷住保姆房。我虽然八个不愿，但不知为啥，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却对父亲的话依然有一种天然的畏惧，嘴唇动了动沉默了。
一天，我问爷爷，我说爷爷，你说我爸咋不像教书的呢？小时候他把我当野狗打，你看昨天他对我儿子，那个严厉劲，吓得我儿子都不愿见他了。
呵呵，你爸爸就是我用黄荆棍把他打成一个师范生的。爷爷有点自得的话突然像一面镜子在我面前一闪，我在那面镜子里看到了父亲，在父亲后面似站着一个儿时弱小灰暗的我。
父亲突然回来了，看到在地上玩积木的我的儿子，他喊了声，乖孙子，来爷爷香一个。
哇！儿子突然哭了，我看到儿子眼睛里的惊恐，心一阵惶惑。
（188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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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雪洪荒 发表于 2016-5-18 1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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