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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101【执手杯】（童年）失踪的玩伴（小说） [打印本页]

作者: 于菸QAQ 时间: 2016-5-23 21:51
标题: 101【执手杯】（童年）失踪的玩伴（小说）
本帖最后由于菸QAQ 于 2016-5-30 14:26 编辑

　　凡是人，总会避不开矛盾二字。一面因为宠，宠得便想着要给上最好的，一面是因为训，因为如今得到了最好的，今后的日子里，失了扶持，便延续不了这个最好了。
　　
　　我常常能梦到小时候的事。可能是因为我今朝也依旧没有得到最好的。
　　
　　梦这个意识流，文学上能酸，医学上能酸，心理学更能酸上五千七百五十五字，可是等到自己一脚陷入其中，这东西就像个泥潭，吸了你的身体不算，还想着要了你的头脑。
　　
　　前几日我做梦，梦到自己穿着白色点缀亮闪闪水钻的白色公主裙摔倒在台上，蕾丝的底裤肉色的袜子，底下上了漆，光亮地反射着日光灯的上漆地板，粗糙油画棒画出的纸质草坪，和那只稚嫩的朝我伸出的小手。
　　
　　这理应是梦吧，不然怎么可能连面容都模糊，不甚分明。
　　
　　这肯定是梦，因为我早已忘记了我儿时玩伴的模样。
　　
　　【一】
　　
　　这场剧，其实还未开幕，后台杂乱的落不下脚，满地乱跑的小孩子，穿着带亮片的演出服，画了个乡下媒婆的红苹果，两颊看上去都熟得要落地。我作为演公主的主角，脚底一滑，吧唧一声直挺地摔了下去，下巴蹭着地面，饱满圆润，养得极好的嫩肉在同样擦得光滑的地板上溜了一段长距离，前头的肉和后头的直打架。
　　
　　上头温和两排小灯骤然熄灭，大红的帷幕拉上，留下到从外头射进的一线流光——
　　
　　戏，这才开场。
　　
　　下午三点，是学校门口最热闹的时候。禁锢的自由的铁门打开，里头出来了各个欢欣的孩童，双目聚焦着寻找自己的接棒人。门口的家长，五个一对，十个一堆地闲唠，看到小祖宗，比封建时候王府里下人对主子的阿谀奉承减不了多少，一两三个地走，簇拥着一个不到膝盖的孩童。小主子眼神微动，提包拎带，夸奖赞美，各司其职。
　　
　　然而孩子们的目光焦点只放在他们身上一会，便滴溜溜地又转向了他处。周围的诱惑实在太多，蛋饼串串烤地瓜，香气跟长了勾的棍棒一样把心思一一勾去了那处。孩子们总是第一个中招，藕样的小手臂一摆，嘴里嚼着，手里拿着，几乎受不住一个未长成的体格。
　　
　　黏面人离铁门最近，人也最多，一圈一圈像是涟漪潋滟。中间做了个圆框眼镜的面人师父，弓着背眯着眼，拿了个像是镊子的铁棍，十来厘米，一头尖一头钝，面前的竹架上头摆着五颜六色的块状泥巴，或方或圆，有的还只是个四不像。竹架一旁就是个糖葫芦架，插满了孙悟空和葫芦娃，还有用纸片做成的鸟笼，上头端坐着只五彩斑斓的鹦鹉。大人们总是禁不住孩童或真或假的撒娇，纷纷掏了腰包。面人师父的手边就是个搪瓷盆，硬币当得一声砸进去，也惊不起他抬头看上一眼。唯一需要抬头的时候，手上功夫已成，抬手啪得一声，把面人朝着小顾客的脑门砸上一下。
　　
　　这被砸的一下，可算是无上的荣耀，虚荣心一下子满足得不行，因为周围多得是看客。眼睛瞅着面人，鼻子一抽一抽地煽动，两不相误。
　　
　　葱香蛋香漫是绕于其间。
　　
　　我与玩伴便是在那时候相识。两个稚嫩的小手碰到一起，只为了同一个面人。
　　
　　那时候可管不着什么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小手相碰，满心揭谛地愤怒，圆溜溜的小眼瞪着对方同样涂成了苹果的脸蛋，因为珍宝受到威胁而戒备的神色满当当的展现而出。
　　
　　我们在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两边的大人们却聊得甚是投机。
　　
　　“你家孩子多大？”
　　
　　“六岁啦！这孩子模样俊，真是俊！”
　　
　　“两个都是俊的，见面就互相熟络起来了。”
　　
　　我们的手摆在同一个面人的竹竿上面，不退不让，大人们的对话都被悉数地听进了耳朵，看向对方的眼睛里，都有着一股背叛的滋味。
　　
　　“我家孩子是个不说话的。”
　　
　　“我家的，淘着皮着呢！尿了裤子把湿的裤子给藏起来，光着身子找我要洗澡，这大中午的。”
　　
　　我看到对面人人的脸上飞上两抹红霞，被我按住的手掌瑟缩了两下。
　　
　　明明是要夸耀的话语，这组织好的一字一字往黄牙薄唇的嘴巴里走上一遭，偏就带上了几分的刻薄，好像是得了人秘密，炫耀得不知所谓，天天挂在了嘴头无情嘲笑。
　　
　　对面的人脸蛋却骤然苍白，红的纹，白的底，像是电视上上了妆的女二号，自带了尖酸刻薄的样貌。
　　
　　“哎哟哟，家近，一起玩着啊！”
　　
　　“好哟！”
　　
　　我两的头同时被打了一下，不轻不重，抬头一看，面人师父举着两个新做出的面人，厚底镜片下枯黄的眼睛轮流扫着我两，似笑非笑。
　　
　　【二】
　　
　　那个被家长强行塞进童年的玩伴，过了几次假惺惺的问好，倒竟是熟络起来，两家家长看着开心，也是更加熟络。熟络叠加熟络，社交礼仪的饭局便自然而然地出现。
　　
　　来访者决计不能空着手来行做客之道，红色白色塑料袋里提拎水果，小而圆的是苹果，大而圆的是西瓜，鼓鼓囊囊，一个球一个球的，看着啥也不是的就是葡萄。当然也会有看错的时候，比如这次就是一束龙眼，一根一根枯黄的干支上摇摇欲坠着几颗同色的珠子，在用一根红绳捆缚住，比苹果来的喜庆平安。而剩下的一个包装盒，精美，艳丽，被玩伴抱着，几乎看不到他的脑袋。
　　
　　水果是给一家子的，玩具则是给小祖宗的。
　　
　　“来就来，带什么东西啊。”家长们开始自己的礼仪，“呀！这么多。”
　　
　　一旦忙起来，家里的孩子总是不吝啬于放养在外头。无论平日里零花多少，这时候大人们总会拿出几张十块五块地打发我们出去。我们也自是乐意，外头一块两块的油腻小食品，实在是比家里头精心烹制的菜肴更是要吸引人些。
　　
　　防盗门在身后当啷一声响，我与玩伴相互看了两眼，他说道：“我们去吃唐僧肉。”
　　
　　那是一种辣条，油腻腻，辣兮兮，劲道的牙齿根本撕不裂，一块钱一包，拿在手里能把周围一圈的垂涎目光全数吸引来。我心里喜欢得打紧，却依旧摇了摇头：“妈妈说，妖怪才吃唐僧肉。”
　　
　　“那我就是妖怪。”
　　
　　我实在没办法了：“吃了会被打的。”
　　
　　“偷偷摸摸吃，谁能看见？”
　　
　　我深觉有理，便跟着他下去。步子都不敢迈太大，低垂着脑袋暗自发笑，像个刚刚得了赏的小跟班，满心满意地跟着前头的主子。
　　
　　小卖铺一旁就是个公园，说是公园也不尽相同。因为那只是一片空地，用一圈搪瓷的砖堆砌一栏花圃，里头种了一排低矮的灌木，叶子上中央的经络向外延伸着惨白，别处却是绿的。它们本来只到我膝盖，却因为一片花圃的拔高，变成了只可仰望的存在。
　　
　　一群年纪相若的孩童，见到有了新人来，手里抱着崭新的滑板，放在了离我们的不远处，眼睛斜觑着，再继续玩耍。
　　
　　我们则是高举着手里的辣条朝他们显摆，从中间穿了回去。
　　
　　后头声音尖锐，像是锋利匕首一样刺进耳膜：“我们不作兴去吃垃圾的。”
　　
　　孩童有一个童言无忌的保护伞，他们总是不吝啬用最难看的字眼来贬低看不顺眼的东西。
　　
　　我听着面色有愧，脸上滚烫烫的热，热辣辣地疼，玩伴却是什么都没听到，昂首，像是身旁有个高大的人影牵着，一步一步地踏着结实。
　　
　　后头的小孩左脚踏在滑板上，右脚扬起，朝地下狠命一划，便又追了上来，高声喝道：“没钱的仔，吃垃圾。”
　　
　　一旁上了年纪的大人，满心贯注地盯在这边，耳朵像是用棉花给堵上，只看着自己的孩子会不会因为力道的过大还是方向的偏差，从板上滑落。碰掉一层皮，就成不了材了。
　　
　　玩伴忽然停下了脚步，高举着自己手上的吃食，问道：“垃圾，你们吃么？”
　　
　　吃么？
　　
　　孩童们面面相觑，他们确实禁不住这些东西的诱惑，哪怕是垃圾。
　　
　　【三】
　　
　　对于孩子，家长总是能化身侦探，蛛丝马迹都逃不过的眼，盯上了我两嘴角的橙黄色油污。因为有客人在，也不好过多训话，我们相互做了个鬼脸，然后跟着各自的妈妈洗脸洗手。
　　
　　只需要站在那，毛巾热水都已备好，连揉搓得力度，都是完美无缺。
　　
　　饭桌上自然是其乐融融，家长们的话题再绕也绕不出孩子这一核心。从相互赞美到自我夸耀，上至学习成绩下到兴趣爱好。我和玩伴听着，脸上都是一股子肃穆。听着像是在谈论自己，可是经由熟悉的音调说出，却一阵恍惚，不由自问，这人是谁？
　　
　　“囡囡，快把新学的儿歌唱一遍。”
　　
　　我认命地起身。
　　
　　“小子，看妹妹唱的多好。你不是刚刚学了套武术吗，快去给阿姨叔叔瞧瞧。”
　　
　　玩伴坐在椅子上，勺子一扔，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对面的阿姨推了他几把，玩伴却跟立根在原处一样不动，阿姨丢了面子，眼睛瞪起，差点抡圆了膀子。我的妈妈倒是先笑，这笑得很是真心实意：“估计是饿了，快来吃饭，快吃饭吧。”
　　
　　饭桌上又是一片其乐融融，只留下我一个时不时地起身，展出浑身解数，像只小猴一样，不过没有丢在地上丁零当啷的硬币，只有一堆没什么用的赞美。
　　
　　看到他们笑了，再上桌吃饭。
　　
　　“囡囡表演得真棒，再来一个！”
　　
　　家长总是不吝啬夸耀自己孩子的：“囡囡，你不是还学了……”
　　
　　实在是一场噩梦。
　　
　　玩伴坐在那冷眼看着，我却觉得他是唯一的神明。
　　
　　一场宴席终是散了，杯盘狼藉全然看不出觥筹交错的盛景，汤汁满地，剩菜比新菜还要招展。大人们第一件事往往不是收拾，而是对自己的孩子总结：
　　
　　“以后不要跟他玩了。”
　　
　　我沉默。
　　
　　“不爱说话，还带着你去吃垃圾，一家人小家子气地买了这么点东西……以后交朋友，不要挑这种男孩子，要学习好的，端庄的……”妈妈的絮叨比得上天边的浮云，也不知道是在挑谁的朋友，“去学舞蹈，你不是最喜欢看跳舞吗？整天拿着手绢在家里来回舞，穿着蕾丝小裙子，多漂亮……”
　　
　　眼见我不回答，她忽然一下子尖了嗓子：“你听到没有！”
　　
　　“恩。”
　　
　　语气又缓了下来，朝夕相伴，熟悉的温柔，“这是为你好。”
　　
　　“恩。”
　　
　　我最怕这句话，真的很怕。
　　
　　【尾】
　　
　　自那之后，我果真再没见过这个当了几天的玩伴。早上，晚上，有人准点的接送，从哪里走，在哪里拐弯，都已是既定。
　　
　　玩伴，被轻易地塞进了我的生活，又被更加轻易地剔除。大人们对于孩童真的是怪，处处矛盾却是挑不出刺。顺从是唯一的调和剂。
　　
　　童年的玩伴，或者千千万万的孩子……选中，剔除，择优，抛弃。
　　
　　可有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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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于菸QAQ 时间: 2016-5-23 22: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