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想念那一颗颗红果子的味道 - 中财论坛

开始想念那一颗颗红果子的味道

当窗外微微露出泛白的曙光，父亲或是母亲就把我从睡意正酣的梦中叫醒。我含糊地应上一声后，翻身又进入了梦乡。

三遍后，骂声和拳头就落到了我羸弱的身上。

我满是委屈含着泪点接过母亲或是父亲手里的牛鼻绳，正低头啃草的牛儿抬头深情的看上我一眼，煽动着它一对大大的肥耳朵，眨巴两下长长的睫毛后，再次低头去啃田埂上的青草。

偌大的山野只居住了我一户农家，正是五六月，清凉的山风从不同的方位吹来，吹散了我倦怠的睡意，也吹散了我全部的委屈。林间枝头上栖息的鸟儿被牛儿啃草的音律给唤醒，睁开眼睛，清清嗓子，开始一声、两声的歌唱，有的已飞出了林间，来到田间地头，或稻谷场上觅食。

初夏的雨水总是在夜深人静时悄悄落下，天亮前又悄悄停止。水田里的秧苗用它柔软的舌尖吮吸着一颗颗晶莹玉润的甘甜乳液，葳蕤蓬勃争先恐后的拼命长个儿。水渠边、山坡上的黄白金银花蕊上站着一滴滴透亮的清露，晨风吹来，馥郁遍野。

东边的曙光越来越白，但太阳还没有走出来，展露他红红的笑脸。空山不见人，除了牛儿脖子上左右摆动的铃铛声、低头啃草声，天空偶尔划过的雀鸟声和细微的风声外，山野仍处于宁静，宁静的如一首优美的抒情诗。

一个半小时后要上学，所以，我不敢把牛儿牵到远一些的地方去放养。可山坡上那一颗颗美如玛瑙、红如樱桃、酸如杨梅、甜如蜜糖、小如珍珠的胡颓子，惹得我牵肠挂肚、垂涎欲滴，更想采摘回来带到学校里，带一个四两的小酒杯，一杯一毛钱卖给同学们，换来的零钱给自己买一枝铅笔或一块橡皮擦、一本作业本。因为，熟透的胡颓子比熟透的水蜜桃还要皮薄柔嫩，轻轻一碰，就破了皮流出汁来。若傍晚采摘放上一夜，早上就有许多绽开了皮肉，无法和现摘的比新鲜和漂亮。

不放牛的早晨，我怎么也早起不来，放牛的早晨，又不敢走进山里去。鲜红粒大味美的胡颓子全都长在离家较远的山坡向阳的地方，离家近的水田堤边也有胡颓子树，但因地理位置偏矮，阳光照射不够充裕，结的果实不仅粒不大，颜色也不鲜红，味道更不甜美。

没有手表，是对时间最难掌控的苦恼，尤其是对不能错过的时间，更是苦恼中莫大的烦恼。可面对胡颓子的诱惑，实在难以让我克制前去上山采摘的脚步，好多次上学都因它而迟到，班主任责罚我站在门口不让进去，同学们用一双双异样的眼神看我，此时，腼腆害羞内向自尊的我心里就像打翻的五味瓶，后悔清晨的莽撞举动。可早自习一结束回到座位上，同学们拿着一毛两毛零钱来买我的胡颓子，罚站的耻辱与后悔莽撞的冲动就丢到了九霄云外。

胡颓子在我们老家用方言称作羊母奶。属常绿直立灌木，高3-4米，具刺，刺顶生或腋生，长20-40毫米，有时较短，深褐色；幼枝微扁棱形，密被锈色鳞片，老枝鳞片脱落，黑色，具光泽。叶革质，椭圆形或阔椭圆形，稀矩圆形，长5-10厘米，宽1.8-5厘米，两端钝形或基部圆形，边缘微反卷或皱波状，上面幼时具银白色和少数褐色鳞片，成熟后脱落，具光泽，干燥后褐绿色或褐色，下面密被银白色和少数褐色鳞片，果核内面具白色丝状棉毛；花期9-12月，果期次年4-6月。

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在农村待过，采摘胡颓子果也成了童年少年时光里的一段美好尘封。近二十年了，关于胡颓子除了对花没有记忆外，树和果实的记忆依旧清晰如昨，树高、枝密、叶繁，冠大，果实小巧呈椭圆形，满树满枝结的密密匝匝，一眼看去，如颗颗玛瑙鲜红无比，比叶片还要密。采摘时臂弯挎着一只竹篮或脖颈吊着一个布袋，因人矮树高，满树满枝全是刺，坡地高低不平，树下和周边全是野草荆棘灌木丛生，果实小且密，熟透的果稍不留意，大而红的就掉进了草丛里，那些太高的枝上结的总是最大最红最甜的，可我很难采得到，每次为了摘到大而甜的果，都弄得满手满脸血迹，很多次还摔倒在荆棘丛生的灌木堆里。

童年时的农村没有开采任何矿物，也就没有任何废气大气的污染，山坡上的空气清澈宁静，每一缕风每一滴雨水都是大自然馈赠的营养之精华。男孩子的嘴也是馋的，我边摘边往竹篮或布袋里丢，时不时将一颗大而红的放进嘴里，用牙齿轻轻咬破，酸酸甜甜的汁液瞬间沁出粘在舌尖上，那味道可以说是人间的最美。顺着味蕾进入心脾肺，整个人就幸福如神仙飘了起来。

带到学校去卖的胡颓子多半是早晨现摘的，虽新鲜，但数量不多，三、五杯已算是很多的了，大多时只有两、三杯，能卖两到五毛钱。本属于自己劳动换来的钱买点儿铅笔橡皮擦本子之类的学习用品（父母极少给我买充裕的学习用具），可父母说小孩子不懂花钱，要我必须将卖的钱带回家交给他们保存。可每当我想要买一些学习用具时，他们总是不给我买，也不给我钱，我就委屈得哭了出来，于是，也就要挨父亲或母亲一顿狠批或一顿鞭打，还要罚跪木柴或搓板。记忆最新的是一次放学后，我跑到家对面山坡上一处悬崖边摘了小半竹篮又大又红的胡颓子回来，父亲吃了几粒感觉味道很不错，就又多吃了几粒，我抱怨父亲不该吃我辛苦采摘回来准备带到学校去卖的，将竹篮正欲提走时，父亲满脸愠色给我重重的一记耳光，夺过竹篮扔进了门前的杂草堆里，罚我跪了一个小时的搓板。

那一夜，我睡在床上流泪到天明。

那一夜，我的性格开始变得孤僻。

前几日，在朋友圈里看到了一位家乡文友发的几张胡颓子果和一棵结着果的胡颓子树，瞬间，儿时久远的记忆如沐春风拂了过来。回忆的，不是父亲打骂和扔竹篮罚跪搓板的镜头，不是交给他们零钱不给我买学习用具的镜头，而是粘在舌尖上沁出汁液酸酸甜甜幸福的味道，念着家乡山坡上那一棵棵结满密匝鲜红精致胡颓子果的童年景象，念着一首叫做《开始想念那枚红果子》系列的诗歌：

晨

在晶莹里，打开过往晨光

一些闪烁，便从遥远的深处逃出

皓齿的云朵，拧动岁月陀螺

让时光溪水倒流，一条条蜿蜒的往事

赤着脚，踏过鹅卵石的河床

手提丝质裙摆

款款行走在水边

那时，岸上，有一颗明媚的红

正颔首低眉

风掠过，任涟漪轻摆

昏

光明去追赶清晨了

留下黄昏里的丝丝暖意偷偷

点亮一枚枚鲜红的眼睛

这季节颇有些缠绵的味道

除了爱情，好像谈什么都不合时宜

风中轻摆的私语里裹着燕子的呢喃

一抹抹时光在天空中

被衔来衔去

从少年到白头的两端

沧桑无法被察觉

太阳，也不知疲倦地画着一个又一个

柔软的圆

夜

渐暗的幕里，我想不起曾经的容颜

掰开时光的枯指此刻

我只能尾随那枚清晨的果子走进

被反复折叠的记忆里去寻找你那

让人篡改的表情

悬挂在一本本日历中的心事

已经摇摇欲坠

打翻微苦的日子是谁看到了

一个

叫做朝朝暮暮的词语在

你被夜色染黑的眸里

泣出一颗颗清澈的红

2016.6.19 杭州下沙

注：此诗作者是曹玉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