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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时间】乌龟赛跑 [打印本页]

作者: 欧阳梦儿 时间: 2016-7-29 08:14
标题: 【时间】乌龟赛跑
本帖最后由欧阳梦儿于 2016-7-29 12:31 编辑

　　　　
　　一）
　　
　　司机火烧屁股似地一个倒裁葱滚下车，父亲伸出头，有些莫明其妙。说时迟那时快，挖机庞大而笨重的身子向路边斜冲而去，粗大的树杆猛地一晃，父亲的头应声飞落，眼睛瞪得老大，嘴还在翕合着。挖机并未因此而停留，它一直向前向前，直到闯进一家民舍，埋在坍塌的砖混中动弹不得，呜呜地兀自咆哮了几声。
　　
　　龙龙微微扭过头，看见父亲的身子被变形的机车挤得薄了很多，虽然没了头，倒是坐得比平日里端正。脖颈处山泉一般，“咕咕”冒着热气，很快汇成了一条红色的河流。龙龙很奇怪自己竟然什么感觉也没有，既没感觉到身体的疼痛，心里也感受不到难过。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心脏在不断的收缩、收缩，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住了。龙龙扭动了一下身子，想摆脱这种束缚，可是没用，那种感觉如影随行。奇怪，自己上半身明明活动自如，没被卡住啊，他甚至还伸手从裤兜里轻轻松松的拿出了手机。他第一反应是拍一张照，得把事故现场第一时间报备给保险公司。拍照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是一截断裂的预制板歪立在他头顶，挡住了上面楼层的砖石，他所处的部位才不至于严重变形。
　　
　　龙龙推了推车门，他恍惚记得，这民舍的堂屋里坐着一个大爷，他得去救他，不能让人家老爷子平白无故祸从天降，白白把命给丢了。车门怎么推也推不动，他想用脚去揣，可是提了几次，愣是没把脚抽出来。难道自己竟这般没出息被吓瘫了？我不信我指挥不动你了就，龙龙这么想着，一边伸出两只手，想把腿给抱出来。还是纹丝不动！龙龙探低身子，往下摸了几把，才知道自己的腿竟然被什么给卡死了，小腿处，一块骨头刺破皮肉，不停地在流血。他想找件什么合手的工具，运用一下扛杆原理。可是除了满座的破璃碎片，什么也没有。
　　
　　龙龙这才意识到，凭自己的力量，无论如何是不行的，他应该打110求救！在电话里他简略地说了事情经过，详细地报备了地址，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出大事了！挖机刹车失灵了，父亲的脖子被大树掐断了，头和身子分了家！而自己，除了腿骨断裂，头脑还算清醒，似乎问题不大！
　　
　　龙龙一动不敢动，僵着脖子靠在车座上。他不再有勇气再去看自己的父亲。他甚至不能相信，紧挨着自己的这具无头男尸，就是昨晚喝大了酒在电话里冲自己咆哮的孔武有力的父亲。龙龙忍不住用手去碰了碰父亲，发现父亲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心里不自禁地一阵欣喜，很快他又在心里骂自己：有什么好高兴的？头都没了，还能活？龙龙你是神经快错乱了吗？不行，我得保持清醒状态，我过两天才满二十岁，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龙龙拿起手机，习惯性的，想打给自己的母亲。母亲是个老实人，老实得有些可怜，可无碍她成为自己儿子的保护伞。那时候自己还小，家里穷，父亲心情常年不好。每次喝醉酒的父亲骂骂咧咧，拳脚相加，母亲总是把背弓得象虾米，把自己护在怀里。每当有什么好吃的，母亲总把她那一份省下，在自己饿得不行时悄悄递过来。那时候他就在心里暗暗起誓，将来一定要挣很多很多钱，让父亲好好地爱母亲。
　　
　　
　　二）
　　
　　我就快要做到了！龙龙骄傲地挺了挺胸。回想自己从小学到大学，几乎都是三级连跳，不但有效地节略了学费，那得奖的本子还为母亲积存了厚厚一摞，够父亲上坟用好几年的。想到这里龙龙笑了，觉得父亲有时也挺有意思。别人家上坟都是花钱到店里买“纸钱”，唯有父亲年年烧自己的作业本给祖先。还煞有介事地对嘲笑他的邻人说：一个游方道士告诉我，祭祖的时候，多烧孩子满分的卷子、奖品什么的，准能保佑他家孩子出息！众人先是不信，但看父亲一板一眼的样子，也就将信将疑的照做起来。
　　
　　大学四年，自己花三分之一的时间学习，赢得奖学金交学费。另外三分之二的时间，全用来打工做了社会实践。别人觉得打工辛苦，可自己不觉得；别人觉得进入社会艰难，自己也不觉得。相反，有一种如鱼得水的快乐。不但在打工中挣了钱，还通过社会实践学到了很多书本中学不到的东西，最关键的是结交了很多朋友，积累了无数的人脉。记得帮父亲买回挖机那天，好多人都来祝贺，乡亲们说邪门了，他家从哪里钻出这么多有头有脸的朋友！父亲听见心里那个得意呀，逢人就干，一口气喝了好多白酒，仿佛千杯不醉！
　　
　　爸，咱们挣钱了，每个月至少八、九万的收入，可是你的脾气为什么就不能改改呢？龙龙用手碰了碰父亲，希望他给自己一个解释。指头所触一片冰凉，龙龙心头一惊，过了好几分钟，他又才记起，父亲刚才，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匆匆去了另一个世界，再也听不见自己的质问与埋怨了。
　　
　　家里有钱了，父亲的笑容确实多了，可是酒后打人的毛病却象顽疾一样无法根除。每一次酒醒之后，对着母亲讨好卖乖，赔礼道歉，如此反复让做儿子的无法深说！后来他终于不打老婆了，因为他找到了帮他花钱的人，喝醉以后再也不用回家了！
　　
　　龙龙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不该给母亲打电话。足不出户的母亲天天站在村子里的大路边翘首盼望着自己的老公回家，现在父亲不得不回家了，将永远不再离开，不知母亲能不能承受这样的噩耗？
　　
　　算了，我还是给苗苗打一个吧，看不把她吓得半死！一想到苗苗听到这个坏消息，因担扰受怕而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龙龙就柔肠百转。打了好几个，最后总算接了，只听得苗苗大声道：我跟妈在商场选咱俩的订婚戒子呢！衣服、鞋子好多事都没准备好，别闹！
　　
　　人们常说相爱的两个人心有灵犀一点通，这算有哪门子灵犀呀！龙龙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今后会不会落下残疾？如果成了瘸子，不知苗苗还会不会爱自己？想起跟苗苗的相识还真是喜剧。那次自己送喝醉酒的远阳公司总经理回家，与苗苗第一次见面，苗苗就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说出了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惊世之语：好帅好酷的土豹子哟，是我的菜！说完这句话之后，龙龙并没受什么骚扰，倒是母亲平白多了个闺女，孝顺得不行。
　　
　　怎么还不见人来救自己呢？龙龙心里有些慌。他碰了碰父亲，父亲的肌肉已经有些僵硬。手机显示距离打110的求救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也是，小城小镇的，还拐进了这样一条机耕道，谁知道来得了来不了？龙龙只好拨响母亲的电话……
　　
　　
　　（三）
　　
　　张兰接到儿子的电话时，正在用砍下的松枝熏香肠。还有两天就年三十了，儿子出生真会挑日子，挑了个怎么也饿不着的时候！想到儿子就要回来了，回来用他自己挣的钱摆二十岁生日酒，宴请四方乡邻，宣布跟城里有钱人的千金订婚，她就觉得从来没有的扬眉吐气！
　　
　　电话那头，儿子轻轻笑着，说自己在去马坊公地的路上出了车祸，电话就断了。张兰急得眼冒金星。儿子一定是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否则他是不会向这个从来没出过远门的农村妇女求救的！可是儿子，你明明知道妈什么都不懂，你为什么不说详细一点呢，你只说是去马坊工地的路上，马坊难道只有一条公路相通吗？你让为娘怎么找你呀！
　　
　　儿子需要自己！就是这个信念支撑着张兰，她突然间犹如神助，思维出奇的清晰，脑子难得地好使。她在大路上拦下一辆摩托车，飞奔到了马坊，然后重金打探哪条路上出了车祸，只一会儿功夫，各个路口的消息便回来了！既便如此，张兰赶到儿子身边时，也是一个小时以后了。等张兰发动众人徒手扒开那些乱砖块，警车才呼啸而至。
　　
　　龙龙望着母亲，振作精神，做了个鬼脸，笑了笑。交警来了，希望便在，不是吗？交警围着现场转了几圈，拍了很多相片，最后得出结论，车子变形了，抢救无法实施，得用大型的切割工具！可是他们没有带切割的工具！只能到离此最近的邻县去借，当然人家借不借还两说！可是最近的县城，离事发地点，少说也有60公里，一来一去最少两个多小时！
　　
　　看见儿子能说会笑，张兰抓紧的心总算稍稍落了地。她问儿子你爸爸呢，他没跟你在一起？龙龙说妈你去帮我买点吃的，我很好，我想睡一会儿，刚才都吓死我了。
　　
　　看着母亲晃晃悠悠地走远，龙龙脱下外衣罩在父亲的尸身上。初春的寒风令他打了个冷颤，很好，这样可以减缓血液循环，也许能坚持到获救。龙龙暗想，父亲去了，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母亲需要你，你得更加坚强！老一辈的婚恋观真是奇怪，就拿父亲来说，他敬母亲老实善良，从不曾想过离婚，偏偏人和财都不往家里去。母亲呢，许是被欺压惯了，从不曾反抗。正因如此，自己才想着另起灶炉，用暗揭的方式，花去一百多万，购置了一台新的挖掘机。这样的地下活动，并没让父亲知道，只把好消息分享给了母亲。父亲一向霸道惯了，一定不能容忍他的这种行为，自己也不想因为观点不合而闹到决裂的地步。
　　
　　昨天，自己正在用新购置的挖机给市里一个工地施工作业，父亲赴宴时接了一单大活，工期紧，非要自己立马滚回来。自己讨厌他的自作主张，生硬的拒绝了他。其实自己也明白，父亲其实是害怕承认失败，怎么也学不会灵活操作。在哄笑声中，父亲冲电话吼：明天就是死，你也得跟我死在一块！
　　
　　真困啊，龙龙想。头变得无比沉重，闭上眼睛也有一种天悬地转的感觉。那是一种非常特别的体验，身体犹如在波涛中行进，一会儿被抛到半空，一会儿又降落谷底。这种颠簸把他五脏六肺都搅拌在了一起，恶心、呕吐！他感觉膀胱不再受自己控制，小溪一般哗哗流淌。肛门被注入了什么不明物，坠胀无比。一只乌龟嘲弄似的望着他，不慌不忙地往前爬去。龙龙一着急，身子一轻追了过去。经过乌龟的时候，发现他背上分明写着两个字：时间。龙龙很想停下脚步，等等“时间”，但他实在太轻太轻了，就像一根羽毛，风一吹，悠悠荡荡，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四）
　　
　　重庆630报道：昨日正午，马坊地区发生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三人死亡，一人轻伤。
　　
　　据警方调查，事故原因是挖掘机刹车失灵所至。机车司机在发现刹车失灵的第一时间，斜打方向盘，跳车逃生。机车顺坡下冲，撞塌了一楼一底的路边民居，总算停了下来。
　　
　　死亡三人中，其中有两名为父子关系，中年男子在机车冲下坡时，伸头看情况撞上路边大树当场毙命；年轻人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因失血过多而死亡。老者为民居主人，事发之时他正坐在堂屋看电视。
　　
　　二位死者家属声称事故现场的挖掘机系丈夫租借，自家的挖掘机按惯例正送相关质检部门维修，因工期紧张，故临时租借王某某公司的挖掘机。因租借人不会开机车，便连司机一同租借。
　　
　　王某某拒不承认机车是他所有，此乃前妻之物，只是代为管理。至于有没有进行一年一度的安全检测，正在调查之中。
　　
　　据二位死者家属张兰反应，其子生前新购一台挖掘机，所有单据、合同都放在随身所带的一个公文皮包里，连同其夫关于挖机的所有票据、合同都不翼而飞。这一突发状况把一起平常的交通事故推向扑朔迷离的经济纠纷之中，当事人家属精神疑似崩溃，可能会送往哥乐山精神病医院……
　　
　　
　　

[copyright]版权[/copyright]

作者: 暴雨迎风 时间: 2016-7-29 08:56
好久不见梦儿了。文章读了两遍，很特别的构思，题目很有深意。乌龟赛跑，寓意时间很慢，但不管时间多慢，人都是追不上留不住的。车祸，只是那么一瞬间，也许就是那么短短几秒，无情夺取三人的性命，青年、中年、老年。不得不承认，死亡有时真的跟年龄无关。

作者: 欧阳梦儿 时间: 2016-7-29 11:02
本帖最后由欧阳梦儿于 2016-7-29 17:55 编辑

暴雨迎风发表于 2016-7-29 08:56
好久不见梦儿了。文章读了两遍，很特别的构思，题目很有深意。乌龟赛跑，寓意时间很慢，但不管时间多慢，人 ...

谢谢暴版坐梦儿沙发。匆匆流逝的生命，长时间的救援等待，可不就是跟乌龟赛跑？

作者: 江岸晴天 时间: 2016-7-29 11:37
多么悲壮的故事，读来让人心酸，灾难面前人对时间显得如此关键。愿世者安息！

作者: 李立红 时间: 2016-7-29 16:52
小说式的写法，很独特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6-7-29 18:04
还得等细读。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6-7-31 17:53
情节的勾勒非常好，人物心理的描绘与时间这个结点的碰撞再现出当时的状况，景与物的描写更衬托出生命的重要性。小说写法，纪实题材，镜头感十足的文字。问好梦儿。

作者: 半两金 时间: 2016-8-1 16:11
精彩。
无奈。
惋惜。

作者: 欧阳梦儿 时间: 2016-8-1 22:40

木门长子发表于 2016-7-31 17:53
情节的勾勒非常好，人物心理的描绘与时间这个结点的碰撞再现出当时的状况，景与物的描写更衬托出生命的重要 ...

作者: 欧阳梦儿 时间: 2016-8-1 22:41

半两金发表于 2016-8-1 16:11
精彩。
无奈。
惋惜。

谢谢半两金点评。

作者: 西北平原 时间: 2016-8-2 12:13
年岁不大，文字老辣！也许是常吃麻辣火锅的缘故。呵呵！学习！

作者: 欧阳梦儿 时间: 2016-8-2 17:25

西北平原发表于 2016-8-2 12:13
年岁不大，文字老辣！也许是常吃麻辣火锅的缘故。呵呵！学习！

谢谢夸奖，欢迎西北平原来到中财！

作者: 雨夜昙花 时间: 2016-8-2 19:40
写得非常别致，很有味道！以儿子的口吻看似漫不经心的叙述，其实写了更多的漫不经心，在时间与生命赛跑的过程中，这样的漫不经心让人扼腕叹息。
文字的确老辣！

作者: 夏冰 时间: 2016-8-3 09:00
梦儿这篇独到。确实的，小说模样，给文本增加了陌生化效果。与时间的关联微妙。

作者: 欧阳梦儿 时间: 2016-8-3 10:04

夏冰发表于 2016-8-3 09:00
梦儿这篇独到。确实的，小说模样，给文本增加了陌生化效果。与时间的关联微妙。

谢夏版夸赞！

作者: 夏冰 时间: 2016-8-3 16:40
不客气梦儿。

作者: lvhq018 时间: 2016-8-9 13:32
看得很慢，生怕拉下一句话。看着自己慢慢死亡，这是独特的感觉，也是文章的精华所在。而死者对生者的告诫正在其中。

作者: 欧阳梦儿 时间: 2016-8-9 13:51

lvhq018 发表于 2016-8-9 13:32
看得很慢，生怕拉下一句话。看着自己慢慢死亡，这是独特的感觉，也是文章的精华所在。而死者对生者的告诫正 ...

感谢18，对拙作的细读慢嚼。

作者: 时光安然 时间: 2016-8-11 16:52
小说式的叙述方式，情节丰满富有弹性。
看好你哦。

作者: 欧阳梦儿 时间: 2016-8-11 17:08

时光安然发表于 2016-8-11 16:52
小说式的叙述方式，情节丰满富有弹性。
看好你哦。

作者: 王阳 时间: 2016-8-30 23:04
越往下读，越不忍心看，但还忍不住的想看。大概是本文的魅力吧。文章涉及了很多东西，值得细品。拜读，问好。

作者: 文秋 时间: 2016-8-31 15:50
故事，由来清晰，情节在时间里饱满，又在时间里断裂，这是生活的重和痛，感受的同时，让人沉思，学习了，问好。

作者: 鲁北居士 时间: 2016-8-31 16:19
作者利用小说形式的描写，通过对主人公身临其境的感受父亲的死亡，以及对自己成长经历的回忆，故事中充满了对生命敬畏，以及对事件的依恋，虽然时间在慢慢行进中，却不曾有一刻的停留。文章告诉我们要珍惜生命，珍惜时间，把握好看似缓慢的时间。

作者: 一楠 时间: 2016-9-1 16:58
一开始看得有点心惊肉跳，不过随着故事的引入，将一起车祸竟然描写的如此有层次……看后i感慨良多。

《乌龟赛跑》这个标题特别，但我以为不如为《时间杀手》更直接。

作者: 欧阳梦儿 时间: 2016-9-1 19:10

一楠发表于 2016-9-1 16:58
一开始看得有点心惊肉跳，不过随着故事的引入，将一起车祸竟然描写的如此有层次……看后i感慨良多。

《 ...

谢谢，但我某一方面也有意为讽刺救缓队的迟缓，太直接影响团结。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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