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言之（一）——补课

一孔

　　大雨连续下了几天，乡村风雨飘摇，城市内涝严重，人心惶惶，唯恐生变。结果还好，好歹是熬过去了，正当稍感庆幸之际，又迎来了罕见的酷暑，且不说一出空调房间就有往回缩的冲动，单见外面的路面，若是放一只鸡蛋，大约是能烤熟的。

　　暑假是个好时候，道理上是可以避免酷暑的，也是教师的福利所在，然而，不知不觉的，这项福利已然逐渐远离我们。要么为各种各样的检查评比所牵，要么为五花八门的培训所累，没几天消停。而今年暑假则更有甚之，因为今天多了一项新的项目——孩子补课。

　　我家孩子读书至今是从来没有补课的，我不赞成，他也不乐意，一拍即合。我家的暑假基本上就是留给孩子长膘的，至于学习，即便是到了高中，他也还是晃悠悠地不至于太次，我也乐于就这样看着他度过高中三年，然后考个学校，开辟他的新园地——坦白讲，不是自信，我还真没有多少担忧——因为我的愿望很低，而他几乎就没有什么明确的什么理想与报复之类。这个社会上那么多积极进取好学上进以天下为担当的人，不缺咱爷俩。

　　然而，今年不行了。学校里绝大多数的同学都在补课，时间、地点，人物全部安置好了，原则上人人都得参与。我们退无可退，只得稍稍歇了两天，重新投入战斗。

　　真要是在原来的地方还是原来的人上一段时间课，也还习惯。可是全部都变了，首先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报名，然后要到陌生的地方接受一些陌生的人上课。至于原因，是因为现在上面命令禁止补课，学校、老师均不能组织补课，否则就会怎样怎样处理。但是学生希望补课，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学校只能委托培训机构实施补课，于是导致了现在的结果。学校多少有些曲线救国的意思，想来也算是情非得已。

　　当然，这都是学校的说法，作为圈内中人，倒是能够理解。不过多少还是有些感触，觉得这好好的一本经书念得有点歪。

　　我们首先从法律层面上来看，既然从教育部到教育厅再到教育局都命令规定不许补课，那么为什么对下面没有约束呢？道理很简单，因为我们向来的话语体系包括两个层面：一个叫“官话”，一个叫“民话”，分别对应于“规则”和“潜规则”。教育部的文件以及领导的讲话属于“官话”，油盐不进，放之四海皆准。但是，民间有民间的“民话”，就是说上面虽然不允许，但是这事一直就是这么在弄，也都是心照不宣，而且也未见得什么后果。补课的路上干部和群众十分和谐地齐头并进，祖国的教育事业蓬勃地发展着，这属于“潜规则”。

　　而且，我们不能轻率地把这种变相的补课行为理解为有令不行，公认对抗。学校的理由并非孱弱，他们说现在的学生尤其是高中生都在补课，属于刚需。你堵死学校不让补课，那么就是把学生在往市场上赶，学生只能捧着不菲的价格，走街串巷，四处游击，而且，多半还所遇非人，那些补课的学校正儿八经的老师没多少，他们才是真正奔着钱去的。与其这样，不如把学生组织起来，利用学校现在的场地和现成的教师，至少教师专业一点，至少学生熟悉一点，至少场所习惯一点，至少价格便宜一点。学校顶着巨大的压力实际上是在为学生以及家长着想。

　　所以，学校一开始据说是自己直接在本校由本校的老师集中补课的，可前两天风声又紧了，只能改弦更张，变相操作，补课的决心是坚决不动摇。之所以做做样子换人换地点看起来是在逃避检查，但更像是不愿直接面对领导，给领导一个台阶似的——每天孩子们书包背着，谁是睁眼瞎？

　　学校有没有百分之百地为学生以及家长着想，我们暂且不论，我们想的问题是学校有没有杜撰事实？没有！真没有！也不知道从哪年开始，暑假成了教师的第一个产业集中点，从幼儿园到高中，学生前脚离开了教室，后脚便赶到了各种补习场所：有租用的教室，有现成的民房，还有教师的家里，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补习班。只要太阳那天在正常升起，就能看到肩膀上五花八门的书包。按照官话的口径叫做“乱象横生”，按照民话的口径是“错过不如做过”。

　　至于是不是百分之百的学生以及家长都想着补课倒也没那么绝对。所谓补课，自然是缺什么补什么，要是不缺的话，补个啥？所以补课从理论上讲是针对于小众的。但是，现在升学的压力太过巨大，而人一来始终是心虚的，二来欲望是没有穷尽的。考不上的希望通过补课考上；考上二本的希望通过补课考上一本；考上一本的希望考上名校；考上名校的希望考上北大清华；考上北大清华的希望稳妥升学。这样的话，小众变成了大众，变成了人人参与，至于是否真如所愿，那只能听天由命。所以市场的确很大，比如我以及我家孩子，当看到所有的人都去上课的时候，我们在家也是坐立不安，唯有步步跟随。

　　其次，学校的道理还有第二层，就是竞争的公平性。我们绝大多数文件是针对公立学校的，至于私立学校则是个模糊地带。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住校、上晚自习、全日制全寄宿式教学，而且还没有地域招生的限制，哪地有好学生，就可以伸长抓手，将质生源招过来。他们在生源的招录、教师的配置以及学生身上投入的时间都是公立学校所不能比拟的。你最后用同一张试卷来考学生，公立学校的学生是吃亏的，老师是委屈的，老师和学生都是亚历山大的。

　　安徽有个毛毯厂中学，被称为“高考航母”，每年超过一万人考上二本以上。如果我们的“官话”体系成立的话，那么那个学校一天都不能生存，因为他们有超大的班额，他们使用的是近乎摧残人性的体力消耗，他们的眼中没有学生的权力和成长规律，他们的学生全部是考试机器。但是他们发展的挺好，他们都上了央视，尽管央视的节目看起来很中性，是以思考的心态来面对这一现象的，殊不知只要在央视一露面，他们的影响将会更大，他们的腰板会越来越挺直，他们对其他学校构成的压力就更大，央视是结结实实地给他们做了一个广告！

　　天下何止毛毯厂一家？著名的河北衡水中学提倡的是什么？我看过他们的一个专题片，印象颇深的是一个片段，说他们的时间规则。列举了几个时间点，诸如十分钟解决吃饭，熄灯之后一分钟静校……反正，他们把每天的时间全部切割，细化到每分钟的具体安排。整个校园像一抬高效运转的机械每个学生和老师都处于紧张的节奏当中，稍有闪失，只能淘汰。目前我们的很多出彩的高中、我们赖以推崇的名校多半都是这么来的，那么我们的教育主管部门为什么不去拨乱反正呢？我们的媒体还是那么大肆地推波助澜呢？

　　政策的制定是一回事，执行是一回事。我们很少有对于政策本身有异议的，因为任何一个政策的出台都是经过反复考量与论证的，比如杜绝补课，自然是对的，有违学生的身心健康，并非当真就有多大的效果等等，但是关键在于执行，执行的时候尺度不一，默认一部分人放火，杜绝一部分人点灯，人家也只能把“官话”放在一边而去适用于“民话”了。

　　“民话”的具体模式就是我孩子现在面临的模式：学校遵从领导的安排，铁门紧缩，坚决不补课，做好同志。但是，他们也不能坐等学生流失大好时光，这样就假以专业的培训机构，借用人家的培训场所和师资，依旧上课，既让学生不至于荒芜，又不需要背负补课的恶名和风险。

　　我们不能说是主管部门把学生推到这些角落里的培训机构，但是，如此既不治标也不治本的方式无疑掩耳盗铃，反倒是给学生增加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孩子换到了新场所，每天都要从自己的学校门前过，舍近求远不说，那么个阔大的教室在那儿闲着，那么多优秀的教师在那儿闲着，反到钻人家民办的幼儿园和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老师，这么热的天，纯属作弄人。

　　老师也是。我们的老师并没有闲，就像现在在给我孩子上课的这些老师一样，是从外地来的，他原来的教师跑到外地补课了。换了个生场所，撞不见熟人，也就是逃离了主管部门的法眼了。不但学生在打游击，老师也在打游击。

　　补课的事情“堵”是在理论上是可行的，就是一碗水端平，这都实际上难度很大，考验着执法者的勇气和魄力，因为毕竟还有“法不责众”这么个潜规则。“堵”不住倒不如“疏”，明确补课的要求，严把补课教师的资质关，整好好闲置的教师资源，规范补课行为，全盘纳入管理，让孩子们顶着酷暑多少有所收获，也算对的住付出的时间和金钱了。

　　放开之后，也让我们的老师省点舟车劳顿之苦，原本社会认可度就有点打折，为了那么点钱东躲西藏的委实感觉有点别扭。

　　补课费也是个话题，一笔不小的收入，不能信口开价，应当让物价局核定，或许没多大益处，但至少有个震慑。毕竟各种广告牌标注的价格基本上就是主办者一口价的问题，这样的家长与学生的利益其实根本就没有保障。

　　显然，我们的主管部门是不会这么干的，这里面有施政错误的风险，不如照文件念吧！至少没错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至少能够安全脱身，尽管，他们其实也清楚，这实际上也是一种不作为！

　　我这也是姑妄言之。撂倒我身上，我也没那个胆儿。别人的孩子能跑我家的也能跑，站在水牢里也就是几十天的事情，为什么偏要我去解决呢？于是，我们继续心甘情愿地充当着睁眼瞎，一直如此。这才是我们问题的症结所在。

lvhq018

补课也利用了“囚徒困境”理论。如果补课能提高20分成绩，那么大家都补课与大家都不补课，对一个省来说，并不影响一丝招生结果。但如果有的城市补课，有的城市不补，那么不补课的城市就会吃亏，小到一班，有的同学补课，有的同学不补，那么不补的同学就吃亏。如此，恶性竞争难免。进入囚徒困境，互相倾轧就难免了，恶性循环由此开始。

一孔

lvhq018 发表于 2016-8-5 16:01
补课也利用了“囚徒困境”理论。如果补课能提高20分成绩，那么大家都补课与大家都不补课，对一个省来说，并 ...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问题就是这么个问题——摘自《乡村爱情》王长贵主任

夏冰

我同事女儿补课，地下室，娃娃一开始就说太阴，跟大人说，不允许不去，补了两三天，病了，肺炎，好容易退了烧，花了三万多，跑了多个医院，终于稳定下来。现回家休养。补课费也花了，课也不去上了。

慕寒

这补课还没算上家长自己给孩子添加的那些特长班爱好班呢，要说，现在小孩儿也真不容易。
减负减负喊了这么年，毕业了这么多学生，情况也没看怎么变化

时光安然

原则上，假期之间是不能剥夺孩子休假时间的，不然天下还不大乱？
但怎么执行就由不得你了，家长孩子说了算，这样的话，矛盾就会缩小到一个小范围。
其实想通了，中国是个很好玩的国家。
想不通就只能气死。

雪白演义

补课可不是小事情，学生补，不掷光阴，补了脑子：老师补，闲做忙时，补了口袋；学校补，开掘潜能，补了校绩。所以，何乐而不补呢？

刘晓斌

堵，堵不住；疏，估计也难疏通......这里有法规不健全的因素；有执法不力的因素......但最关键的，是咱中国人太聪明了！举例说竞聘：人家是用来择优，而我们很多时候是用来排除异己——就是最近，某单位搞竞聘，红头文件上写着：笔试占30%，面试占70%......
正如老师所说：问题的结症，在于我们继续心甘情愿地充当着睁眼瞎......
祝老师周末愉快！

水如空

我说过类似的话：只要补课还存在一天，就说明中国的教育没有希望。这里所说的补课不只指文化课，也包括各种“兴趣班”。
读到“潜规则”，想起吴思的《潜规则》，说得相当透彻，感慨良多……

幸福小草

人终将比别人携裹着前行，这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有老师说；当我们失去许多陪伴时间，培养出一个多才多艺的孩子时，这是成功还是失败？
现在的孩子也真够苦，学习好的要补，学习差的也一样。只是大人都不愿意承认，都坐轿子，哪谁来抬啊？悲切的教育，畸形的补课，还不知道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看来淡定的一孔版主面对高考也淡定不下来，脱不了俗啦。

一孔

夏冰 发表于 2016-8-5 16:52
我同事女儿补课，地下室，娃娃一开始就说太阴，跟大人说，不允许不去，补了两三天，病了，肺炎，好容易退了 ...

打游击自然风险要大一些。

一孔

慕寒 发表于 2016-8-5 17:01
这补课还没算上家长自己给孩子添加的那些特长班爱好班呢，要说，现在小孩儿也真不容易。
减负减负喊了这么 ...

谢谢慕寒，同感

一孔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6-8-5 17:04
原则上，假期之间是不能剥夺孩子休假时间的，不然天下还不大乱？
但怎么执行就由不得你了，家长孩子说了算 ...

气不死的，咱们的抗压能力天下无双，地球人都知道。

一孔

雪白演义 发表于 2016-8-5 17:48
补课可不是小事情，学生补，不掷光阴，补了脑子：老师补，闲做忙时，补了口袋；学校补，开掘潜能，补了校绩 ...

问题是你不让补还是在补，谢谢朋友！头像很帅的

一孔

刘晓斌 发表于 2016-8-5 18:16
堵，堵不住；疏，估计也难疏通......这里有法规不健全的因素；有执法不力的因素......但最关键的，是咱中国 ...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谢谢晓斌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