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就是不断地遇见

秦皇岛简枫

活着，就是不断地遇见

一、


我时常怀念居住过的小镇，沿着狭窄的街巷，两边都是低矮的店铺。雪糕批发铺就有好几个，馒头包子铺粮油铺裁缝铺熟食铺草药铺，刻章子的扎花圈的，人间百态应有尽有。


那些年小镇还没起楼房，清一色的平房，矮矮的挤成一片，黄昏的炊烟次第盘旋的时候，小镇就是我所理解的人间。小镇距离码头不远，能隐约听见汽笛声，或许是火车进站的声响。小镇的夜晚安静，我有时候睡不着觉，耳朵里除了偶尔有几声狗叫就是大船和火车引发的联想。


那时赶上周天休息，我就带着女儿去批发雪糕，女儿那么小走在我边上，她说妈妈空气是甜的，和雪糕一样的味道。我们家就张大嘴巴模拟吃一口空气，我夸张地说真甜啊。如果仔细分辨，空气中有一股腥咸，确切地说是臭鱼烂虾的酸腐味道。我明知道女儿想吃雪糕了，却也不点破。


在燕山与渤海的围拢中，小镇的夜晚是安宁的。小镇是母亲的出生地，我以为是命运安排我来寻母亲童年的印记。小镇我生活了十一年，母亲在小镇生活了十八年。那时母亲的小镇，不是我的。但是女儿说小镇是她的，因为她的童年时光是在小镇度过的。


生我的我生的，都与小镇发生了剥离不清的关联。我没问过母亲是不是也和我和女儿一样总是被小镇的梦境纠缠不休，女儿总对我说妈妈我又梦见花园胡同了。这成了我们娘俩唯一能交叉着的生命里都很重要的一个节点。


我梦见老房子漏水，漏下来瀑布一样的水流，半个山墙就倒塌下来了。或者我梦见胡同幽深，尽头是青绿的说不上名字的植物，我背着荆条筐拿着镰刀。一个晚上都是没完没了地跑，没完没了地被追。


当我梦见小镇，我是青涩幼稚的孩子，我母亲也在梦里，我记得梦里的母亲从来都是腰脚利索。我最恐惧的是我总在梦里把女儿弄丢，整个梦境充满了我的忧伤，因为找不到。我明白一个生于六十年代的人，对子女的在意和内心不能言说的恐惧感。我承认我是自私的，在我还没转为正式老师的那一年，我有机会再生一个孩子，我拒绝了。有时候我和女儿手挽着手逛街，她会说妈妈我有个小妹也不错。我说我不想带一个像你爸爸那样的男孩子，太操心了。


我从不后悔只有女儿一个，我能有精力活成自己，已经拼尽全力了。或许女儿也会觉得孤单，我和她说妈妈在就会全力护你周全，等妈妈不在了，你有三个娃呢按照概率统计之前有一个在你身边陪着你。


刚下单给女儿买了一本《理想国》，前几天她把莫言的《生死疲劳》拿走了，我说好好读，读完了咱俩交流一下感悟，你完成一个不少于千字的读书笔记。妈妈你一条碎花长裙。


她说欧了。


二、
​
阿盏她从齐齐哈尔回山东老家看望爹娘，她说凌晨三点路过秦皇岛。我想她应该使劲儿地往窗外看了看，广袤无垠的北方大地，在过了天津唐山之后滑过秦皇岛北戴河，应该与东三省有了明显的不同。水汽浓郁咸腥潮湿，像是冲进了一样水泊里。可惜我不在菜地，我的那些稻草人在，它们有没有替我问候一声嗨你好。


这几天小岛阴冷得能攥出水来，整天淅淅沥沥地没个头。出去一趟回来就湿漉漉的，菜地里东一块汪洋西一块水塘。看天气预报最近这些日子都是头顶蘑菇云，阴郁久了看着每一朵花都仿佛忧心忡忡的模样。豆角爬满架了，从平畦撒籽开始到满架豆角花要45天左右。渔夫付出了细碎的努力，挖沟下粪架秧子浇水，每天扒开眼皮就往菜地跑。


很多时候我也闹不清他在单位还是菜地。有时候我去菜地遇见他也在，就说嗨你也在啊。雨后的小葱都挺直了身子，我也觉察出蓬勃昂扬的生机。今天我去菜地给鸭子拔苣荬菜，去喂它们，这俩家伙能吃能拉的。露台霍霍得磨叽还有味儿，闺女说赶紧拿一边去吧，我可懒得收拾了。欢喜恭喜都不愿意拿走，我们商量送去山里大姥爷家。这俩哭得眼睛都红了，得，留下喂呗。


我感觉我是一个心怀梦想的人，却被现实紧紧地捆住了。我站在菜地畦头就能看见南来北往的火车，就会恍惚，火车咣当咣当地过来又远去了，把我的一部分也带走了。我用剩下的部分使劲儿揉搓现实的这个大面团。我的被带走的部分，随她吧。有段日子，雪常和我说她把我当做了努力要抵达的目标。我诧异得不行，我就把自己各种各样的毛病逐一拿出来谁给她，她说你都这样了还能那样我更服气了。


那天我好像听到一个声音，轻柔地响起来：嗨你也在啊。我用同样的频率和分贝回应了一下：嗨你也在啊。


像是我遇见了我的一部分，那么熟悉那么伤感有那么欣悦。


​

秦皇岛简枫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22-6-16 07:52
标题真好，活着，就是不断地遇见。读完意犹未尽。

有文，我也是习惯了天天写点，千八百字的样子。不怎么会取题目。

秦皇岛简枫

唐僧没有肉 发表于 2022-6-16 18:01
哈哈，原来是河北女婿。

所以啊，我就觉着有些莫名的亲切感。

秦皇岛简枫

唐僧没有肉 发表于 2022-6-16 18:12
我感觉简枫可能是诗人，或者严谨地说写过很多诗，笔下的景物都有诗的意象之味，字里行间总觉得弥漫着诗的 ...

确切地说是诗爱者。如果说生活中有些地方有别于常人的话，那应该是敏感多疑对陌生事物充满好奇。不太容易绝望，总有希望的灯灯在前边闪烁光芒。

秦皇岛简枫

陈建正 发表于 2022-6-21 08:40
读了老师的文字，内心不禁涌起莫名的感动，让我们忆起了很多很多的往事。

共同努力。为了文字，值得。

秦皇岛简枫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2-6-21 15:22
重要的是，警察怎么看。

终究不会和百姓心里预想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