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

莹莹子期

    我下车的时候看见一只蚂蚁在驾驶台上，蚂蚁很小，弯曲成逗号，很痛苦的样子，这么高的驾驶台不知道它是怎么上来的？估计是跟着我们买的食物带上来的，本想捻死它，看样子它也活不了多久。随它自生自灭吧。

    外面光线很强，临下车时我戴上了遮阳帽。

    老王哑着嗓子说，不想吃面包、方便面了，买份炒面吧，没有炒面蛋炒饭也可以，他向前支支下巴，我在前面天元基地等你。

    天元基地是政府规划的一个工程，几乎占了小城半条街。每天尘土飞扬，搅拌机，切割机，砂浆机轰鸣不断，高高的塔吊像独臂侠林立其中，翻斗车，半挂车，叉车，勾机，渣土车，洒水车，小轿车穿梭其中，尘土飞扬。各种钢材，板材，木材，建筑原料零乱的堆压在路面上，天空上永远都飘荡着肉眼可见的黄色颗粒。戴着黄色头盔的工人，他们脸色和那些钢筋水泥一样黯淡无光，每天攀爬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如蚂蚁搭建自己的堡垒，而我们负责不断运送各种原料。以便备他们能更高效地完成自己的使命。

    我跳下车，半挂轰隆隆远去，车上水泥板发车刺耳的摩擦声。像一只长着翅膀的怪鸟。

    已经是中午两点了，行人渐少，太阳明晃晃的如定位火球发出炙热的光芒。在这个寂静的午后，时光仿佛静止了。

    行走在空旷的街道，有一瞬间感觉自己穿越到某个时代。而我依旧是那个扎着两把锅刷子，穿着碎花裙无忧无虑的少女。

    那时的我从没有想过生活是如此粗鄙不堪。甚至面目可憎。

    顶着太阳，穿过两条十字路口才到便民集市，这是一个地下集超市与快餐一体的营业场所。

    里面并没有多少人，营业员都懒洋洋的趴在柜台上打盹。

    最里面卖副食的柜台有几位大姐，正兴致勃勃地聊着家常。其中一位嗓门最大，连说带比划，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她们笑得特别开心。

    快餐厅里桌椅像患了白内障的病人，始终蒙着一层霜，看不清本来颜色，油腻腻的。两个工人模样心不在焉地在一张餐桌上吃炒饼。

    餐台上放了几盘剩下不到一半的快餐。黄瓜拉皮，果仁菠菜，凉拌橄榄，还有一个虎皮尖椒和鱼香肉丝。如同被人抛弃的妇女灰土土脸的蜷缩在并不明亮的餐盘一个角落。

    一个瘦高个，头发像刺猬一样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问我，吃什么？我看看那几盘残羹冷炙。

    就这些了？

    他看我一眼赶紧换了一种类似讨好口吻说，你要吃什么可以现做，什么都可以。

    新买的风衣衣领有些磨脸，我用手抻了抻，又正了正遮阳帽，清清嗓子。

    都有什么呀？

    什么都可以。他陪着笑脸再一次重复，我手艺很好的。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特意看了下他的粗黑手指。中指和食指间焦黄已经变成褐色。

    来碗蛋炒饭吧，我说。

    蛋炒饭？他看我一眼。

    你确定别的不用了？

    我摇摇头，不要了。

    他有些失望说，好，你坐那里等会儿吧。他指了一个位置，我刚要坐下忽又想起什么问，蛋炒饭多少钱？

    14。他懒懒地答。

    那炒面呢？

    16.接着他又指着门口饮料机说；那里有价钱。

    我走过去果然看到在饮料机侧面贴了一张价格表。

    我粗略地看了看，相比市场价格贵了两三块。

    就蛋炒饭吧。我说。

    在这儿吃还是带走？

    带走。

    哦，打包另外加餐盒钱两元。还有，他指指墙上微信码，先付款，后吃饭。

    看着他一付爱吃不吃的表情，想想外面大太阳和老王的眼神。让我硬生生把黑店两个字咽了回去。

    付了款，我有些口渴跟进去想要碗开水，半截绣花门帘后面刺猬正在脏兮兮案板上切一根黄萝卜头，看我进来，很不客气地冲我挥手。

    你在外边等着就好了。

    看他的态度，我只好取消了开水要求。

    门口正对面放着一排椅子，走了半天我也累了，一屁股坐下去，却不料椅面螺丝早已松动，我刚坐下去，椅面迅速向后滑去，我一闪身差点栽到。

    他听到动静探出半个头来冲我狡黠一笑。我分明看出了他眼里的幸灾乐祸。

    不良商家，势利小人。我心里狠狠地骂着。

    一位四十多岁身穿迷彩服，左手拎着安全帽的中年男人从门外走了过来，对里面高声喊，老板，老板，给我来碗刀削面。快点。饿死了。

    说着他把安全帽扔在桌子上，不管不顾在一张椅子上萎顿下来。

    刺猬头仍旧露出半张黑脸冲男人呲牙一笑，老张，今儿咋又晚了？

    唉，这二期工程快收尾了，我一上午就整理退料了，工长只给我们一周期限。日他娘的，当初预算一个劲嫌少可劲拉，如今再往回退。那些个傻球。男人自说自话狠狠跺了跺满是黄泥巴的鞋子，露出半截红袜子。

    他从冷饮机里取出一瓶啤酒，直接用牙齿启开，对着嘴灌下去，白色泡沫欢快地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里面传出几声笑。接着说，你呀，干这么久了还是个叉车工，好歹也送点礼混个工长做做。

    老张把半瓶酒敦在桌上，抹抹嘴，打了一个嗝。低眉搭眼。

    屁，有钱送他，还不如晚上去按摩店找个姐陪陪。

    说着他把卷起的裤腿往下放了放，扑打掉出的土渣。

    里面又是一阵放肆的笑，接着是灶台起锅的翻炒声。

    老张从上衣兜里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我站起来去旁边水果摊。

    一会儿。刺猬给我端出一盒蛋炒饭。揭开盖子，里面居然趴着一只蚂蚁，令我一阵作呕。

    哎，你等等……

    我喊住准备离开的刺猬用指头点着那只蚂蚁。

    他显然也没有料到，皱皱眉，面沉似水，这怎么整，里面没有米饭了，要不我给你折半价吧？他说。

    给我换炒面吧？我说。

    他有些为难的样子。

    炒面也不多了啊。他看着我的脸色试探。

    那你给我退钱吧。

    刺猬犹豫一下，刚要扫我的微信，老张拿着一叠人民币急匆匆跑过来问我们，你们谁微信里有钱，给我换下。

    刺猬问：要换多少？

    一千三，姑娘着急要生活费，没办法。我来不及去银行。

    刺猬看了一眼为难地说，要付20元手续费的。

    啥？头盔男声音高起来，

    打劫呦，我天天在你这里吃饭，换个钱还要这么多手续费？

    我微信没有那么多。刺猬一看有人看，赶紧打岔。

    有多少算多少。老张近一步说。

    真的没有，我只有一百多。没骗你。刺猬一脸的不耐烦。

    美女，你有么？老张转向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

    我当然有，手机绑定的银行卡里恰好有老王才发的工资，但我也不喜欢带太多现金，因为跟车不方便。再说这地方人生地不熟万一他们合伙骗我呢。于是我摇了摇头。

    老张一边碎碎念骂刺猬的黑心，一边不停地转来转去想办法。刺猬刚把钱退还给我。目光呆滞地看着老张。

       我心里有些诧异，刚转身。听到身后一声响，回头一看刺猬突然面色铁青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停地抽搐，立马有人喊了起来。引来不少摊主围观。

    老张见状，分开众人走过去掐住刺猬人中，同时解开他的衣领，又把一块毛巾塞进他的嘴里。就在众人拨打120时，刺猬已经缓缓舒了一口气，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老张脸上有几分愧色。

    老张把他扶到座椅上，

    他露出一个感激微笑。虚弱地对大家挥挥手，没事，我没事。

    老张说一会儿120就到了，去医院看看吧，身体上的病马虎不得。

    刺猬苦笑着摇摇头，不用了，你不知道的我老妈还瘫在床上等着救治呢，他想起什么似的反问，老张，你怎么还会急救？

    老张也苦笑着，唉，我媳妇也是这病呀，为了看病已经花光家里所有积蓄。

    刺猬看着桌上那碗蛋炒饭，重重叹了一口气。

   

    从地下集市出来，阳光像盛开的百合。在头顶绽放，我却在喧闹的车流里找不到原来的路。

莹莹子期

一楠 发表于 2021-6-18 11:07
谢谢小平老师！首先祝贺小平老师上任太虚版主，小平老师为文一向认真细心，言语不多，但贵在切中要害，有 ...

咦？咋改不了了，这可不怨俺啊小蚂蚁，俺也无能为力了。

莹莹子期

一楠 发表于 2021-6-17 19:11
上周匆匆看了一遍，还没来得及回复就回家收麦子了。这几天赶上雨天，好些没有收割的麦子都卧在地里，都开始 ...

一楠老师太认真了，你不知道俺是懒人，只要扔进去就不想改了，煮兄提议俺想到了，只是太太不想改了，瞧，又被一楠老师揪住小辫子了不是。好吧，去改。

莹莹子期

随玉 发表于 2021-6-15 21:27
加精理由：子期的文，一如既往的细腻好看，流利的讲述，细致的心理描写，将一个个底层人物塑造得唯妙唯俏， ...

感谢玉玉垂爱。辛苦了哈。

小平_gMTT8

一楠 发表于 2021-6-18 11:07
谢谢小平老师！首先祝贺小平老师上任太虚版主，小平老师为文一向认真细心，言语不多，但贵在切中要害，有 ...

        谢谢一楠老师的一贯支持！

一楠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1-6-18 09:00
问好一楠老师!

谢谢小平老师！首先祝贺小平老师上任太虚版主，小平老师为文一向认真细心，言语不多，但贵在切中要害，有份量。
阅文评文，重在有针对性、建设性和建议性。小平老师就做的很好！

小平_gMTT8

          问好一楠老师!


  我刚刚参与《太虚》版主工作，什么都生疏，请一楠老师费心多帮忙，多指教。

小平_gMTT8

一楠 发表于 2021-6-17 19:11
上周匆匆看了一遍，还没来得及回复就回家收麦子了。这几天赶上雨天，好些没有收割的麦子都卧在地里，都开始 ...

      感谢一楠老师长期以来对《太虚》指导和支持！

一楠

上周匆匆看了一遍，还没来得及回复就回家收麦子了。这几天赶上雨天，好些没有收割的麦子都卧在地里，都开始发霉了。想想，老农民不就是一只只的“蚂蚁”吗，辛苦了一季子，眼看着小麦收不到家，无奈又无语，以前说“人定胜天”，现在看人在“天”面前永远是最渺小的，也是微不足道。
一直在想着操作台上那只即将奄奄一息的可怜的蚂蚁，也一直希望这么有心和细心的主人能在回来后再看上一眼，可惜……
这一点，草舍版提到了，很对，这是小说中的“启”与“合”，操作台上的“蚂蚁”开启了整篇的布局，也是主题的寓意支撑，接下来的故事都是在为这只蚂蚁“服务”的，也就是说故事核心的内容都在主题的寓意中发生的，那么折返回来，再来看看操作台上的这只“蚂蚁”是否还在顽强的为自己的生存而拼搏呢？一启一合，不言而喻。
一直很佩服子期观察生活的敏锐和细腻的文笔，很赞！

随玉

加精理由：子期的文，一如既往的细腻好看，流利的讲述，细致的心理描写，将一个个底层人物塑造得唯妙唯俏，这才是小说的语言，小说的味道。不管是“我”、老王、刺猥头还是民工，都有善良美好的一面，也有迫于生计的无奈下的斤斤计较，这才是小人物所共有的特性，它不必人为地拔高，也不必掩饰。
人性就是这么赤裸裸，夹杂着丑恶与善良。

莹莹子期

唐僧没有肉 发表于 2021-6-15 09:05
别的不说，单说这描写人物的功夫就非常了得！
眼光太毒，观察太准，用语太贴切，人物太鲜活。
刺猬倒还其 ...

感谢老师赏读，俺虽然不常来，但也读过老师的作品。老师作品很有深度。还要向你学习。

莹莹子期

孙姜 发表于 2021-6-15 08:26
“说着他把安全帽扔在桌子上，不管不顾在一张椅子上萎顿下来。

    刺猬头仍旧露出半张黑脸冲男人呲牙一 ...

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盼到了姜姜。赶紧抱住不许跑。

莹莹子期

夏冰 发表于 2021-6-13 15:53
确实是。此篇给人的感觉挺好。

倒数第二段不要更好。

难得见到夏冰老师，赶紧沏茶倒水，只是没有啥好茶老师莫怪。老师的提议很有道理，俺赶紧改了。

唐僧没有肉

别的不说，单说这描写人物的功夫就非常了得！
眼光太毒，观察太准，用语太贴切，人物太鲜活。
刺猬倒还其次，大老张的描写，简直。。。。。。。。。
那个蚂蚁，这个蚂蚁，小民百姓，人人几乎都是蚂蚁。。。。。。。

孙姜

“说着他把安全帽扔在桌子上，不管不顾在一张椅子上萎顿下来。

    刺猬头仍旧露出半张黑脸冲男人呲牙一笑，老张，今儿咋又晚了？”

——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