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灾

大雪飞扬

　水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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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灾来的太突然了，谁都没有想到。
　　
　　六月里的天气，阳光毒得能晒透皮肤。天边起了乌云，乌云从山顶上压了过来。大家纷纷丢下手里的活计往家里跑。雨脚还是比人脚跑得快，打湿了许多人，大家一边跑一边惊叫。不过大家谁都不会在意这场大雨，这样的大雨实在是太平常了，谁在一年中不会碰上几次这样的大雨？大家的惊叫里透漏的更多的还是兴奋，好像雨和人捉迷藏一样。回到家里，脱去打湿的衣服，人们安静平和地听着雨声在院子里、田野上来来往往，还在算计着雨后的活计。谁都没有想到没顶之灾正向这个夹在两山之间的小山村扑来。
　　
　　秀华看着如麻的雨脚，有了忽然的不安。她们全家刚从地里跑回来。走过麦场旁边时雨还不大，但孩子的爷爷却说什么也不跑了，要到麦场里去避雨。秀华和丈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就拉着孩子赶快往家走。但两个孩子却觉得好玩，要和爷爷一块儿跑到麦场里去。秀华和丈夫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就遂了孩子的愿。此刻秀华望着大雨心里却有了莫名的烦躁，看着丈夫脱光了上身，坐在房子里惬意地抽卷烟棒子。她忽然有了一种冲动，就拿起了两把雨伞往雨里冲，她要到麦场里去，接回两个孩子。她出门的时候，听见丈夫在身后传来了一句轻飘飘的话：“神经病！”
　　
　　秀华跑出院子，折个弯就顺着河湾朝麦场方向跑去。麦场在雨雾里隐隐绰绰，秀华都能看见麦场里的麦剁和小房子了。但突然，秀华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她看见扑天的洪水像一群猛兽张着血盆大嘴，从河湾里呼啸而下，麦场里的小房子被水压在身下，麦剁在洪水里左右摇摆，接着轰然倒塌。洪水吞噬了麦场以后正向小村扑来。秀华叫了一声：“我的孩子！”就扑到在地上。
　　
　　秀华醒来的时候，雨早已停了，发现自己正睡在一片小山坡上，旁边是许多惊恐万分的脸。秀华不知道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她觉得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两边的山还是那么熟悉，但山下的村庄却是那么陌生。到处是一片沼泽，房子和院墙却东倒西歪的浸泡在水里。秀华正躺在丈夫的怀里，看见秀华醒了，丈夫凄然的一笑。秀华却突然挣脱丈夫的双手，跃起身子，叫了一声：“我的孩子……”就朝山下跑去。一群人追过去，秀华又扑到了，扑到的秀华又昏死过去。
　　
　　秀华所在的村庄叫馒头村，是大山旮旯里一个谁都不在意的一个小山村，至今连一条像样的路也没有，长时间都被人遗忘着。但那年却忽然被人记起，县里要在馒头村的一条斜沟里修一个水坝。馒头村的人从来没有感到那么荣耀过，几辆推土机开进来的时候，馒头村人还禁不住自己喜悦的心情，放了鞭炮，鞭炮很响，仿佛要让周围的村庄都听见，我们的村庄被县里关注了。推土机就日夜不停的劳作着，馒头村的人在没活干的时候就聚在坝的周围看推土机忙碌，看坝一天天长高，看坝里的水一天天聚多。有人也起过疑心，说有一天如果有大雨冲毁了堤坝，那可是没顶之灾。但疑惑归疑惑，谁都不在意，在他们山里只有旱灾，还没有过水灾。但谁能想到，水灾说来就来了，来地让人没有丝毫的思想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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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县里的救灾物资就到了。那么多的汽车拉着平板房和日用物资停在村口，要在平时大家一定会向那些汽车围过去，村里人爱看稀奇，来一辆换菜的三轮车大家也会围过去说三道四。村里人经过一天的折腾早已麻木了，有的人还在自己的院子里寻找东西，有的人还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只有大难不死的几条狗聚在村口汪汪地叫着，有人骂了一句：“狗咬汽车少见多怪！”那些狗才悻悻的跑开了。
　　
　　人们呆呆的坐在那儿，看着一座座平板房被搭建了起来，好像在梦中一样，自己辛辛苦苦劳累了半辈子建起来的房子怎么说没就没了，村旁却花朵一样盛开了那一排排蓝色的花房子。这时候最忙碌的要数村里的干部了。他们走东串西地吆喝着，“不要再伤心了，县里的领导看我们来了！”
　　
　　大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聚集到一块来的。好多年了，大家没有这样聚在一起开过会了。县里的领导看着一地麻木的人群，禁不住流出了泪。县里领导哽咽着说：“乡亲们，你们要振作起精神来，我们知道你们受了灾，遭了难。但你们要相信党和政府，我们给大家送来了平板房还有其他日用物资，你们一定要利用他们振作起来度过难关，你们毁掉的房子政府一定要帮助你们重建起来，建得要比你们原先的房子还有大还要好！我们遭受的是自然灾害，自然灾害是无法预料的，但灾害无情人有情，相信在大家的一只努力下我们一定能够度过难关！”
　　
　　领导讲完了话，领导周围的人拍起了掌。村长也拍起了掌。但村长却发现下面的人没人拍掌。
　　
　　村长大声吆喝着：“大家拍掌啊，谢谢领导的关心，谢谢政府的关心！”但下面还是死一样的静。
　　
　　县领导走了。村长气得在那儿捶胸顿足。村长指着一地的人叫骂：“你们刚才都死了，连巴掌都拍不起了！我们是遭受了灾难，可人家县里的领导把我们放在心上，送来了这么多物资，还承诺给我们重建房子，你们都死了吗，连巴掌都拍不起！什么是狼心狗肺，我看你们就是！”大家呆呆地坐着，任村长的驴声马气在那儿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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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爷爷的尸体没有找到，两个孩子的尸体是在三天后被村人们沿着河道在三十里外的岸边找到的。拉到村子里时已变成了两只木匣子。睡在平板房里的秀华突然从床上跃了起来，疯狂地向木匣子扑去，大家拉都拉不住。
　　
　　在秀华再次昏死过去之后，大家才把秀华的手指从木匣子上掰开。
　　
　　天空很蓝，有几朵白云在悠闲地飘来飘去；经过夏雨洗涤的山野变得越发清秀了，草是那么绿，各种野花在草丛里竞相绽放，几棵大节杏站在山畔上向村庄里张望着，没有收回家的麦捆凌乱地摆放在田地里。
　　
　　村庄里，有些人家的屋子没有了踪影，但有的人家的房子还稳稳地那么立着。有人就走回自己的院子，看看被冲毁的地方，收拾清理淤泥；有人却辨不出自己家的方位，站在那儿东张西望。一些穿白大褂的人背着喷雾器在断壁残垣间来来去去。
　　
　　夕阳快下山的时候，大家抬着那两个木匣子向山上走去。残阳如血，映照着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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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华是在五天后搬回自己家里的。秀华家处在一个高地上，洪水曾经在她们院子里走过，但并没有带走什么。丈夫和前来帮忙的人用了一天时间就把家里清理干净了。猪还在圈里不断踱来踱去，鸡在淘去了淤泥的院子里寻找食物。
　　
　　被人抬回家里的秀华，木呆呆地看着墙壁发呆。墙壁上挂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他们家的全家福。孩子的爷爷笑眯眯地坐在中间，两个孩子紧紧地围在孩子旁边，后面是站着的他们两口子。
　　
　　秀华使劲拍着炕头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怎么那么傻，下雨了，却没有领孩子回家！”前来看望的亲戚，做好了饭，端上了炕头。秀华刚端起饭，又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放了下来，大声地问：“两个孩子呢？两个孩子呢？”周围的人一楞，忙安慰说：“你先吃，一会儿两个孩子就回来了。”秀华用鼓鼓的眼睛看着大家说：“我不能吃，我要去叫两个孩子！”秀华冲开大家的拦阻，下了炕，就穿上了鞋往外走。秀华出了院子，就站在门口她经常叫孩子回家吃饭的地方，大声叫了起来：“路娃，回家吃饭了！”“来娃，回家吃饭了！”叫声凄惨，跟着的人都流下了泪。
　　
　　第二天秀华醒来之后就笑了，笑过之后就问大家，我在哪儿？周围人忙说在家里啊。秀华看看周围，又看看丈夫，愣了一会儿，忽然爬起来揪住了自己的丈夫大声嚷道：“你说，你说，咱们的孩子呢？”周围人忙去劝解。秀华却主动放开了手，蒙起面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大叫：“我怎么这么傻呀，下雨了，却没有领孩子回家！”“我怎么这么傻呀，下雨了，却没有领孩子回家！”
　　
　　市长走进秀华家是在下午，后面跟了许多人，还有人扛着摄像机，大家脸上都有着悲伤的情绪。市长俯下身子，拉着秀华的手说：“大嫂，好一点了没有！”秀华痴呆呆地看着市长，旁边一个人走过来俯下身子说：“市长代表市委市政府看望你来了！”秀华嘿嘿地笑着，忽然一跃而起，大声叫着：“还我孩子！”两只手就朝市长脸上抓去。幸好市长躲得及时，手仅仅在市长脸上划过，划破了很轻微的皮，不过还是有血丝渗了出来。周围人懵了，谁都没有想到这一点，都惊恐地看着市长。市长在一阵惊慌之后，很快平静了下来，对大家挥挥手：“大嫂，受得刺激太大了！”然后叫过秀华的丈夫说：“对你们家蒙受的自然灾难，我心里非常不安，我希望你们能够坚强起来！灾害无情人有情，你们要相信党和政府啊！我们保证把你们的家园建设的比现在还好！”周围的人都鼓起了掌，秀华丈夫看着慈眉善目的市长，禁不住脸红了一下。
　　
　　市长很快就走了。村长也跟在后面。但过了一会儿村长回来了。回来的村长怒气冲冲地看着秀华和丈夫说：“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怎么能朝市长脸上乱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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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华抓了市长脸的消息却在村子里迅速传播开来了。大家都不理解，你们家蒙受了损失，人家市长来看你们，你还抓什么人家的脸啊，难道那洪水是市长引来的！
　　
　　有人不理解市长是多大的官，有人就解释，村长大吧？不大，有乡长管着；乡长大吧？不大，有县长管着；县长大吧？也不大，有市长管着。
　　
　　大家哇的叫了，那么大的官，大家觉得秀华这个麻烦可闯大了，怎么就抓市长的脸呢，人家是给咱们救灾来的，是来慰问咱们来的，好狗还不咬上门客呢！
　　
　　大家担心这一抓，是不是就把咱们救灾的事给黄了？
　　
　　但第二天，又有汽车开进了村庄，这次拉进来的是石头、砖瓦和木料，还来了许多施工队。大家看到自己受损的房屋能够得到了重建，心里就宽松了许多，说：“到底是市长，是大官，人家是大人不见小人过啊！”
　　
　　中午的时候，大家看电视，居然看到了他们村里的新闻。是市长领着一群人走街串巷看望大家的新闻。居然还有村子里的人的镜头也出现了，大家就睁大眼看有没有自己或者自己的家人。看到有自己或家人出现的镜头，这人就非常高兴，没有看到自己镜头的人就很失望。不过大家总体上的心理还是乐呵呵的，自己的村庄在电视里出现了，自己的村庄成了市里的新闻。
　　
　　看完了电视，大家猛然间想起了什么，问：“怎么电视里没有秀华抓市长脸的那一幕呢！这应当是更大的新闻啊。”大家就觉得有点儿扫兴。有人就骂：“没有还好，要有，那还不把咱们村子里的脸丢光！”有人接着就问：“你们看见市长脸上的划痕了吗？”大家想了想说：“想不起来了，刚才只顾着看自己的镜头，忘记了注意这一点了！”大家就为自己的失误感到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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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盖的房子就在老村庄的旁边，一户挨着一户，很整齐，村子里三十多户人家每家都有一份，比自己的老房子漂亮多了。以前有人心里还闹别扭，特别是房子损失不严重的人家，生怕没有自己的一份。现在看见盖好以后就立在那儿，心里才踏实了，有很多人还放了鞭炮，仿佛经受的那场灾难是一件遥远的事情。
　　
　　新建的院子有大有小，院里的房子有多有少，大家都爱大的院子。乡上的政策下来了，村长家分了个大院子，因为村长家损失很大，而且村长这段时间跑前跑后，出的力也最多。秀华家也分了个大院子，因为秀华家损失最大。有人就觉得这样分房子不公平。村长家损失了什么？人和畜生没有丢一样，房子也仅仅倒了一间偏房。秀华家是损失大，死了三个人，可那死的三个人中有两个还是国家出的棺材，他们家的房子可是好好的，并没有受损啊，她们凭什么就分那么大的院子？
　　
　　有人为发泄不满，到了晚上，就偷偷地朝村长家和秀华家的新房子上撂一些石头。
　　
　　但过了一段时间就没有人给秀华家撂石头了，因为大家看见，每到了吃饭时间，秀华总要准时地走出院子，朝村庄里大叫：“路娃、来娃，回家吃饭了！”大家知道秀华彻底疯了，村里人的同情心被再次唤醒了。
　　
　　不过，给村长家撂石头还是持续了好长时间，村长脸色铁青，但没有办法。
　


　
　　

[ 本帖最后由 大雪飞扬 于 2011-1-21 22:36 编辑 ]

刘满园

先读了，作品不错，随后细读。

山野农夫

先作记号，再细品。

碣石清风

看后觉得有好多问题值得深思，不错的小说，支持

邱天

邱天来学习。

袅袅

悲惨的故事，其中隐含了许多东西。

雪里红

故事写得很悲惨，发人深省的是结局，揭示了某些人自私的弱点。

暴雨迎风

很深沉厚重的作品。一场无常的水灾之后，反映了许多人性的弱点，作者的重点也许就在这里。不错，支持！

山野农夫

内容真实丰富，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留给人的是诸多思考。
精华支持！
提点不成熟的建议：内容还可进一步丰厚，主题还可进一步升华。

大雪飞扬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1-22 01:05 发表
先读了，作品不错，随后细读。

谢谢满园版主

大雪飞扬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1-1-22 10:27 发表
看后觉得有好多问题值得深思，不错的小说，支持

谢谢朋友

大雪飞扬

[quote]原帖由 邱天 于 2011-1-22 13:07 发表
邱天来学习。 [/quote
谢谢邱班，你这个头像很酷 啊

大雪飞扬

原帖由 袅袅 于 2011-1-22 13:51 发表
悲惨的故事，其中隐含了许多东西。

谢谢袅袅朋友

大雪飞扬

原帖由 雪里红 于 2011-1-22 15:10 发表
故事写得很悲惨，发人深省的是结局，揭示了某些人自私的弱点。

谢谢朋友

大雪飞扬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1-1-22 16:04 发表
内容真实丰富，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留给人的是诸多思考。
精华支持！
提点不成熟的建议：内容还可进一步丰厚，主题还可进一步升华。

谢谢农夫版主的鼓励和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