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文有约】在书城：几个片断

夏冰

　　
　　
　　书房是阴面居室，平日里又潮又阴，没法住人，这不，送上暖气才两天，老婆就跟他戏说：快和你的书做伴去吧。
　　
　　随便放眼去瞧，书房正儿八经成了“书”房——枕边，床上，桌上，衣柜里，书都成灾了。不，不是书房，简直就是书城了。
　　
　　看着这么多书，他却想起了曾经缺书的日子。
　　
　　当然，他自小不缺书。小学阶段跟着父亲住校，学校图书室有的是书，《艳阳天》《金光大道》《大刀记》《激战无名川》《沸腾的群山》……别管好看不好看，起码够一本接一本借阅。自由自在地进出于“书城”，他的内心充满了由衷的快乐。
　　
　　后来就进入了无书可读的阶段。这是因为，初中后，不再满足于校图书室那些内容乏味时代性太强假大空充斥的书了，心里的慌张无可形容。某一天，发现语文侯老师办公桌上有一本高尔基的《母亲》，鼓足勇气张了嘴，侯老师竟然借给了。心里除了欢喜，还有惊喜，顾不上跟老师说声“谢谢”，他怀抱着书一口气跑回宿舍，唯恐老师反悔了会要回去似的。记不清这本书看了多长时间，只记得后来高中课本上读到《母亲》节选，他心里悠——地一下，就想起了初中时候阅读这部长篇的情形。首先涌起的，是对侯老师满心的感激。
　　
　　不能不说，无书可读的日子是可怕的。时间分分秒秒过去，人却闲着。心里的空无穷无尽。这时候已经是1980年，高中第二学期的寒假里，在太原姥姥家住。十五六岁已不再是满宿舍疯跑的年龄，何况本身也不习惯满宿舍疯跑。钻在家里的只有两个人，姥姥和他。对，还有一只猫。姥爷上工去了，两个舅舅上工去了，姥姥不歇气地做针线活儿，一只袖子，半条裤子，一只袜子……缝缝补补的没完没了；猫猫卧在她腿弯，呼噜呼噜睡大觉。至于他，无所事事，从里屋窜到外屋，从外屋窜到里屋。姥姥顶多抬眼瞅瞅他，并不说什么。
　　
　　一天，在外屋大舅的床边，他发现了一本书。看见书的刹那，他眼前一亮，心跳加速。简直可以说心花怒放。他把书拿起来，赶忙去翻。这是一本没头没尾的书，封面封底都没了，直接从第7页开头，所以不知道是本什么书。快速看了两页，发现是描述什么矿的五六十年代的故事。隔着二十多年时光，他感觉到了某种陌生。不过，书中的小说气息是真实的。他毫不犹豫一页一页读下去。处在饥饿状态中的人是不计较吃食好坏的。书中接连不断、错综复杂的矛盾冲突推进着情节，让他一口气读了下去。不到两天，就看完了全书，看完，还意犹未尽。只是，如今再怎么费力去查，也查不到这究竟是本什么书。它陪伴了他，使他那个假期的日子不至于太荒漠不堪，默默地构成了他涉猎过的书城的一部分，是无名英雄。
　　
　　高中期间，语文赵老师曾借给他一本《绿色钱包》，那是他第一次读到刘厚明的儿童文学作品。这个小插曲，给他晦暗的高中生活抹上了一丝亮色。
　　
　　高中未毕业就被迫离校回家，百无聊赖中，他钻在家里的小南房搜寻，好不容易才在父亲的书箱里翻到几本五六十年代的《收获》，封面破破烂烂的，纸页也泛黄了，甚至还有一股子霉味耗子味，但他不在乎，只要有书读，就是好的。杂志里那些小说尤其让他看得津津有味。其中有一篇小说，写一位战士为了在说定的时间内赶回部队，克服了重重困难，终于在最后的时间节点向首长报到。看到这里，他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战士一路赶，他的心也一路赶，小说特有的叫悬念的东西，给了他十分好的印象。
　　
　　这天，他继续钻在小南房翻，试图找到父亲的旧书。小南房潮湿阴凉，还有股怪味。他几次要打退堂鼓了，心里却执着地坚持着。就在他准备放弃时，在一个角落中的纸箱子里翻到一本《红岩》。这本书父亲早就说有，但一直说忘了放哪了，想不到被他找到了。几天后，他把这本书几乎翻烂了，从头往后读，从半中间开始读，随便打开某一页读，某些重要章节都可以背诵下来了，却并不厌烦。他只是觉得，越发渴望读到更多更好的书了。他还把中学语文课本上节选过的中外古今小说名著篇目一一记下来，希望有机会购买以便通读，诸如《三国演义》《水浒传》《死魂灵》《人间喜剧》以及莫泊桑、契科夫的小说等等。那曾经是怎样的雄心壮志啊！
　　
　　不久随父亲在学校闲住，联校长李老师看到他整天郁郁寡欢，就借给他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竖排繁体、从右往左翻的那种版本，封面封底缺失，内页也有缺漏，但也让他欣喜不已。看完后递还李老师，李老师很干脆地说：“送给你啦！好好学习保尔。”这让他兴奋莫名，好长时间不敢相信这事是真的。
　　
　　然后上了班，有了微薄的工资，就有条件自己买书了。哪怕饭食差点，衣服穿戴不讲究点，书是必须第一考虑的。高尔基的自传体三部曲和《赵树理小说选》就是这样率先走进他的“书城”里来的。之后，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巴金的《家》《春》《秋》……一本，两本；十本，二十本……日积月累，居然也就累积了几百上千本。究竟有多少？村里有，城里有，已经难以计数，可谓“书城”了。其中，普通的可以选择不读的书不少，经典的值得一读再读的，也不在少数。只是，他偶尔会想，这么多书，读了的，有多少？还准备读的，有多少？最终能读的，有多少？读懂读通的，又有多少？
　　
　　不敢想。
　　
　　人在最缺书的日子里，如饥似渴企图得到书；人在最不缺书的日子里，却仿佛逐步丧失了持续读书的欲望。起码是动力不足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真的不敢想。
　　
　　生活是个万花筒。它让人满怀憧憬往前走；它让你在某些时候有意识地停顿下来，做一定的观察，体味；它让你鼓起信心，再次迈开步伐。
　　
　　人这一生，总是需要有个方向的。而书籍，则在某种意义上，充当了这个导向的作用。很多时候，貌似停顿了，以为不行了，指望不上了……不。不。广阔的世界就在目之所及的地方，以及目所不及的地方。任何状态下，都可以找到前行的理由。正是那成千上万的书里，那些让人无法忽略的智慧的灵光乍现，隐约向你诉说着什么。它们不厌其烦启迪你，指引你。而你会发现，置身书城，景色辽阔；春和景明；万象更新。

夏冰

打个头炮，抛砖引玉

礼县雏燕

好文章，学习了！

阳光笑靥

无意中看到了夏版的文章，很吸引人的。虽然相差8年，但我们所读的书惊人的相似。想起年少时读书，小侄子也是夏版这个年龄  ，也跟着抢读，就不感到奇怪了。“书城”，占了一个先，很不错的

柳藏

城字，最有中国哲学的内涵。书城为其一。
城者，护也。亦困也。书城然乎？
欢迎夏冰先生头炮。

鴳雀

熟悉夏版在帖子里提及的每一本书，好像熟悉过去的大街小巷。

冷晰子

上午一直忙，下午再来，问候夏冰，感谢支持。

云馨

生活是个万花筒。它让人满怀憧憬往前走；它让你在某些时候有意识地停顿下来，做一定的观察，体味；它让你鼓起信心，再次迈开步伐。
　　
夏版首先占了“书城”，那些熟悉的读书画面，令人动容，拜读学习了。问候！

夏冰

礼县雏燕 发表于 2019-11-3 18:23
好文章，学习了！

谢谢燕老师支持鼓励，问候送上。

夏冰

阳光笑靥 发表于 2019-11-3 21:39
无意中看到了夏版的文章，很吸引人的。虽然相差8年，但我们所读的书惊人的相似。想起年少时读书，小侄子也 ...

嗯，六七十年代人的阅读经历比较相似。所读的书基本上就是那一类。

夏冰

阳光笑靥 发表于 2019-11-3 21:39
无意中看到了夏版的文章，很吸引人的。虽然相差8年，但我们所读的书惊人的相似。想起年少时读书，小侄子也 ...

谢谢阳光老师支持鼓励，送上祝福。

夏冰

柳藏 发表于 2019-11-4 09:41
城字，最有中国哲学的内涵。书城为其一。
城者，护也。亦困也。书城然乎？
欢迎夏冰先生头炮。

护困之说挺有意思。
遥握问候。

夏冰

鴳雀 发表于 2019-11-4 10:06
熟悉夏版在帖子里提及的每一本书，好像熟悉过去的大街小巷。

大街小巷，这个比方打得好。谢谢雀老师鼓励。送上祝福。

夏冰

冷晰子 发表于 2019-11-4 12:35
上午一直忙，下午再来，问候夏冰，感谢支持。

问候送上，晰子忙中打理版务，多有辛苦。
咱不客气。

夏冰

云馨 发表于 2019-11-4 12:43
生活是个万花筒。它让人满怀憧憬往前走；它让你在某些时候有意识地停顿下来，做一定的观察，体味；它让你鼓 ...

又是一个说熟悉的。看来咱阅读经历也是比较相似。问候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