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文有约】攻城拔寨之——薛宝钗
蛇珠
曹雪芹在《红楼梦》里面塑造了两个天上仅有世上难寻的绝世美人,一个生在诗书门第,满腹经纶的林黛玉;一个生在富贵之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薛宝钗。从书成的那一刻起直至今天,一直是中国的第一本奇书,四大名著之首。而这两个女子,也顺理成章成了中国美与智的代言人,至今无出其右。两个女子,两种性格,两种为人处世之道,却殊途同归,因为遇人不淑,都败给了徒有其表的贾宝玉,成为爱情的牺牲品;一个枉死他乡,一个枯守岁月。美则美矣,却苦不堪言,至今令人扼腕浩叹!
《红楼梦》里面的第一美人从来都不是林黛玉,曹雪芹白纸黑字写的是薛宝钗;为此宝玉还三翻四次提到此遗憾!书中这样描绘惊艳了的宝玉迷态:“正是恨没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来,再看看宝钗形容,只见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宝钗褪了串子来递与他也忘了接。”宝玉绮念顿生,春心荡漾,比较出了宝钗的美,竟至呆到出神。后来文中又出现一个宝琴的时候,宝玉直接用了一个“绝色”二字来为宝钗定型。而且还强调是你们通通认定。原文如是说:“更奇在你们成日家只说宝姐姐是绝色的人物,你们如今瞧瞧他这妹子,更有大嫂嫂这两个妹子,我竟形容不出了。”。可见大观园里面的人是众口一词,极赞宝钗的国色天香。
黛玉也美,但不是西子一样的美——浓妆淡抹总相宜;而是病西施的美,对这种捧心之美的热爱,更多的是体现了宝玉与贾府对黛玉的怜爱与珍惜。黛玉之美在哀荣,宝钗之美在华灿。那宝玉这个天字第一号的色淫怎么会放过宝钗的绝色呢?只因为宝钗还没有在贾府出场之前,就已经明确了一个不容世俗招惹的极其特殊的身份——待选!需要提醒大家的是,这个身份,直到八十回之后,薛大傻子身历二次人命,被仇家利用捅进户部为止,才被解禁。书里明文交代,宝钗因身系杀人凶犯亲属,备受牵连,而错失待选资格。当人们非议薛姨妈、宝钗,处心积虑散布什么金玉良缘谣言的时候,显然是忽略了,甚至违背了曹雪芹设置的,这个不容凡人逾越的鸿沟与时间段。
我们来重温一下曹雪芹对宝钗身世的人设:“还有一女,比薛蟠小两岁,乳名宝钗,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当日有他父亲在日,酷爱此女,令其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高过十倍。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他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近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
看好了,薛宝钗是这样出场的,她的使命是待当今皇上定夺的,还轮不到别人敢指手画脚。那些拿莺儿念项圈字迹说事,来编排宝钗耍心机的人,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中间隔着紫禁城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那么多的房子呢!
薛宝钗的“金玉良缘”是奔着传国玉玺和氏璧去的,人们最好不要以蝇营狗苟之心揣度她,否则就真会被曹雪芹嗔怨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宝钗确实从来不曾对宝玉动过情,喜欢这个漂亮的兄弟也许是有的,因为宝玉人人都喜欢;宝玉嘴里那块顽石以假乱真冒充玉,只不过起了一个截胡的坏作用。也算是宝钗命里该着有此一劫。
很有些喜欢惹是生非的人,竟至睁眼说瞎话,胡沁什么宝钗母女四处散播“金玉良缘”;更有甚者,说莺儿道出金项圈是受宝钗指示;而项圈上面的字迹是薛姨妈令人仿造宝玉的玉而为,根本不是癞头和尚赐字。说的有板有眼,还义愤填膺,就好像他是曹雪芹一样的肯定,真是令人无语!因为喜欢黛玉,就木石姻缘是天造地设;而金玉良缘就好像后娘栽赃一样,成了空穴来风的想当然。这已经不是看书,而是编书了。虽然《红楼梦》后续人人可以为之,甚至亟待有人为之,但前言已经成为专利,不容任何人更改!
如果说封建社会那个制度对宝玉有什么危害,那就只是体现在宝钗待选这件事情上,其余的宝玉享受的都是它的利益。宝钗待选那是进了皇家名册的,她此刻的婚姻别说自己做主,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得靠边站。有部被追得沸沸扬扬的电视连续剧《还珠格格》有一个类似的情节,那个待选的是尔康,他的大学士父亲这样威震雷霆地提醒他:“你的婚姻只有皇上能指婚,就是我也没有这个权利”。宝钗亦如此,所以宝玉也不敢觊觎宝钗的美色,那是欺君之罪!因此他才慨叹,甚至梦寐那段膀子怎么样才能够长在黛玉身上,以求出手一探。
而书中贾母为何对君封的“真人”说算命的说要宝玉晚几年成婚?无非想捡漏,既然宝钗是不可逾越的雷池,那只能等待待选之后。贾母与王夫人同住,薛姨妈又投奔姐姐王夫人而来,三个女人天天腻在一起,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贝宝玉宝钗一天天长大,他们要是不谈论两个孩子将来的何去何从,除非是傻子。在那个可以亲上加亲的年代,在那个可以妻妾成群的时光,宝玉完全可以坐享齐人之福,把宝黛同时收入怀中。这里有一个小小的矛盾,年龄。如果允许猜测的话,很显然事件无非就是:宝玉与黛玉那是铁板钉钉的美满佳缘,但宝钗一旦落选,也绝对不会肥水流入外人田,必然嫁与宝玉;只是宝钗年龄大,后嫁做宝玉的二夫人,于情于理都难以让人接受,致使不得不委屈黛玉陪着宝钗一起耗着,等待待选的结局。黛玉本来是妹妹,做二房没有亏待她。或者她们等待的就是一同嫁娶。至于宝钗为什么迟迟没有进宫,书中有一处明文交代,抱歉忘了在哪一个章节了,说的是一位太妃薨了,皇帝崇尚孝道,暂时停止一切嫁娶与娱乐。那时候的时令三年守孝是常识。
宝钗在大观园的尴尬处境即在于此,为进宫不能动情,怕落选又不能薄情;同时它也是宝钗的优势所在:进退自如。进可光宗耀祖,有元春一样的前程;退可嫁入贾府豪门,成为姨娘的掌上明珠与得力助手。就是这个完美的处境,令宝钗一直处于超然世外,气定神闲的绝佳状态。一言以蔽之:“纵是无情也动人”!黛玉攻城用了许多少女的娇嗔与眼泪,宝钗拔寨仅此一个若即若离,就令宝玉神魂颠倒了!
“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怀中,笑道:"也亏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宝玉听这话,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他,也无回复之词,只嘻嘻的笑两阵罢了”“比圣旨还快些”黛玉这样用词,可见她也是深信宝钗前路的宫阙去处。这里比的是地位而非情怀。这也是黛玉能够安之若素,不觉被十分挑战的蒙昧状态。
“焚花散麝,而闺阁始人含其劝矣,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丧减情意,而闺阁之美恶始相类矣。彼含其劝,则无参商之虞矣,戕其仙姿,无恋爱之心矣,灰其灵窍,无才思之情矣。彼钗,玉,花,麝者,皆张其罗而穴其隧,所以迷眩缠陷天下者也。”
在宝玉眼里仙姿与爱恋是用来形容宝钗的,才思敏捷才是黛玉的强项,似乎离恋之爱之的渴盼之情远了一点点。
在宝玉眼里的天姿国色,在下人眼里又是怎样的呢?“红玉道:‘若是宝姑娘听见,还倒罢了。林姑娘嘴里又爱刻薄人,心里又细,他一听见了,倘或走露了风声,怎么样呢?’”丫鬟是这样评价黛玉与宝钗的,得人心者得天下,爱情的天下也应该如是吧。黛玉小性儿的时候,最惨的应该是宝玉,未见得宝玉不会越来越怠慢,所以黛玉也会越来越觉得孤单,无趣。爱情禁不起凉拌。
那宝钗做了什么呢?“袭人笑道:"他原是不带,所以特特的做的好了,叫他看见由不得不带。如今天气热,睡觉都不留神,哄他带上了,便是夜里纵盖不严些儿,也就不怕了。你说这一个就用了工夫,还没看见他身上现带的那一个呢。"宝钗笑道:"也亏你奈烦。"袭人道:"今儿做的工夫大了,脖子低的怪酸的。"又笑道:"好姑娘,你略坐一坐,我出去走走就来。"说着便走了。宝钗只顾看着活计,便不留心,一蹲身,刚刚的也坐在袭人方才坐的所在,因又见那活计实在可爱,不由的拿起针来,替他代刺。”
袭人的温情浓得化不开,这里不去赘言;只看宝钗的情不自禁,虽然是袭人鲜亮的活计引导她不由自主绣起针线,但毕竟是宝玉的活计,她才会这样入心,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爱是需要不求回报的付出的,宝钗在不知不觉之间的付出里,潜意识已经替她把爱渐渐拉近。爱就这么神奇,在这里,宝玉在梦中还做了一次挣扎,深怕谁会把他的黛玉挤出他的生活;但是黛玉只是在一味地攻城略地,占尽宝玉的时间空间,却没有一点该把自己的城堡经营得温馨甜蜜的意识与行动。宝钗的手几乎没有闲过,要知道此刻的宝钗家底也许比贾府更殷实呢!她更有资本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族小姐。但她愿意为自己的亲人亲手劳作!爱与家都是需要亲手经营的,这就是她轻易打动人心,并成功拔寨的缘由。
读者对宝黛总是有着自己的极致想法,这也没有关系,但怎么发挥也不能偏离权威人士曹雪芹的界定,宝黛在曹雪芹心里是这样的,最好人们永远也不要忘记:
“如今且说林黛玉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爱处,亦自较别个不同,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宝钗却浑然不觉”
书是曹雪芹写的,他怎么设置,读者必须接受,这里只一句便定下基调:“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这话是从开头一直延续到结尾都适用的对宝钗的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