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黑铁时代

令箭

　　令箭小说 : 黑铁时代

　　​出了高铁站，大猫一眼就认出我了。我推开箱子差点抱住他，但他用一根中指顶住了我肚脐眼。我说二猫呢。大猫说已经在了。

　　到了日月湖，二猫一眼就认出我了。他放下鱼竿抱住我，但我用一根中指顶住了他的肚脐眼。我说二猫，唉，发如雪呀。二猫也感慨，咋不是呢，下面也白了好几根，妙人儿帮我拔了，若在可得让你观瞻瞭望一眼。

　　日月湖水碧蓝碧蓝的，湖上无小舟但有水草，无水鸟但有鱼跳。从岸线的轮廓看，我和他们的家大约就在某个地方。只不过是在水下某个沉陷的地方。某些树或小巷墙壁果然深陷其中，大约是鱼的靠山了。​

　　二猫预备了三套鱼竿，鱼竿似乎是韩国碳纤维的，触手杆处套的据说是蛇皮，摸一摸就喜欢了。坐定，二猫的秋田犬卧伏我脚边，似乎前生认识我，不嚎不叫但也不摇尾巴。我在鱼钩上挂饵，端详秋田犬的样貌，说，有点像你舅，大猫你没发现么。大猫二猫根儿根儿乐，说，大舅小舅还是二舅。我语塞，是哦，好几个舅呢。

　　休年假没去处，大猫打了电话说要请我钓鱼。老婆一听我要去日月湖钓鱼，她的两条鱼差点跳出湖面。笑结束又去整理据说是维多利亚的两块布窝窝和几根带子。但知道是大猫二猫，不笑了，说，这俩熊货。送我到车站，她问我，秋红死了，给大猫填房的是哪个山的妖精？我说，盘丝洞的蜘蛛精吧，撩过一眼，挺瘦的。她说，二猫倒是和丫丫从一而终哈，规规矩矩去偷，不敢离婚。我说，你要是心疼他俩也去吧，这俩货当年可迷恋死你了。她听了嫣然一笑，开着车就走了，她嘴里的滚字带着拖音尾随车尘而去。

　　有时候我总是被命运俩字拖着。不信不行，但我就是不信。

　　矿区沉陷区的几个伙伴，脸皮厚的大猫当了副总，黑手腕的二猫当了镇长，我老婆爱干净，开了六家干洗店，爱哭的秋红不到39就再也哭不出来了，丫丫从小顾家，开了三家连锁超市，而我爱读书，在图书馆当了二十几年馆员十几年副馆长。

　　鱼咬钩，一起杆，噗噗腾腾的。一看就不是老江湖，闭着眼也知道是傻鲢。傻鲢肉粗不肥，做不了细菜，只能炖汤。连起几杆都是傻鲢，莫非它们今天开年会么。就不能来一位鲈鱼小姐配得起这鱼竿，鲤鱼混子也行吧。

　　二猫有黄段子这没啥，他趁这个。大猫笑得多，话不多。他约请我钓鱼，而且是那种把我们一百米水下的家当窝的鱼，我等着他金灿灿的鱼钩呢。

　　他果然说话了。

　　他选了一个很好的时机。那会儿，我刚好钓上来一位鲈鱼小姐。这是大概万分之一的概率，但被我遇到了。二猫后来说，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的原话是，大概你脸上的皮子不够用了，笑成那样也是够了。

　　大猫的鱼饵盆很大。他后来说特意定做的PVC盆。看第一眼那盘的形状，心弦叮了咚，思绪过电之后，一本叫黑铁是怎样炼成的书浮出水面。莫非真的是它？

　　大猫的笑从来不会让人不舒服，据说他为了这一笑，花了些钱，还考了个笑脸硕士证书。在这湖边，他一直是这种笑，我没感到任何不安。

　　当年啊，那些黑铁真让人上瘾。它难看它碎片，但它能卖钱。你当年领着我们，二猫珂珂丫丫秋红和我，吸铁石都攥出水过。

　　嗯。捡到了还得藏好，才能溜出厂矿大门。

　　我随口那么一说，但很快就明白他的鱼饵盆为啥那么丑了。它跟当年那个黑铁的破旧的锈迹斑斑的货槽一个熊样子。

　　大猫说，发现某个墙上有一只黑铁货槽，你问能卖多少钱，我说至少两块钱。然后大家就疯了。再然后就是某个夜晚了，它就被咱们三个鼓轮拖拉弄到某个河沟。火车过三分钟，咱们才能用石头砸它。火车走了，咱们得停下，大眼瞪小眼，小眼瞪鼻环。那个三分钟有多疯狂，现在想想手腕都疼。只是他么的，他么的，嗨嗨，咬钩了，咬钩了。起竿起竿，我操，又是花鲢。

　　记忆就像老婆的白胳膊，见白才想起她屁股的白，然后各种不可名状的美或悲才会涌上心头。那个破铁槽子被砸碎已经是后半夜，我们三个分了分袋子背着回家。路上说着是不是给珂珂秋红丫丫她们也分点，到家了也没结果，只是各种纠结的肯定否定肯定。在那个吃个糖耳朵炒栗子只能咽口水的时代，破碎的铁槽子卖了1块95能买多大一堆炒栗子外加多大一兜子糖耳朵，我们都扳着指头算过晕过发呆过。但最后我们晕晕乎乎跑了很远的路到县城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叫做黑铁是怎样练成的书，没买糖耳朵。腰酸腿疼，脚底板起泡，那一次远行究竟值不值得，现在也没有考究彻底。值就一个字，但都不愿说出来。

　　那次远行归来，远远看见矿区的灯火，我们六个人才瘫坐在一块白草地上。后来秋红给大猫揉腿，然后似乎丫丫给二猫揉了腿，再后来邢睿珂说她极不情愿给我揉了腿。我问你想给谁揉腿。她说有个不认识的人在远方等着她，可惜这个人一直没来到，只好便宜了我这货。命运大概就是如此吧。丫丫想嫁给我，秋红真心喜欢大猫，大猫二猫呵护邢睿珂，没人想娶了秋红，而我的心上人似乎在楼兰秘境，却和心上人在庞贝城邦的邢睿珂睡了几十年，烦也烦了，懒也懒了。

　　卖了黑铁，买了黑铁，三个小丫头最喜欢，躺在一起看。只有二猫偶尔嘟囔说，真不如一人一个卤猪耳朵。丫丫忍不住呵斥他，嘴香香一块，屁股臭臭一坨，就记得吃！大家笑，没说他是猪，丫丫果然嘴头留德。

　　饭点落在二猫家。我或许想瞅瞅大猫洞里的蜘蛛精，或许我只是想躲避丫丫，笑着看大猫盆里的一大堆傻鲢和唯一的约摸斤半的鲈鱼，半天说，也行吧。

　　那天晚上喝多了茅台，二猫送他哥回家。丫丫毕竟老了，看着她的额头和眼角竟没话说。她没收拾酒桌上的盘盏，转身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小盒子递给我。打开，里面是一本书。我知道是那本书。看见扉页上我们六个人的签名，心里一下子就万驴奔腾。

　　这时候二猫回来了，我口吐酒气说，我想抱丫丫，就一次。

　　二猫说，不行！又要说啥，倒头却睡了。

　　丫丫送我走出屋，顺着油光发亮的巷子一直在走。丫丫突然从后面抱住微醺的我，伞扔在地上，就像一个暖瓶落地，我的心噼啪响了。

　　雨丝和丫丫的哈气飘在我的脖子上，热乎乎的。她说，难得第一次，悲催最后一次，你好辛苦。

　　我弯下腰，搬起她的双腿背起她来说去看看秋红的坟，然后继续走在雨里，就像一条傻鲢背着另一条傻鲢往某个水洼游荡……

夏冰

那些让人无法忘怀。那些让人浮想联翩。那些让人心旌摇荡。语感蛮好的。

令箭

夏冰 发表于 2019-10-31 13:25
那些让人无法忘怀。那些让人浮想联翩。那些让人心旌摇荡。语感蛮好的。

:handshake

草舍煮字

蹡蹡岁月三人行，黑铁的关系。

令箭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9-10-31 17:05
蹡蹡岁月三人行，黑铁的关系。

岁月不饶任何人

重庆霜儿

有些伤感，那时那人那事。人的一生，都是身不由己。一字一句地读完，佩服令箭老师潜词造句的精炼与准确。

重庆霜儿

再看一遍，捉个小虫子——“我在鱼够上挂饵”

令箭

重庆霜儿 发表于 2019-11-1 00:16
再看一遍，捉个小虫子——“我在鱼够上挂饵”

:handshake麻烦妹子改一下，笔误，谢谢。

守望天使

欣赏老师佳作，学习了！

重庆霜儿

令箭 发表于 2019-11-1 08:28
麻烦妹子改一下，笔误，谢谢。

改了，不客气。

荠荠菜

一块黑铁折射着各样人生啊

令箭

守望天使 发表于 2019-11-1 09:13
欣赏老师佳作，学习了！

多交流:handshake

令箭

荠荠菜 发表于 2019-11-1 13:19
一块黑铁折射着各样人生啊

:handshake

fonyuan

very good.
成色大增，不错不错，值得细读。

孙姜

简短的篇幅里传递了很大的信息量,人物众多却也都显示了个性和命运走向,令箭老师总是出手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