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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同题小说】今夜有暴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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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26 22:1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建屋烹文 于 2017-6-26 23:14 编辑

        一

  “喂,我那件红色背心怎么不见了?喂,问你呢!”

  陈树根今早五点就起来了。他跟村长约好了五点去装防汛器材物资,得趁早上凉快加紧跑几车。近来这几天天气闷热,每天都是晴间多云的天气,田地里的水稻正处于抽穗灌浆的关键时期,他还惦记着给田地供水。

  “陈树根,你长着对眼睛配相的吗?每次衣服都要送到你手上。不是在檐下晾着吗?再说,你现在要穿背心干什么?”

  “我今天要扛麻袋和木头,天这么热,穿衬衣会热死去,穿背心完了可以脱下来洗洗,一会就干了。”

  “陈树根你就是贱,好好买给你的衬衣不穿,定要光着膀子晒成黑炭。你就是个死老农民的相!”

  “农民怎么啦?农民实在,我要白干嘛?白又不能卖钱。”

  “那晒成黑炭能卖钱吗?整天嘴里就是钱!你能不能提高一点自己的觉悟和品位,你看看别人……”

  “哎呀你又来了!我要看别人做什么,我讲究些花里胡哨干什么。我就实实在在做人做事。”

  “好吧,你去实实在在做事吧!赶快去!村长最喜欢你这实在了!”吴芳气嘟嘟地翻身朝里,继续眯眼睡觉。

  昨晚吴芳和乡里计生办主任一行去捉本村躲在外面的超生对象强制引产,结果不知谁走漏了风声,对象竟然闻风而逃,留给他们一张还有汗渍的凉席。他们跟在屁股后头撵了大半夜,还是让她逃走了。回到家已经三四点,刚眯眼,又被他吵醒。真是可恼!

  俗话说,退水不怕连夜雨,涨水不怕火烧天。虽然本地没有下雨,但是江水这几天却迅速上涨。据村长说,乡政府昨天召集会议说,由于气候反常,今年长江源头冰川低麓融化期和上游雨季赶在一块,汛期提前,和湘江的汛期交叠在一起,防汛形势严峻。县里专门召开了防汛工作动员会,强调防汛工作是当前压倒一切的任务,将下派县直机关干部协助督查工作落实情况,要求临江各村切实做好防汛抢险准备工作,杜绝一切麻痹大意和消极侥幸思想。

  每天都是大太阳,就不相信今年就会真涨特别大的水!陈树根心里想。上面就喜欢闹动静,喊口号,好似当官天天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

  “记住上午去田地里看水放到了没有啊?放到了就去把涵口塞了。”陈树根对吴芳喊了一句,便出了门。

  吴芳不耐烦地嘟哝道:“今天天气预报说晚上有暴雨,放什么水啊!”

  陈树根没有听到。他吭哧吭哧发动了他那辆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走了。

  二

  防汛防汛!年年紧张兮兮,哪年又出了什么卵事!周旭东心里窝着火。往年都是下面乡政府督查,今年居然要派县直单位人员督查。想图名声和捞升迁资本,干脆自己亲自去啊?说什么一把手要把持大局,不便离开。说得好冠冕堂皇!就我们这些没头没脸的人该倒霉,去乡里晒十天半个月,还不把我晒成非洲人了!

  周旭东一行十五人,被分配到县辖区湘江沿岸十五个行政村。其中陈家村范围有陈家围子江堤和张家大垸江堤,陈家围子较小,面积不到一千亩多亩,住户三十多家,而一路之隔的张家大垸却有近万亩农田和养殖水面,住户近千户。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周旭东就被分配在陈家村。

  吴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她昨晚实在太累了。自从干起村妇女主任这个职务,她就没有轻松一天了。别的不说,单村上的计划生育工作,就让她焦头烂额。自己窝在这乡下,本来想着能从这条路径摆脱务农的苦日子,能够大热天坐在空调下,肩不挑手不提地做着轻松体面的工作,也好让自己的形象和身份有一个良好的改变。谁知却摊上个这么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上头给出的工作指标严格苛刻,下面的群众却抵触敌视,简直就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不,是三头受气!就连自家的陈树根也说工作简单粗暴,有悖人伦情理。与他讲这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基本国策,他总是一副嘲笑的神态,不以为然。这家伙整天就是想着多运几车货,把力气和汗水不当回事,为的是多挣几块运费钱。跟他说些人生价值和追求之类的话题,纯粹是对牛弹琴。这日子过得苦闷。也罢,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唉,想归想,眼前的事情可不能绕道走。他叫我去田地里看水,我还是去看看。

  村长领着周旭东走在陈家围子和张家大垸之间的机耕路上。爬上江堤,一眼便看到湘江江面开阔,江心凸起老高,浑黄的江水急匆匆奔流向天际,天际乌云合聚,一副灾祸来临的气势,而头顶的天空却明晃晃的,太阳躲在云层后面释放着逼人的热量。

  “今夜可能有暴风雨!”

  村长抬手遮在额前,四面打量着说。他看着垸子里正扬花的稻浪,又看着满江奔腾的大水,自然自语道:“下场雨对禾苗有好处,但是对汛情却不妙啊!”

  周旭东嗯嗯着,他心思根本没有在这些上面。他只想早点见到吴芳。

  在村部墙壁上的宣传栏里,他看到了吴芳的名字和照片,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惊喜。吴芳是他高中时的同学。当年的吴芳可是公认的班花,他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对她很是迷恋。倘若吴芳不是农村的,他也许早已将她追求到手了。只是那时农村和城市的鸿沟还太深太宽,他没有勇气逾越。毕业后天各一方,失去联系。想不到时光流转,二十年后,他以一种督查员的身份,来和她相见了。周旭东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一个戴着白色遮阳帽,面庞裹着白色防晒巾,上穿白色纱衣,下穿白色碎花裙子的女人,肩扛着一把锄头,从稻田里穿过,顺着斜斜的小道走上了江堤。周旭东看着身姿曼妙的女人从稻花里仙女一样飘上江堤,不由呆呆望着,停住了脚步。

  “喏,周干部,这就是吴芳。吴芳!”村长朝走过来的女人说。“这位周干部是县里派来协助防汛的,他说是你同学,过来看看你。”

  “哎呀,周旭东!真的好巧呀!”吴芳惊喜中透着一丝尴尬的神情。

  “吴芳,我们的班花,又见到你了!”周旭东伸出手,满脸是笑。

  村长说:“你们聊一会,我先有事去忙。周干部,晚上到村部吃饭,我再安排住所。”

  三

  陈树根这天累的够呛。上面具体硬性规定,要求所有临江堤段每隔五百米要建一个应急站,每个站要准备一百条麻袋或者两百条编织袋和相应的土方,每隔一千米准备树木四十根,一堆柴火和五斤柴油,一面锣。每公里堤段安排一个巡逻值守的,便于及时发现管涌,溃堤,及时通过篝火和锣声传递险情。陈树根忙了一天,总算把麻袋,树木,柴火准备完毕。本来准备明天再运土方,谁知那个周督查却说要连夜准备,不得懈怠。陈树根一想,运一车土可赚十块钱,晚上又没有人计数,不是随我说多少就多少啊。

  陈树根一见有利可图,累也顾不上了,随即喊周哑巴做帮手,连夜从连接陈家围子与张家大院的小山头上取土,然后运到江堤各个点上。

  现在江水虽然来势凶猛,但距离堤面差不多还有四五米,完全还在警戒水位下。搞这么紧张干什么呀?那个周督查真是个胆小鬼!他心里嘲笑道。晚上又闷又热,他装了两车土,浑身汗水泥巴,蚊子也趁机满身来叮。他正想着再装两车就回去休息算了,忽然呼呼地起了风,接着,豆大的雨点就劈啪啦地落下来了,伴随着短时阵风劲吹。今晚果然有雨。

  陈树根见车子在山头泥地里开不动,雨又没有停的迹象,便回去了。

  雨时紧时慢下了一夜,天明时分停住了。陈树根被村长急促的喊声吵醒。原来江水一晚上上涨了近两米!

  太阳又出来了,照耀着到处水淋淋的大地,明晃晃的。此时江堤上稀稀落落站了一些人,有些人是看洪水的,有些人是村长安排的劳力,准备灌装泥包。浑稠的江水打着旋涡,漂浮着一切可以漂浮起来的杂草,泡沫,树枝木块,塑料瓶,像烧开的水,翻滚着奔涌向前。被浸没的水边,密密麻麻的蚯蚓挨挨挤挤地朝堤坡上爬,黑乎乎的让人看着起鸡皮疙瘩。

  陈树根的拖拉机拖了整整一天土,还开了一会晚班,才疲惫地回到位于陈家围子里的家。他又累又饿,可是吴芳不知道哪里去了,晚饭也没有做。

  陈树根心里烦躁着。这次的汛情让他担忧。今年他种的三十亩水稻也都在陈家围子里,现在江水暴涨,昨晚一夜暴雨,内渍已经使得水稻苞口吃水。如果继续加深,减产欠收无法避免。他几次想要去运排渍站的电机来安装,开动排渍,村长却说先将防汛土方准备充足再说。他祈祷老天不要再下雨,也祈祷洪水赶紧扎步。今天白天又涨了一米多,现在江水距离堤面不足两米。倘若晚上再继续上涨,大堤将会全线告急。

  四

  江水扎步了!凌晨四点钟,在江水距离堤面一米左右,水位停止了上涨。

  陈树根,村长,灌泥包的群众,所有在大堤上忙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心情都如同这晴朗的早晨,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忙碌的人当然也包括吴芳和周旭东。按照周旭东和村长的商议分工,陈家围子巡逻由吴芳和周旭东负责,张家大垸堤段长得多,由村长,民兵营长,治保主任,村会计四个人负责。

  昨天晚上,周旭东彻夜未眠。

  面对严峻的汛情,不断上涨的洪水,岌岌可危的大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甚至些许胆怯。他没有见识过水面逼近堤面的吓人场景,也没有经历过管涌,溃堤,决口的惊险场面。昨晚当吴芳和他一边在大堤上来回巡视,一边给他讲述险情的紧急处置常识时,他站在黑夜中的大堤上,仿佛感受到了大堤抗击洪水高压的喘息和筋骨的颤抖。当吴芳告诉他,据老人说,决口时当人不幸被卷入,会被急剧涌入的水流抵在决口所冲刷出的穴洞里,最后被水流冲击得粉身碎骨,骨头都不会剩下一根时,周旭东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一丝恐惧从心头掠过。虽然只有那么几秒,但是他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你冷吗?”吴芳不由自主关切地问道。

  “不冷。”周旭东笑笑。他转过身面对吴芳,“和你在一起,我心里感觉很温暖呀。”他熄灭了电筒。

  “说什么呢。”吴芳转过身去,黑暗掩饰了她泛起红色的脸庞。晚风吹过来,送来稻花的清香。

  “吴芳,我现在真是这样的感觉,当年你是班上的一枝花,男同学们都为你迷住了,如今你还是这么漂亮。”

  “都已经是三四十岁的人了,哪里还有什么漂亮可言呀。就算有又有什么用,我老公常说,漂亮的脸蛋又不会产大米。”

  “哎,芳同学,漂亮也是一种资本,就像资历,职位,能力,都是构成一个人综合实力的因子。拥有这些,就自然就显得优雅高贵,否则就流于庸俗低贱。”

  “哎呀,照你这么说,你现在就是高贵的,我就是低贱的啦!”吴芳的语气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哎呀哎呀!芳同学,芳,我没有这样的意思,我只是打个比方。再说你也有这些因子呀。”

  吴芳抢过手电筒,照着周旭东的脸,那张脸充满懊悔。

  吴芳呵呵笑了:“开玩笑呢,你紧张什么。”说完她自顾转身朝前走了。

  “等等我,芳,别走这么快嘛,这黑咕隆咚的,小心我跌下河堤。”

  呵呵,你是要小心在这堤上跌跤。你是愿意跌进左边的滚滚洪流里,还是愿意跌进右边的稻花香里?

  “嗯,我嘛,我想跌进温柔乡里,嘻嘻。”

  “没正经!”吴芳心里怦然一跳,低低地骂了一声。

  “我正经得很!”周旭东一边说,一边紧挨着跟在吴芳身边。

  吴芳模仿小品里的萌女大着舌头说:“我奶奶告诉我,说自己正经的人,其实是最坏最坏的人。”

  “哈哈,你奶奶难道没告诉过你,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少贫嘴!谁爱谁?不要胡说八道。”吴芳加快脚步,“去看看测子,涨了多少。”

  蚯蚓爬上了堤面,朝堤内逃难,堤内稻田里的青蛙浑然不知堤外的险情,兀自在深夜里大合唱。蛐蛐一声声叫,仿佛是大合唱的节律。

  “旭东,去看看刻度淹了几格了。”吴芳打着电筒照着堤下插在水里的测子。

  “哎,芳,你设置的,你清楚些,我来打手电筒,你下去看。”

  吴芳将电筒给周旭东,她穿着凉鞋踩着蚯蚓,双手揪着树枝杂草下到水边,让周旭东照着刻度,仔细看着。

  “哎呀,好消息!”吴芳喜悦地叫道,“旭东,扎步了!”

  周旭东正要问扎步是什么意思,忽然发现手电筒照见水边草丛里蜷缩着一条蛇。

  “哎呀蛇!”周旭东大喊一声,作势欲跑。

  吴芳吓得一跳,站立不住跌在水里,幸亏此处是个缓坡。她惊慌地站起来爬上堤坡,浑身水淋淋的,手足无措。

  周旭东赶紧一把抱住她,“芳,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夜晚湿身,终究有点冷。吴芳一时懊恼,她推开周旭东,一言不发回家换衣服去了。

  陈树根刚弄了面条在吃,吴芳一身湿漉漉地回来了。

  “你怎么啦?掉水里了?”陈树根站起来问。

  “恩,不小心摔一跤。”吴芳说完进去换了衣服出来。

  “吃晚饭没有?”

  “我吃了,你吃吧。”

  “还要出去?”

  “不出去谁巡逻啊。”

  “不是有周干部吗?”

  “他可能回去了。”

  “那你为什么要去?”

  “我负责我们陈家围子这段,不去巡堤,出问题了怎办?”

  “白天晚上都不顾家,堤比家里都重要啊?你去和堤在一起好了!”

  “是的,我必须和大堤在一起,保住大堤才能保住家,你懂吗?”

  五

  一连三天,太阳当空照,明晃晃的耀眼。经过排渍机昼夜不停的工作,陈家围子里的渍水已经下降了许多,乘着晴朗的天气,稻子在阳光里扬花飘香,白色的花蕊随着绿浪起伏,一派丰收在望的景象。护堤柳淹在金黄的洪水中只剩下碧绿的枝顶在浊流中摇摆。洪水虽然不再上涨,但是并未明显消退,堤防巡查依然不能取消。

  周旭东每天还是和吴芳一起巡视陈家围子大堤。那晚吴芳失足落水后,周旭东感觉自己的形象在她心目中打了折扣,很是后悔。后悔当初怎么就不表现主动积极一点呢?不就是怕踩着那些蚯蚓心里发毛么,怎么这点都克服不了呢?他回去后翻来覆去一夜没睡着。早晨村长还问为什么下半夜不见他们在巡逻,害得他好一阵解释。

  这几天周旭东为弥补自己的过失,做了很大努力。不但白天自己一个人巡视,让吴芳在家休息,还用塑料布在应急站临时弄了个窝棚,在木头上铺了厚厚一层干稻草,成为一个可以躺着的休息室。晚上他带着水和零食,让吴芳一个人呆在应急站,他一个人麻着胆子去巡视。可是他独自打着电筒走在洪水浸泡着的大堤上,面对左边依然徘徊不退的洪水,右边黑魆魆的高高的堤坡,他总感觉那黑魆魆的堤坡下藏着一只什么凶恶的野物在盯着他,那湍急的洪水里也随时会钻出一个什么骇人的水怪朝他袭来。这样想着,感觉脚下的大堤就软塌起来,恐惧感便一阵阵涌上心头。他每次只在休息室上下几百米的堤段来回一次,然后就呆在休息室和吴芳聊天。到了下半夜,他实在熬不住,就在休息室迷迷糊糊睡着了。等醒来,天色已亮,吴芳往往已经回去了,他便又有一种深深的后怕。他想假如后半夜突然溃堤决口,自己岂不是死于非命。就算评个烈士,也是不值得。自己好歹是一个县机关干部,就这样丧命,亏大了。他哪里知道吴芳一直在堤上巡视到清晨才回去。

  不过他又庆幸。至少,他这两天的表现使得吴芳对他恢复了认可和信任。甚至于,当他对吴芳许诺找关系帮她借调到乡政府工作,并且买一个BB机给她,以便以后及时可以联系时,表现出很随意地握着吴芳的手,吴芳也没有抵触。

  更具意义的是,早晨村长来到这个休息室,赞扬他对工作的认真负责,说他吃住在大堤上,这种精神事迹要大力宣扬。

  他便谦虚地说,这都是应该做的,不值得表扬。然后递给村长一支烟,招呼村长一起坐在稻草上,讨论起防汛工作的后续安排。

  “这该死的大水!情势不太妙呢。”村长深吸一口,喷出一团浓烟,“昨天乡里又开会,说长江下游连续大雨,长江洪峰过境缓慢,湘江水被顶住了,你看这该死的水磨墨一样,打着转不见消退多少,时间久了,堤脚经不住浸泡呢。”

  “那就严防坚守。只要及时发现险情,洪水总有消退的时候嘛。”

  “周干部,险情只要巡视发现及时,都能弥补。关键是说今晚起,湘南新一轮雨水又开始,湘江水位将有回步势头。二号台风尾巴明晚也将到我们这里,预报说明天晚上将有大风暴雨。你想,下雨还罢了,刮大风,这大堤浸泡这多天了,经得起风浪拍打么?”

  “那怎办?”周旭东捏烟的手悬在半空,呆望着村长。

  “还能怎办,又不能扯块布把风遮住不让刮过来,又不能拿个盆把雨接住。”村长说,“只能是你说的严防死守了。挨过明晚,估计才算脱险了。”

  “要不让上面派部队来支援?”周旭东突然提到这点。

  “险情没发生,你要部队来这里等着抢险?你以为部队是你的家丁啊?村长说,每年我们都是自己抗洪,也没出过什么大事。别太紧张啦!”

  六

  第二天傍晚,暴风雨准时到来。

  瓢泼的大雨浇得大堤上的人睁不开眼,风将雨水横扫着,把人打得踉踉跄跄。天地间一片喧嚣的声音。从下午起江水重新缓慢回升,洪浪汹涌着一波波扑向大堤,浪头跃上堤面,堤面上分不清雨水洪水,到处横流。

  村里的劳力几乎全部上了比较矮的张家大垸江堤,浇成落汤鸡的人们不顾一切地用泥包构筑子堤,阻挡浪涌进来的洪水。人们有的默不做声背着泥包在雨水里疾走,有的一边跑一边咒骂着鬼天气。陈树根浑身透湿,风雨中疯狂地开着拖拉机不停地往大堤上运土。村长吼着嗓子大骂:“陈树根你个狗操的家伙前天叫你多运几车土,死倔驴子偏要去给陈家围子安装排渍机救禾苗。要是今晚没保住,看我不报告上面判你的徒刑!”

  吴芳和周旭东坚守在陈家围子堤段,风雨中来来回回巡视。这部分堤段虽然没有张家大垸那段宽厚,但较高,现在浪头暂时越不过堤面,他们主要是巡视溃堤和管涌险情。柴火和稻草他们已经用塑料布盖严实了压上了木头。他们两人穿的塑料雨衣被风揪着乱舞,形同虚设,浑身浇湿,衣服紧紧粘在身上。风一吹,冷得浑身颤抖。

  周旭东在这风雨夜里,在这危机四伏的大堤上,深深地颤栗了。如果不是有吴芳在身边,他怀疑自己坚持不下去。可是现在吴芳却说,凭她的经验,张家大垸那边只怕洪水即将漫堤,现在是在抢筑子堤。张家大垸有一千多住户和万亩农田,无能如何一定要保住。她要去说服村长,去村部打电话请上面派部队支援。

  “旭东!我去去就来,不会耽搁很久的。我会回来和你在一起,你自己注意安全,发现险情及时报警……”

  周旭东能不同意吗,难道能够对吴芳说,你留在这里我去打电话?他心里纵然有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芳!”吴芳转身正要走,忽然听到周旭东颤声喊她。

  她转过身,周旭东突然上前一把抱紧了她,说:“我爱你,芳!你也小心。你早点来。”

  吴芳浑身震颤了一下,她从他颤抖的声音中听出了他的胆怯紧张。她没有立即挣脱,而是在周旭东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两下,仿佛母亲安慰受惊的孩子。

  吴芳把亮度大些的电筒留给了旭东,转身飞快地消失在黑暗中,只见到一团微弱的电光在风雨中跳动。

  周旭东独自站在风雨的黑夜里,站在岌岌可危的大堤上。有那么一刻,他浑身充满孤独和恐惧。过了好一阵,他才努力克服了自己的胆怯,开始沿着大堤巡视。手电筒前的镜片不断被雨水弄花,射出的光线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阴影。他不断地用手抹干净,以便看清照射到的堤脚。风雨中,手电光照射出一片朦胧的白光,让人一时感觉不知身置何处。为了给自己壮胆,他大声唱起歌来:“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行赳赳……”

  渐渐地,周旭东心里升起一种庄严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为自己在这风雨之夜值守大堤感到了光荣和自豪。

  他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寒冷,心里充满一种温暖的情怀。

  “时令不好,风雪来得骤,妈要把冷暖时刻记心头……”

  忽然,他停止了歌唱。他听到了流水的声音。哪里来的流水声?他站住细听,这才发现风雨此时已经减弱了。循着声音找过去,流水声是从堤脚传来的。

  在手电筒的照射下,他看到好几股偌大的水流从堤脚涌出来,冲得堤脚边田里的禾苗都倒了一片。

  周旭东脑袋嗡的一声,立刻明白了这就是吴芳常说的管涌,而且是集群管涌。这样的险情常常无法控制,后果就是大段溃堤。这管涌发生得太突然,太迅速,他们不久前巡视时都没有发现,可能风雨之中初期的管涌隐藏在杂草下,又是晚上,无法及时察觉。

  周旭东心慌气急地朝应急站跑。那里有柴火和柴油,他想点燃篝火报警。

  可是该死的打火机也许在透湿的衣服里浸泡过久,怎么也打不着,周旭东不断地骂着:“该死,该死!”好不容易打着了,又被风一下吹灭了。他越急越点不着,手抖得老高。忽然,他听到哗啦啦泥土崩塌的声音,他吓得操起手电筒照射过去,骇然看到,管涌处的大堤内侧十几米长度已经崩塌了一半。

  要决口了!周旭东头脑一片空白,须臾,吴芳跟他描述的决口的恐怖场景出现在他脑海。他惊恐万分地跑起来。

  吴芳几乎是不停歇地跑着去村部打电话,然后又跑着回到陈家围子大堤的,她不放心周旭东一个人在大堤上。她要去陪伴他,一起面对危险。当她跑上陈家围子大堤时,手电筒迎面照见周旭东踉踉跄跄跑过来。

  “要决口了要决口了!好长一段!”周旭东脸色煞白,气喘吁吁。“芳,快跑,快跑……”

  “你混蛋!你怎么不点火!怎么不敲锣!”吴芳陡然大骂起来。

  “我,我,打火机打不着火,我忘了敲锣……”

  “你快去通知村长!我去敲锣,围子里的人都还在睡觉,要通知他们赶快逃命啊!”

  吴芳一边交代,一边向大堤上的应急站跑去。这个因为抓计生工作而被村民记恨的女人,为了更接近围子里的村民住户,越过只剩下半边的江堤,跑到那一头连着山崖的没有退路的堤段敲响了报警的锣声。

  哐哐哐急促的锣声穿透了黑沉沉的子夜,唤醒了沉睡的村庄。

  七

  黎明时分,陈家围子灌满了水。围子里的人扶老携幼站在高地上,满脸惊恐。早晨的阳光凄惨地照在一片汪洋的陈家围子里,连接山崖的那一大段江堤已经无影无踪,内外水面连成一片。水面上漂浮着数不清的家具,檩木,杂草,还有死禽。

  陈树根站在断堤边,呆滞的眼神盯着浑浊的水面,死人一般一动不动。

  “白天晚上都不顾家,堤比家里都重要啊?你去和堤在一起好了!”

  “是的,我必须和大堤在一起,保住大堤才能保住家,你懂吗?

评分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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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17-6-26 22:20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楼主吉祥
3#
发表于 2017-6-26 22:21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辛苦了,来,敬茶
4#
发表于 2017-6-26 22:27 | 只看该作者
只要不是心灵上的暴风雨就不怕!
5#
发表于 2017-6-27 10:02 | 只看该作者
小说最突出的是场面的描写,今夜可能有暴风雨,暴风雨来了,暴风雨中,三个逐步升级的场面描写将故事推向高潮,人物也在这高潮中立体饱满,人性在这里得到深度刻画,美与丑,大爱与小爱得到了充分展现。故事情节紧凑,环环相扣,场面激烈浩荡,人物生动呈现。加十分。
6#
发表于 2017-6-27 13:04 | 只看该作者
夫子,终于出手了,写得太棒了。
7#
发表于 2017-6-27 20:28 | 只看该作者
暴风雨来了,看得我心惊肉跳的!写的好长啊!一篇大作!学习了!
8#
发表于 2017-6-28 09:03 | 只看该作者
夫子的水平又回来了,不再是跳一跳歇两跳那种了。
读罢此文,人物的形象栩栩如生,特别是周旭东的胆小怕死,吴芳的正直能干,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为夫子点个赞。
9#
发表于 2017-6-28 09:52 | 只看该作者
真是大作!
10#
发表于 2017-6-28 09:53 | 只看该作者
加精理由:
一部弘扬正能量大作。
一部抗洪防汛大戏在这里上演,美与丑,大爱与死心在这里争斗,正直与狭小在这里较量。作者以暴风雨为悲景,将人物置身于其间,来表现人的本性。
主旨鲜明,形象典型,弘扬了正气和大义。
11#
发表于 2017-6-28 11:19 | 只看该作者
正值汛期,看到这篇小说挺亲切。喜欢这篇小说,所有的情绪都在平静的表面下暗潮涌动。结尾那句话很正!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尾,吴芳和周旭东的情感戏还想着会发展成啥样呢?被作者一个巧妙安排戛然而止,符合人性,也在情理之中。
12#
发表于 2017-6-29 12:48 | 只看该作者
来晚了,先加分!
13#
发表于 2017-6-29 12:49 | 只看该作者
坐下来慢慢欣赏!
14#
 楼主| 发表于 2017-7-1 21:52 | 只看该作者

谢版主第一时间关注。回复来迟了!
15#
 楼主| 发表于 2017-7-1 21:55 | 只看该作者
沉思在舞蹈 发表于 2017-6-26 22:27
现在正是汛期,为所有抗洪救灾的英雄们点个赞!

洪流淘尽伪装,露出直裸裸的人性,英雄狗熊立马两清。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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