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楼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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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楼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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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冬天本不太冷，也不下雪。眼看到“四九”，还不见冷，也不见一片雪丝，人们觉得好像这个冬天也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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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12点左右，十字路口，西北角上，大家聚在一起好像有什么事儿。下班的人从路口上挤过去，也有人朝那边看过两眼：可能是有人撞车了吧？
也许有人娶媳妇，或许商家搞什么宣传发礼品一类。看那辆车上就贴了什么广告，停在那里……来不及多想，后面又有车在“嘀嘀”的紧催。过路人们也忙着回家做饭，不能多停看明白，只是挤过路口，走了。

　　下午1点半，再上班的人还从这个路口过。还有人聚在那里，人们乱哄哄的说着什么，又抬着头往南方天上斜看过去。旁边还有穿着红色消防服装的人匆匆过来过去，还有警车在人群里出入，还有一架吊臂在那里。有路人停下自行车打探，聚在那里的人说：马路南面，洪都……有人……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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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州宣传部新闻科，门外来了三名记者，说是某某内参刊物，敲门进来找刘科长。看过证件，坐下，有人拿来纸杯，倒水。中间一名女记者，较胖，画着眉，坐在那里喘吁吁了一会，气息略匀称些，就问：你们就在办公室里坐着，不知道外面有人在跳楼吧。洪都那边，乱成一团了。公安局，消防队的都在……

　　刘科长留心看过，这几个人只有采访证，并没有真正的记者证。很有可能也就来要几个钱的——真记者，真要给你报导负面新闻的，谁还会自己找到宣传部来？刘说：哦！是吗？这事儿还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昨晚上就到了？那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给咱们安排住处。
画眉女：我们昨天到的时候已经5点多了，咱们单位也要下班了，不好再添麻烦，呵呵。

　　刘科长还是不紧不慢：他们今天跳楼，你们怎么昨天就知道了事儿了？

　　画眉女脱口而出：他们给我们打电话了。说给开发商那边要了好几次了，就是不给。逼得实在没办法，出此下策。

　　刘科长坐那里用手指掂下手里的圆珠笔：哦！这样啊。是说他们跳楼前给你们约好的？

　　靠北面办公桌坐着的记者是一个大汉，说话声音很有磁性，插话道：这一到年尾了，各地讨薪的又开始了，一拨一拨的，咱们市里也没个方案什么的？这要是有点什么事儿，你们可怎么应对啊？

　　刘科长不温不火：可不是？欠人家钱就给人家算了。非逼得人家走绝路。不过，反过来说，全国这种事儿多了，也正常。

　　磁性大汉不同意：欠薪的不少，可你别出事儿，出事就是大事。这当口，全国这风气，一件事儿不定扯出什么事儿来——

　　大汉这边还没把话说完，画眉女那边接电话：喂？啊？什么？跳下来了？真跳了？伤着，死了没有？谁跳的？几个人？

3

　　走在大街上，信州市人们都在说这件事情：

　　洪都老板，欠人家盖楼的农民工的工资不给人家。逼得人家实在没办法，一家子去跳楼了。一家好几口子都爬到十六楼，大人被消防队的救下来没跳，小孩跳楼了。

　　一个一直在现场的人说：我看南边窗口那里有人，我就举起手机想拍，刚举起来，就从上面掉下来了。砰，倒里掉到气垫上了，头朝下掉下来的。又给弹出去，摔到水泥地上。这不，送医院去了。不知道能不能活。反正她奶奶当场就昏过去了，你说的，搁谁不得难受？小姑娘刚上初二。唉，可惜了的，可惜了的。

　　网上更是爆炸似的，尤其当地贴吧，满满网页都是“讨薪”“女孩踏楼”“洪都跳楼”各种帖子，各种现场照片，各种说法言论，主要是为小女孩鸣冤，愤怒怨恨无良开发商，对政府不作为大有意见。甚至有一帖子提到“小女孩，十五岁，和刘胡兰一样的年纪，一样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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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中午跳楼事发生以后，整个县城街面、网络已经沸沸扬扬，县委、县政府大院看上去还很平静。门岗还摆了桌子在小门口前坐着，有三三两两的人出入，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实际上，书记县长已经心里着了火，因为他们也清楚“人命关天”，关不关天实际上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关乎自己头上的乌纱，而且真的事儿起来了，也许就不是摘帽的问题。两个大院中间有个小门，县长悄悄的从小门里过来，一溜小跑着上了二楼。二楼常委会议室正在紧急会议。

　　各个部门开完会又各自散去：今天全部加班，电话24小时开机，保证随叫随到。如有意外，“在我免职前，先把你们免了”。上级都对下一级说了这样的话。

　　近晚上11点，市里书记市长都乘车来到县委，县委书记在一楼大厅等着，一行人一路小跑上二楼。

　　近12点钟，县宣传部刘科长，宣传部部长，及市里外宣部门领导开专车去省里，提前已经联系好，直到省宣传部主管部长指定的招待所，连夜汇报、开会。

　　至次日清晨2点多钟，常委会议室里散会，市领导乘车离开，县委县政府办公室人员从会场出来，综合各方面调查情况写出一个通告——
凌晨6点，以县宣传部名义发出，大意为：12月22日，我县发生一起坠楼事故，事件发生后，公安及消防等部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及时将伤者送往医院，但经抢救无效，伤者方某已去世。其他涉事人员已经被控制。经初步调查本事情为开发商与承包商之间存有纠纷。现整个事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望全体民众提高法律意识，有问题应当到相关部门反应，谋求正当途径解决，不可以极端方式处理……

　　近凌晨8点左右，县委办公室又拿来一份通告：经调查，承包商常某为死者方某继父，事发当时，常某母亲即死者继祖母一起爬到十六楼，其祖母在消防人员劝说安全离开，方某坠楼，其具体原因公安正在调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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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月23日上午，各大门户网站头条以“信州讨薪女孩跳楼”为题目，发布转载的大约有三四十家，而且事态有愈演愈烈的意思。大都都在同情女孩，谴责开发商无良，政府不作为……

　　当地贴吧上对于政府发布的几条公告也在置疑：涉事人员已被控制？“涉事人员”指的是谁？为什么要控制？提及“继父、继祖母”是什么意思？是说父母在逼迫或者唆使女孩跳楼吗？“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跳楼了，赶到现场了，孩子爬山到十六楼哭喊了一个多小时你们在哪里？欠薪三年奔告无门无果，又怎么寻求“正当法律途径”？又怎么最后鉴定出一个“坠楼”的结果？到底是跳下来的，还是坠下来的？有什么证据？

　　有的，甚至把半年前，官方报纸了所说“信州县设立农民工工资帐户，保障农民工工资一分钱不能少”的信息材料翻了出来，问：这个帐户到底设了没有？如果设置了，钱哪里去了？如果没有设置，当初又是怎么蒙混过关？是哪个官员在管理此项事务？他们拿了开发商多少好处？

　　当天下午3点多，一伙农民工直冲到县委门口前，门岗拦住，领头的大喊：你们管不管？不管我们也去跳楼了！

　　4点半又一群人跨过大门口车栏杆往里闯，门岗伸手一挡，一拉一扯，其中一个的把帽子甩到地上：你他妈的打人？就是你，就是你！当年老子去越南拼命了，今天你们打我？有本事你打死我！（谁打你了？谁打你了？）就是你，就是你……

　　有人在喊：赵志刚，你出来！赵志刚你个县委书记怎么当的？我就问你一句，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了？还为不为老百姓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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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月23日晚7点左右，坠（跳）楼女孩方某遗体从医院里抬出来。家属及一些农民工，抬了水晶棺一路往洪都售楼处过来，一路上连哭带叫。沿路上好多人停步看着，有些人也跟着成了队伍，浩浩荡荡。公安局车辆在后面不远着也跟着。

　　一路哭号吵嚷着来到洪都售楼处，有人跳到当屋把桌椅扒来，又正厅中央摆放楼盘模型的台子一推一抹腾出空地，孩子的水晶棺抬进来就放在上面。有人摆照片，有人放果品，又有人去外面买来鞭炮，按当地风俗，“通通当当”的放起炮来。

　　外面售楼处周围拉起警戒线，公安干警全副武装，面朝外站成一圈提醒过路人们：散开，散开，都走吧。

　　隔了两条街，住建局二楼灯火通明。有人在主持会议，开发商、承包商、农民工代表坐成一圈开会，谈条件。取钱，现金点清。12点前达成协议，签字，按手印。

　　县委宣传部全体工作人员也没有休息，招待处里画眉女一行也没有睡觉，她打过三次电话，磁性男打过两次，至12点刘科长回过电话：双方已经签定协议，没事儿了。事情也完了。我们还是不要报导了吧？现在中宣部也不提倡报导这方面的信息——有问题大家都跳楼去，那还了得！

　　画眉女还在问：欠款都给清了没有？有没有利息？都是哪些单位参与了协调？那个小女孩最后被赔了多少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他的父亲是继父吗？还是跟她母亲的姓？两人关系怎样？听说离过婚是吧？

　　刘科长电话里听的有些烦躁，打个呵欠随口说道：大家还是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我们这边还要去公安局一趟，那边抓住了几个，过去核实一下，看是不是假记者。嗯，你们好好休息，明天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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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的水晶棺刚刚被移走，门前的纸灰炮屑什么的也打扫干净，近中午时，洪都售楼处又来一拨。这次是洪都买楼的业主们，他们要求开发商退赔钱款：楼上跳下人了，死人了。这房子谁敢还住？就是自己不住了，往外卖，谁还敢买？黑心开发商，一平里赚我们多少钱？退钱！退钱！

　　人们从四面八方的赶来，挤在大厅里盛不下，又一直闹到大街上。到中午12点左右，楼盘处有人赶来说，你们可以选出自己的代表，综合大家意见，有什么事情由他们一起说。现在大家都在乱讲一通，什么也听不清。——选代表，提意见，说条件。又乱作一团。

　　开发商代表给出方案：价格我们没权利更改，也没办法退钱。可以在建筑小区内增设车位，免费增加其他福利设施……

　　业主与代表之间在吵，代表与代表之间也在吵。业主与业主大都没有见过面，三两句后发现竟是远方亲戚的邻家：你家几个儿子几个闺女？多大了？上学还是上班？结婚没有？现在结婚都要楼，家里盖房没人住了。大都出去打工了，去北京天津，那天挣钱多，可房更贵，怎么着还得回来。就要在县里买房。他二舅家就是你们村，三拐子那人还活着，栓住了，又得了癌，你说奇怪不奇怪，栓的正是得癌的那地儿，不能下地，只能躺床上哼啊嗨的，就是死不了……

　　宣传部除了新闻科，还有一个舆情监控的科室。这几天，办公室人员全部调到舆情这边，24小时轮流监控，网上信息，报纸媒体所有关于“信州、跳楼、女孩、讨薪”一小时一总结，一汇报，直接汇总到县委，又传真到市委，省委。由分析，联络，控制各路媒体的发布。新闻科负责把官方信息发布出去。刘科长又把手下派出去，主要到洪都售楼处，跳楼工地，住建局，招待局等各处敏感地点，注意各地来采访的记者，发现后把他们带到蓝湾酒店，在那里，省宣传部部长现场办公，与各路记者交道。

　　三天后，网上各大网站主页头条已经不见“跳楼，讨薪”等字眼。五天后，舆情已经平稳。没想到到第六天，突然一件个消息出现，让死灰般的事件又突然重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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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楼女孩遗失被放置烈士陵园”。网上突然出现了这样的一个标题，往下看，大概意思是，女孩为农民工讨薪付出生命代价，信州县政府认为她捍卫了农民工的权益，所以把她的遗体放到烈士陵园内。此说法得到女孩父亲及当地宣传部刘科长的证实……

　　一时间，舆论热议风潮再起。

　　刘科长大呼冤枉：我什么时候说了？再说，能不能放到烈士陵园，那是我说了算的？最起码要省级批文，连县委书记都没有这种权利。这他妈的谁给造得谣！无良记者！为了博眼球，现在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县委书记大怒，到底是谁在胡说八道？！堪堪一波将平，一波又起。这让书记市长的确难受。难受归难受，还是要坚强面对。兵分几路：县长带几个人物，去了京城，还是要“灭火”，或者叫在前面阻断火源。宣传部门继续启动一级舆情预案，各科室又去重点地方严防死守，网上24小时监控，应对各方面查询情况。公安局进一步调查，尤其注意死者亲属方面的情况。

　　下午下班前，汇总各方面信息，发现这个假消息原来是那个什么内参刊物的“画眉女”一行弄出来的？他们为什么这么干？是不是因为当时没有敲钱走？还是跟信州这个地有仇有怨？还有什么想法？刘科长有她电话，打过去，一直关机。

　　书记是个暴脾气，签了逮捕令，对公安局说：你亲自带人过去，把那娘们给我抓回来！
宣传部长多个心眼：这时候我们再抓人，是不是把事情又搞大了？

　　书记火气不消：大就大了。到这时候了，谁还怕了不成？去去，给我把她抓回来！

9

　　派去跟踪女孩家属的民警们也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那女孩有尿毒症。原来在当地一所中学上学就经常请假。一两天就要做一次透析，一次500块。她这一跳楼，给他这家庭解脱了一个大麻烦，并且还拿到高价赔偿。

　　开警司机师父说：我们一辈子能挣多少钱？一跳350万，我们也跳楼去了。这一跳，好了，儿女父母都有牢靠了。咱也跳去！

　　还有人说：她这么做，跟骗保险有什么区别？一个病人，本来就是只花钱不能挣钱，现在好了，一下子赚出这么多！

　　还有说：到底是那女孩怎么掉下楼来的？是跳还是不小心坠的？还是怎么的？按说，该查清楚。这现在什么也不查，一死人，就想捂住！死人有理！这家伙已经咱公安局也甭干了，反正谁死谁有理了。

　　说：看他爹他娘都不带什么难过样，这里面也许真有事儿……

　　……

　　网上一个帖子：关于“跳楼”事件，别喷，做个冷静思考，说：承包商不是农民工。他与开发商之间是有合同的。比如说，合同中约定地基应深挖20米，而承包商只挖到10米，那么，开发商就有权利少付他工程款。这一类的纠纷应当由劳动仲裁部门去判定，而不是以不发农民工工资的手段来要挟……

　　后面跟贴的人很多，帖子“楼层”盖到300多。有人支持楼主的说法，有人认为他拿了开发商，或者政府等利益方的好处。

　　也有人提供材料，表示扶持：的确，承包商，也就是跳楼女孩的父亲，他并不像人们想像中的可怜。此人名下三辆豪车，在繁华地段两套别墅……

　　不算尾声：临近春节时，下了一场雪。不大不小，有的地面已经融化干净，有阴凉处还积着雪堆。天气忽又冷起来，但人们说，都到春天了，也没什么冷头。另有人说，不一定，秋冷凉嗖嗖，春冷冻死牛。

碣石清风

沙发我来坐

碣石清风

思维缜密结构严谨，跳楼事件涉及方方面面，引发多种问题。真相假象浮出水面再现社会现状，寓意深刻引人深思。

天门牧夫

     跳楼事件描述得细致。富有场面感。结尾“人们说，都到春天了，也没什么冷头。另有人说，不一定，秋冷凉嗖嗖，春冷冻死牛。”紧扣主题，暗示此类事件的解决不会一蹴而成。

草舍煮字

好一篇跳楼事件，叙述得客观，渲染得热烈，挖掘得深刻，警世醒脑。

戏笑九宫

占位学习欣赏！
感谢先生支持赐稿梦游太虚，辛苦！

半两金

做人有原则，做事有策略——这，值得提倡吗？
好文，值得我们深思。

戏笑九宫

再次研读品味，感同各位雅评，不再啰嗦。一篇好文章！

枫落吴江

仔细阅读，贴近实际，对生活场面的渲染到位，意境深沉，发人深思。问候！

天门牧夫

      推精理由：跳楼事件描述得细致。富有场面感。结尾“人们说，都到春天了，也没什么冷头。另有人说，不一定，秋冷凉嗖嗖，春冷冻死牛。”紧扣主题，暗示此类事件的解决不会一蹴而成。作品以“呈现”式样表述全过程，语言冷峻，主题具有警示意义。推精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