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烟波钓徒zzc 于 2017-3-2 10:29 编辑
滦河啊,滦河!
我出生在滦河下游的一个小村庄,村子离河道不过二里地,数里宽的河道隔开了昌黎和乐亭。白沙茫茫,起伏如浪,流水清清,蜿蜒似练。 自然的,滦河河套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春天挖野菜,夏天去游泳,秋天捡鸟蛋,冬天来溜冰。至于捡拾五彩的石子,从一房高的沙丘上用各种姿势滚下,那是我们每次必玩的游戏。蓝天白云,碧水银沙,已经深深融入了我的血液,以致我读到所有关于水的文字都让我想起你,滦河! 读《庄子·秋水》篇,“秋水时至,百川灌河;径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 我想到的是你,滦河!甚至觉得黄河都不及滦河水势大。因为我亲见滦河汛期大水时,河水距离坝顶不过2尺,奔腾咆哮,声震十里,夜里躺在炕头上都能感受到那种震撼,大水裹挟着树木柴草,甚至房屋,一路向南向东。站在河东岸的大堤上根本看不到西岸的牛马,谈不到分辨的问题。 读《诗经·氓》中“淇水汤汤,渐车帷裳”,我想到的是你,滦河!甚至我都笑出了声。打湿车帷即可过河,这淇水还能叫做河流?即使是枯水期,我家的滦河也比淇水水势大。数里宽的河道中交错纵横着四道水流,各条水流中间是一两丈高的连绵起伏的沙丘。从我家的河东岸依次数过去,乡亲们总结为:一道绕,二道趟,三道游,四道望。一道河水流时断时续,可以找仅汪着水的地方绕过,鞋袜不湿;二道河宽到数丈,流水淙淙,深可及腰,浅处过膝,可以脱掉鞋袜,挽起裤管趟水而过;三道河深可没顶,但水流较缓,乡亲们多是一手举着衣裤一手划水游过;四道河水深流急,连寒冬腊月冰冻三尺时,也不能封冻,即使是游泳的高手渡河时也要被冲出数十百米才能上岸,一般人只能望而却步了。 读到《滁州西涧》中“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我想到的是你,滦河!只是那渡船上有一位老艄公。碧空如洗,白沙漫漫,大河滔滔,空旷的渡口,一船独泊。穿着灰蓝布褂的老艄公悠闲的坐在船头,烟袋杆儿轻敲着船舷,摇头晃脑的哼唱着:“姐呀儿啊花园中,绣啊丝啊绒啊一个呀儿哟,来一个蜜蜂儿它蜇了我的手心啊。”“要哇是啊,哎!小伙儿啊,捡哪了哇去呀一个呀儿哟,要什么礼物我都乐意儿呀,就是不能拜天地呀,恩啊哎哎哟!”老人满是褶皱的脸上竟泛起少女般的娇羞。我疑心这是最好听的曲子了。因为后来有了电视才知道老人家唱的是东北民歌《丢戒指》,可是那些电视上的名角竟然都没有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每当听到《丢戒指》我心里总是那个滦河渡口敲着船舷哼唱的老人。“野渡无人舟自横”,如果加上这么一位老艄公是否就少了几分荒凉落寞,而平添了几分生活的悠闲自在? 读到《孙子兵法》中“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我想到的还是你,滦河!历史上的滦河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看看这些诗文吧: “寒沙榆塞没,秋水滦河涨。策马从此辞,云山保闲放。”“组练如霜未倒戈,狼烽斥候通滦河。将军洗兵河上波,马前双吹金哱啰。”“北阙飞龙天杳杳,南云归雁路迢迢。朝登华岳风生腋,夜饮滦河月入瓢。” 在我的心里满是奶奶讲述的丁万友飞马渡河的故事。丁万友本是土匪头子接受了共产党的改编准备抗日,不成想走漏了消息遭到日寇伪军的围剿。全军被围在滦河东岸,走投无路,或战死或投河,全军覆没。舅姥爷是丁万友的马弁,从死人堆里救出了丁万友的夫人和孩子,然后隐姓埋名过生活。我印象里只有舅姥爷憨憨的笑容和顿顿不离的酒盅。丁万友的夫人改嫁在我家对门,已是老态龙钟,完全看不出压寨夫人的影子,只在临死时送给孙子孙女每人一枚金戒指,才让人们又想起了那段历史。然而奶奶讲到丁万友指挥全军强渡滦河时的“飞马!渡河!”一句却让我终生难忘。我无数次的想象那是怎样的一个场景。前有大河滔滔,后有日寇重兵,不能做了投降的软骨头,只有拼命跳入滦河,以求一线生机。这个指挥官该是怀着必死的决心发出的命令吧。前几年有人挖砂还曾挖出炮弹、手榴弹等等,引得老人们再次讲起那段轰轰烈烈的故事。 后来我在昌黎烈士陵园看到了有关丁万友的详细材料。1938年7月,在昌黎县荒甸庄村,血气方刚的爱国青年丁万友拉起了一支有相当实力的抗日队伍,自称“中国抗日第十路军”。后来接受共产党的改编,组成昌黎支队,丁万友任司令员。1938年10月,昌黎支队奉令西进平西整训。当部队路经遵化县宫里时,遭到日伪军强大兵力的围攻。司令部被敌人包围,经过浴血奋战,司令员丁万友、参谋长蔺乃功、第29总队长董锡福等壮烈牺牲。看来民间传说并不很准确,当年的滦河大战,丁万友并没有死。舅姥爷、丁夫人早已故去,恐怕已经很难考证具体是怎样的情形了。 读到“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我想到的还是你,滦河!我无数次的站在滦河的沙滩中遥望遐想,滦河的源头在哪里?它该是怎样的模样?终于我有机会坐在长途大巴上,一路向西向西,向北向北,从清晨到黄昏,从黄昏到清晨。人们早已由开始的激动而变得无精打采,恹恹欲睡,而我却怎么也不能入睡,到了承德地界,看着公路边时左时右的水流,我十分的失望和庆幸。失望的是占据了我整个内心的壮美的滦河,上游竟是这般普通如沟渠。庆幸的是滦河把她最美的一段留给了我的家乡! 但到了坝上草原我还是激动了。这就是我40年来向往的滦河源头。碧绿闪眼的草原高与天齐,清爽湿润的空气让人暑热顿消,饮一捧清凉澄澈的河水全身舒泰。大草原涵养的水分汇聚成一洼一洼的泡子,泡子与泡子相连而成潺潺流水,通过公路的涵洞发出欢悦的哗哗声,一路奔涌南下。我不敢像其他人一样把脚放入水中,这让我想到“上游涮马桶,下游在淘米”的恶心。一方“滦河源”石碑矗立在公路北侧的浅水中,碑下是一米见方的石砌水池,据说这就是滦河的泉眼所在。公路上站着一位身材壮硕的老人,一身青布衣,叉开两腿,手握铁锨,在忙着维持游人拍照的秩序,提醒着下水的人们注意安全,在捡拾着水边路面的垃圾。以后的日子每当想起滦河源头,我就会想起这位老人。一身青布衣,手握铁锨,他就是滦河水的守护神啊! 读到“更立西江古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我想起的是你,滦河!虽然心里充满了失落和无奈。潘家口水库、大黑汀水库、桃林口水库都已成为旅游的景点,那种山、水、坝组成的壮丽风景吸引了万千游客。可是滦河下游却几近干涸,白沙成了荒滩,河床成了开荒田,沿岸的万千亩良田成了靠天吃饭的劣等农田。近来听说南水北调工程竣工投入运营,引滦入津工程宣告结束,于是我开始期盼着小时候那清清河水再次从我家门前流过。 …… 滦河就这样霸道的占据着我的心。让我读到所有关于水的文字都会想起你。 滦河啊,滦河,我的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