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德

白村

       美德是心灵最好的补品。

　　——古德西斯

　　我是一个传统守旧的老男人，我很喜欢这个身份，或许不被很多人认可，尤其是临近中年的80后、鲜嫩的90后、稚气的00后。他们通常会嘲笑我，嘲笑我过时守旧的装束，一脸严肃的正经和不苟言笑眉头紧锁的摸样。可我依然喜欢自己，喜欢我这个身份——一个传统守旧的老男人。

　　传统没有什么不好，我出生在60末。出生时赶上中国三年自然灾害，人像牲畜样被饿死，没有死的也全身浮肿、透亮一按一个坑。妈妈说这不是长胖，是饿的。我一次知道饿也会让人发胖，胖的透亮发光像肚子装满卵子的飞蛾。我出生时没有赶上好时代，可这不是我能够选择的，如果非要问的话就问我的父母吧。他们应该知道的比我多点，因为我无法决定我的出生就像决定明天的天气。

　　我不是从小就传统，在我学会第一声啼哭时就善于发表自己的意见或者叫想法。可大人们总自以为是不去俯下身子倾听，反而自作主张地下结论。对于这点我非常气恼，但却无可奈何。因为一个连说话都不会的婴儿是无论如何不能反抗大人的，我还要靠他们生活。后来我也自自然学会了说话，婴儿第一声言语往往会成为大人热心的期待。他们大张着嘴，眼中含着笑，神情紧张地看着我，我不明白大人的期待只好凭借本能去说话。我吐了吐红嫩的小舌头，含含糊糊地说了声“饿”。大人们围过来，四五个大脑袋围拢一圈紧凑着遮住了光线，他们惊奇地揣测着我的言语，凭着他们自己的喜好说肯定是叫：爸爸、妈妈、爷爷、奶奶……

　　我的天啊！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自信，我是说饿、饿、饿。从我一来到这个充满着动荡和不安的世界，我的肚子就没有填饱过。你们把一个孩子当小鸡一样养，还责怪我不停哭。我不是哭，是饿，饿的心慌肚子痛，一碗清澈见底的寡汤就搪塞我的肚子那是万万做不到的。孩子就要靠着天性说话，饿就是饿，不管换上什么借口，这种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父母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因为他们也肿胀着，胖胖的一按一个坑。因此，在我幼小的记忆里，食物就成了最美好和艰难的记忆。我对饥饿比亲情感受的还要深刻，饥饿是贴着肚皮钻到胃里的蛇，它缓慢地撕裂你的胃粘膜，疼的人心情沮丧却无法挣脱。它的毒液会麻痹你的神经，让你头脑发懵却无所适从，身体像抽去了骨头的蛇，瘫软在地上。走路，也像踩在棉花上，使不上力气。

　　守旧是别人强加给我的，就像我无法看到脊背的骨肉。我的生活一成不变，宁静的如一潭水，偶尔翻腾的浪花映着阳光折射出美丽的七彩。我喜欢这一成不变程式化的生活，学校、家里、家里、学校，朋友也简单的像冬天树上的叶子，摇摇欲坠。大部分不在学校的时间里，我会蜗居到温暖宽大的沙发上，惬意地躺着随意拿本小说或散文自由地眯着眼看。我喜欢太阳拱在身上暖暖的味道，斜斜地靠在阳台上俯览窗下流动的人和车，风景不变，若干年来风光依旧。呷口清茶，展开黑色的文字，让书页闻闻太阳的味道。书里的世界占据了我大部分生活，我喜欢痴迷在那多彩绚烂的故事里，为主人公的任性而雀跃，为优美动人的文字而惊叹。渐渐地，我也成了厚厚的一本书，等待着被人读。可若干年过去了，除了熟悉的老猫和浅褐色的家具在读我外，活着的人对我丝毫引不起兴趣。我也懒得理他们，依然任性地独自活着，没有一朵云彩飘过。他们都叫我宅男，我不太懂。他们叫我书呆子却能明白，因为我的世界没有他们走过，他们的世界我也不想进去。

　　书卷也让人长脾气，现实中太多的事情让我烦恼。比如学生们在学习的讲堂上专职恋爱。原本我也不放在心里，这是学生自己的事情，可大肚腩的郝主任却说我这是放任自流，是站错了队。要是在文化大革命是要挨批斗，坐飞机的。飞机没做过，但队是不能站错的，要不郝主任会扣我讲课费，我很快会变成可怜的穷人。穷人是可耻的，我不能可怜到靠别人的怜悯生活，所以我不能缺钱为它奔命。为此，我只好把亲密的同学像撕纸样扯开。更让我生气的是现实中很多爱讲道理的人，儿子们把老人赶出家，原因是老人没有把他们生在富贵人家，既然如此老人就要用可怜的后半生赎罪。我开始很气愤，但周围很多人的气愤味道不对，他们叱责的多是年迈的老人，不孝的儿子却渐渐登上了光荣榜，大有敬而效之的趋势。寡耻掌握公知，仁义就要低俯。渐渐地，我也学会了恬淡，心中的愤怒熄灭成灰如同死去的火山。

　　漠不关心国事的我总要出行，就是一次普通的出行颠覆了我的三观，就像吃娃娃鱼会改变28名警察的未来一样。这个世道让人匪夷所思。

　　我和普通人一样也要出行，但我会尽量减少外出。外边没有可留恋的风景，安然却在家里驻足。我选择的出行方式有三种。第一种是步行，步行的好处是可以让我久坐的臀部和僵直的颈椎得到充足休息，它们总不习惯太过安逸而闹脾气。走在熟悉的路上，街道和建筑搭建的群落很熟悉，活动的人也很新鲜耐看。第二种是搭便车，这种方式我采用的最少。一是别人方便的时候我不方便；二是我方便的时候别人不方便；三是大家都方便的时候我不知道和他们说什么。第三种是搭公交车，车上都是陌生人，没有人会在意你的装束和举止。你只需上车，看见空座坐上或者站着，没有人来约束你。不过，站牌不会移动，目的地成了需要下车的唯一障碍。

　　我说过我的生活很有规律，准的像不会错步的钟表。为了第二天的出行，我整夜都陷入莫名的焦灼中奇怪地失眠了。人就是这样，总在为明天的事情期待却浪费了今天的时间。我明白这个道理却依然和普通人一样揪心，或者这就是人活着的一种理由。夜半，无法安然入眠，只好眼睁睁地盼着天亮。天固执地黑着，搅得我无法安坐在床上。起身，四周空灵如寂带着脚步落地的回音和我急躁的情绪。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心里翻腾跌宕，思绪混乱颠倒没有次序。静依沙发，放倒身子，瞌上双眼，香甜的梦之女神却姗姗未到。无可奈何之际，只好枯坐以待天光的降临，安静的时间慢慢地挪着，我似乎能听到它喘息的声音。我调匀呼吸，安然以归，空灵的世界里我好像一根羽毛诗意地在天空飞翔。飞过高山、飞过大河，飞在白云间，轻轻地上扬，缓缓地飘落。不知觉间物我两忘，空灵通透如入超凡仙境

　　铃铃铃，铃铃铃，刺耳的声音穿透云层将我拉回尘世。回回神，魂魄慢悠悠地回到躯壳，我猛一愣才想到要坐车外出，手机铃声是设定好的，在耳畔不知疲倦地响着。起床、穿衣、洗脸、刷牙，简单收拾完。十分钟后我就来到了熟悉的楼下，奔向那熟悉的站牌。站牌下已孤零零地站了好几个人，他们在这个微冷的清晨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拿着手机刷微信。我不好此道，也加入了等待的行列，冷冷地看着他们忙着看手机却忽略了周围活着的人。我没有兴趣去观察身边的人，他们也警惕着提防我的介入。我们冷冷地站着，形同路人。车来了，一辆大肚子公交车沿着道牙子进站。早上人少，不用排队，前面的人依次上车，刷卡、掏钱，有条不紊。玩手机的也暂时停下，就像文章中的逗号只是停顿下然后继续开玩。我没有公交卡，站在边上笨拙地掏出上衣口袋的零钱，零钱天女散花般撒了一地，银白色的硬币翻着跟头滚到脚踏板下边，皱巴巴的纸币花骨朵样收缩着躺倒。我正准备弯腰去捡，司机大叔不耐烦地喊叫：“怎么搞得，不早准备。看挡住后面的人了”。我也很抱歉，弯着腰，抬着头脸皮笑成一朵花给他作揖。后边的人也跟着风喊干什么，干什么，挡路了，能不能快点。我只好抱歉地侧侧身子，让过一个超过我两倍体积的女胖子。在她通过那狭小的道上时，我好像一篮被遗弃的蔬菜被她瞬间压扁。司机大叔看到我囧迫的样子，不怒反笑，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气。车在女胖子落座后摇摇晃晃地开动了，我好像坐在摇篮里左右晃动着捡拾地上的零钞。众人好像睡着了，漠视着我的存在。最终，我在投入了二元纸币后离开了投币箱，司机大叔瞥着白眼诅咒我瘪三。瘪三就瘪三吧，我全当没听见朝车厢走去。

　　车厢很空，我习惯性地停顿，有意放弃了身边的空座位，右手随意地拉拉衣角，弹弹胸前的灰，眼神留意地朝车厢张望。选定了目标，我朝车厢中间走去，脚步很缓慢，我在观察我选定座位旁边人的反应。座位上一位漂亮的小姐顶着波浪卷，打扮艳丽，浑身散发出迷人的味道。她旁边的座位空着，我可以趁机坐上去。眼看着我渐渐走近她，她似乎意识到我的歹意，故意扭了扭腰肢，把缀着金黄色链子的黑皮包“啪”地放在空座位上。我依然恬不知耻地靠上去，问她：“这里有人吗？可以坐吗？”她警惕地看了看我，说有人就不再理我了。我知道我的好色引起她的反感，我不是她的菜，被拒绝是在所难免的。我早已习惯了，女人总是喜欢高富帅，像我这样腹藏万卷的人是引不起她们兴趣的。其实，我只是想坐下来聊聊，仅限聊聊而已。可她们故意摆出的清高像面对一个肮脏的乞丐，唯恐躲之不及。周围邻座的人也从浅梦中醒来，鄙视地看看我，鼻子哼着冷气，对我不屑一顾。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难道我喜欢美女有错吗？她们怎么可以这样鄙视我。我的自尊无来由地愤怒，然后踩着重重的脚步走到最后一排，占上两个座位期待着奇迹发生。

　　公交车和钟表一样，沿着定好的路线走着。隔上几分钟，咯噔一停，下车、上车，再启动行走。随着路线的拉长，车里的人慢慢多了起来，车厢也渐渐暖和，但味道很杂。我的奇迹始终没有发生，每次停车我都睁大眼，直着脖子盯着车下的人，预判某个美女会临幸我的座位。不管拎着大包小包的老太婆、抱着孩子的少妇、还有赶着上学的学生妹。每当她们朝车厢后边走来，我都刻意挪动，腾出最里边的座位期待着她们降临。可希望像车窗玻璃上的雾气朦朦胧胧的总让人看不清。经过无数次希望到失望的跌宕，我心累了，便松垮垮地斜躺着眯起双眼。

　　人多了，纷纷扰扰的话语就像林中的雀儿扑腾腾地飞了起来。两个中年男人在高声议论昨晚的赌局，高个子，秃顶的男子大声说手气秃丢了，清一色的好牌硬硬给输了。黑瘦，红脸的男子叫着王哥别气了，谁能想到对家是金花，你说邪门不，几把都是烂牌，好不容易上手了却遇见了对头，真是倒霉运。说着，两人呵呵大笑起来。车厢中部有个戴着酒瓶底眼镜的斯文小生对着穿着蓝白条纹校服的高中女生大谈中国古典文化，国学的精髓是仁义礼智信，底线是孝道，古语道“大尊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孝道的核心是尊母，但现在世风日下，弑父杀母的现象比比皆是，真是人伦丧尽，天理不容啊。小生说着仰天长叹眼中泪花闪动，女学生捣蒜般点着头延伸出敬仰的目光。小生随势用细长的手臂缠绕在女生腰间，女生也顺势贴着小生，脸上写满羞涩的红晕。我抬了抬眼，今夜，女学生要吃香蕉喝豆浆了。波浪卷的美女自顾自地拿着小方镜给自己涂口红，补眼影。大脸，猫眼，三十多岁的中年女子和身边脸上挂着高原红，操着一口本地土话的妇女谈论着今年最新款的上衣。看看，这是我上个月刚买的皮坎肩，漂亮吧。说着，炫耀地扬了扬，高原红诺诺地回应着，看看自己穿的土灰色的装束，不好意思地说你多美呢。我都老的不成样子了，说完，自顾自地呵呵笑了。

　　听着这些浮躁的气息，我也渐渐恢复了死寂的样子，任凭风卷云舒，我只稳坐中军。





　　车渐行渐远，接收着车站下形形色色等待的人群，偌大的车厢慢慢被填满，就像海中遨游的蓝鲸吞噬了过多的食物。人像残渣般拥挤着你推我拥保持着各自微小的独立空间。车厢内原本冷清的空气渐渐被人的气息塞满，混合着劣质香水、口中呼出大蒜的味以及发腐微酸的旧衣服味道呕的人不停反胃。偶尔，有人经不住车的颠簸和气息的熏陶，嘴一张，呼噜噜地呕吐出白花花的秽物，瞬间，车厢便增添了些许骚动的不安。

　　这时，公交车停了下来，一个雀跃着的大男孩子“蹦”地跳上了车，穿着蓝色紧身牛仔裤的屁股朝刷卡器上一蹭，“嘣”的一声后潇洒地看着众人朝车厢里走去。后边一个花白头发，挎着提篮的老太太颤悠悠地扒拉着车门，右脚掂着，左手压着腿，艰难地爬上车。身后哐啷的关门声吓得她不由朝后看了看，转过头自嘲地张开掉了牙齿的嘴巴笑了笑，然后把自己突出下垂的胸部靠着刷卡器蹭了蹭。短发，粗脖的司机吃惊地看着，问：“你老是弄啥呢？刷卡器是母的，你看它肚里货多少，不吃奶。”说着，周围的乘客哄堂大笑，波浪卷血红的嘴唇忍不住撇了撇。老太太说着本地方言，他用屁股刷，我老了，用这里刷也行吧。说着，老太太指了指自己胸膛。司机继续开着玩笑说：“你老别逗我了，人家刷，屁股会响；你刷胸，能响吗？哈哈”。刚挤到车厢正在戴耳机的大男孩看老太太指了指自己，听到司机后边的话，不客气地说：“你妹呀！你才嘣屁呢。”说完，毫不客气地扑过去准备揍司机。幸亏中间的人多，隔着，劝了几句，司机看事情闹大了，说着不好意思，玩笑话。和事的人说算了，算了，他都认错了，事态才平息。

　　司机没好气地对老太太说：“投钱”。老太太拉开衣襟，从灰褐色的贴身衣服里拽出花手帕，打开，拿出一元找到投币口，小心翼翼地投了进去。司机瞥了眼，厌恶地说“两块”。

　　“噢，凉快，凉快”说着老太太就朝后边挪动，司机烦躁地大声喊：“你他妈聋了，钱投两块”。

　　“哦，后头也凉快”，老太太依然朝里挪，周围人不约而同避了避。

　　司机一个急刹车，车厢里悬挂在吊环上的人像被大风吹过的麦子齐刷刷地前扑。车厢里瞬间发出各种诅咒，好像谁动了他的奶酪。司机的脖子都气红了，瞪着眼睛恶狠狠地说：“你老是拿我开涮的不是，你是脑瘫还是聋子，嗯”。

　　老太太转过身，痴痴地望着司机：“谁吧俺娃气成这样啦，我没有脑瘫就是记的不清了，眼睛有点花，耳朵还可以，血压有点高，下雨天胳膊和腿关节疼，医生说是风湿，还有……”

　　“好了，好了，大妈，我服你了。不说了，我不说了”司机无奈地看了看周围，旁边好心人拽拽老太太衣角，说“你把老年证让司机看看，就可以不用买票了”。

　　“老年证，老年证是什么呀？年龄大了还要办证啊，我不知道”老太太迷糊地说。

　　“那就要买票，票价是两块钱，你刚投了一块，还少一块”好心人继续提醒。

　　旁边戴耳机的男孩子热闹地说：“你看老太太都七十多了，六十岁办老年证，这样可以不用买票”。

　　“不买票，她有老年证吗？没有，就要买，这是规定”。

　　“规你妹啊！你不看老太太都多大了，人都立着，你丫脑袋装的是杂酱面，眼睛下是窟窿，鼻子下是出气的”。大男孩不愤地说，故意杠司机。

　　司机也示威地说：“规定就是规定，这是中国，要依法治国”。

　　大男孩不屑地说：“你是人，有人证吗？你是男人，有男人证吗？我最见不得你们这群把自己当人的人连本性都忘了”。

　　司机气的颤抖，结巴地说：“你……你……你……”。

　　“我……我……我，我咋地了。我是男人，有东西为证；我是帅哥，有脸为证；我是好人，有老太太为证”。说着，大男孩一把搂过老太太，做出各种亲昵的孝子动作。

　　司机脸都气白了，头发根根直立，虎目圆瞪。

　　好心人拍着肩膀说消消气，消消气，他人生气我不气，气下病来无人替。呵呵，呵呵……

　　司机无奈，只好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坐回驾驶座，愤怒地朝后重重地靠了几下，震得座椅乱颤。





　　“劳驾，让个座”小伙子显出孝子所具有的美好气质，对坐在老弱病残孕座位上的一个年轻人说。年轻人显得很疲惫，脸色灰黑，嘴唇发青，手指紧紧地攥住衣角，头上戴顶半旧的黑灰色棒球帽。

　　年轻人显得很怯懦，柔柔地说：“对不起，不太方便，你看旁边谁能让下吗？”说着，周围的人都奇怪地看着他，座位上的人不由的挺了挺腰。

　　年轻人的话语像巨大的石头投进湖里砸起一片浪花。小伙子首先发难，厉声问道：“你还是人不，看着你长的挺像的，咋这么没有心呢。你看老人家多大了，你好意思坐着，还说什么不方便，真的吗？……”

　　年轻人刚要张口解释。

　　旁边坐在后边穿着皮坎肩的妇女跟着一串连珠炮发射了过来。

　　“年轻人，人心都是肉长的，谁还没有个好歹，没有个老的时候。你的心都让狗吃了。只是让你让个座，你看你都成什么人了，我看你挺斯文的，咋这么不会活人。”说着，旁边脸上渗出高原红的妇女帮腔说：“就是的，现在的人都咋地了，还尊老爱幼，我看你在家对你父母都不咋样，人也囊松的很”。

　　听到说斯文两字，斯文小生从双座位上站起，转过身，单腿压着，激昂慷慨地说：“现在有人说我们中国人是没有信仰的民族，是没有道德的人群。我在这里要大声疾呼，这种观点是错的。我们拥有五千年的历史，诞生了世界上最灿烂的文明，创造了世界上最早期的象形文字，变革了最原始的社会制度，创建了风雅颂为代表的《诗经》，开创了人类的新纪元。进入现代，文明的根脉就是我们的传统文化。传统文化的精髓就是孝道，试想一下连父母都不孝顺，连老人都不照顾，连子女都不抚养，这样的人配坐在我们这里吗？”。

　　斯文小生的话激起阵阵掌声，女高中生眼中闪着光，带着崇敬的心情，陶醉在男神的精彩演说中，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双手使劲鼓掌。

　　我坐在后排，早被老太太凉快的笑话吵醒了，冷冷地看着人群，感觉热闹挺好。波浪卷小姐的美丽光彩照人，她坐在我横排，我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她的一举一动，原本搜寻着《诗经》、《唐诗》中的诗句来描摹她，可还未想齐全，她头一甩，大把的波浪卷挡住了半边脸给我留下无限遐想。老太太的笑话让她偶尔抬了下头，嘴角不由自主地咧了下，厚实性感的双唇让我怦然心动。

　　打牌输了钱的秃头男听着热闹，和红脸男人紧张地交流着战绩。听到大家议论纷纷，蜻蜓点水似地抬头，最后也忍不住地对红脸男人说：“不就让个座位吗？有这么难吗？”说着，紧了紧身子，换了个姿势舒服地斜靠着。红脸男子也支吾着，管他呢，爱让不让，与咱球毛相干。

　　面对众人的议论，我也难置身其外。我坐在车厢后部没有让座之嫌，也就少了担心。原初的安静被纷纷扰扰的议论打断。年轻人的举动令我不解，一个小小的让座，不说是放大到孝道的高度，至少也要尊老爱幼，难道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逆反吗？看着众人的责斥，我又有点可怜他。面对众人的责难，似乎一个小小的过失就埋没了人性，容不得他解释。

　　年轻人灰黑的脸更加阴暗，好像晚上被乌云笼罩下的月亮。他勉强张了几次嘴，还没等话说出就被旁人打断。到最后，他只能无奈地听着众人议论纷纷，好像一个垃圾场。

　　作为主角的老太太看到众人责难年轻人，心疼地说：“没事，没事，站站就好，站站就好。农村人，没有那么娇气。我才六十八，还能动，能动。”说着，体谅地靠在立柱上，双手艰难地抓着，身体不由自主往下沉。旁边的人看着忍不住哀叹同情，靠着靠背，纷纷发出感慨。

　　舆论和道德是众人口中的利剑，它能摧毁任何坚固的碉堡。年轻人紧咬着牙关，手指微微颤抖，经不住众人的责难试着挪了挪身子。众人看到他要站起，纷纷靠后腾出一块地方。看着他手臂艰难地支撑住扶手，慢慢地抬起屁股，站起，恭敬地做出请坐的姿势。老太太说娃呀！辛苦你了，说着，颤悠悠地坐了下来，舒服地叹口气。

　　众人躲瘟疫一样避开年轻人，刚才挑起战争的大男孩兴高采烈地炫耀着自己的战绩，好像让座的是自己。让座的年轻人脸皮灰黑紧张地站着，身上唾液样粘满众人鄙视的目光。

　　战争结束，车厢又恢复了快乐的议论。我看着事情回到了正常轨道，也无心留恋，瞌上眼养神。





　　车像船般摇摇晃晃，摇的人梦都支离破碎。我无奈地睁开眼，失望地看着打了鸡血般兴奋的人群。大家议论着自己最关心的事情，贩卖着各种见到的、听到的、传说中的信息。车厢就是个社会，人人都是主角，任意演绎自己的故事。在这个小小的车厢里，你可以尽情地高声议论，可以抒情地展览自己的生活。陌生，让人放开了胆子；因为陌生，人更渴望获得认可。

　　车行走中，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像喧嚣的海浪，夹杂着无厘头的话语。最终，灰黑脸色的年轻人的手机铃声也悦耳地从口袋中传了出来。他拿出好看的流线型白色手机，慢慢凑到耳边。话筒里传出一个老年女人焦急的声音：“三啊，你咋样了。刚动完手咋就赶着要回家，你也不多躺几天”。

　　“噢，我知道了妈。手术动完了就剩下挂吊针。没事的，回到村里卫生室挂，离家近，也方便”。说着，年轻人的嘴角带出了浅浅的笑。

　　“唉！三就是懂事，怪就怪咱家穷，不能让你到大医院看。”说着，电话那头传出老年妇女哭泣的声音。年轻人的眼角红红的，挂着羞涩的笑。

　　老太太听着年轻人电话中说的，抓着扶手就要起来，嘴里说着：“亏了娃啦，亏了娃啦”。

　　周围人这才注意到年轻人不正常的脸色，手一直捂着腰部。一时愕然，坐麻木的腿交错着变换下姿势，站着的人也不好意思起来，晒晒地笑着说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旁边座位上低头看书的学生，抬起头，露出商量的眼神说：“大哥哥，要不你坐坐”。嘴上说着，屁股却舍不得挪动。

　　周围人看有人提议让座，纷纷自告奋勇地说不行你坐下，你坐我这里休息下。说着，依然兀自不动。

　　年轻人嘿嘿地笑了下，说没事的，马上到了，你们坐，你们坐。

　　过了几分钟，年轻人依然坚强地站着，众人眼中流淌着无限的同情。

　　斯文小生直直地盯着年轻人看了一会，突然爆喊道：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道德和理想是人活下去的立身之本，是整个国家存在的根基。坚守道德的底线是要做一个正直的人，古人曰：“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同时也说要谨言慎行，懂得隐忍。做好事不怕，怕的是做完好事后无休无止的张扬。我们不能容忍炒作，不能容忍借好事之名的张扬跋扈。想一想让座这样举手之劳的善良之举竟然如此的艰难。这个社会怎么了？我们的道德去哪了？请大家沉思，谨防上当。不要问我是谁，请叫我雷锋。……

　　斯文小生的话语像一道闪电，驱散了密布的阴云让人从黑暗里看到了光明。帅气的男孩摘掉耳机，附和着说：“对啊，现在的社会什么人都有。做点好事就要回报吗？都是什么人呀！”说着，容光焕发的眼神中恢复了骄傲，盛气凌人地看着让座男。

　　让座男只好呵呵一笑，淡了色彩的脸又重新笼罩层忧郁。

　　“是不是装的啊？”高原红操着方言，对着皮坎肩女窃窃私语地说。我上次在火车站遇见一个乞丐，穿得破破烂烂，腿好像残废了蜷缩成一团。我就发了善心给了她一元钱。然后我就走了，原本没把这当回事，可是等我到商场转了圈下楼，在楼梯的拐角看到他端着搪瓷碗，慢慢走着挨个要钱，嘴里说着：“几天没吃了，行行好，给点吧。”皮坎肩也咧着嘴，窃窃私语地说现在这个世道，啥人都有。真是的，记得上次上来一个孕妇，挺着个大肚子。我看着她可怜就给她让了个座，谁知道她一坐下就玩手机，弯着腰，胳膊肘支着肚子。我还心疼她把孩子压疼，但愣是没敢说。下车时她肚里不小心掉了个棉垫子，我气的肚子疼，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她却不屑地说：“没见过，土鳖”。娘那个脚，我招谁惹谁了，好心没好报，一堆装B货。说着，皮坎肩好看的薄嘴唇恶狠狠地诅咒着，好像坏人就在身边。

　　她们两人的对话像掉进草垛的火星，初始的窃窃私语像呕出的烟气呛得人难受。慢慢的声音越放越大，大有燎原之势。众人的愧疚之情转瞬即逝，像太阳打散了雾气。秃头男依然大大咧咧地说：“让就让了，还找这么多借口，想干嘛。真是人心不古”。说完，红脸男人止不住也附和着，就算是真的，你一个病人坐什么公交车，如果半路上出事会耽误我们的。

　　“对啊！我还急着签合同呢，不能因小失大。对不”一个露着后脑勺的男子喋喋不休地对邻座说：“这叫什么，耽误别人的时间是犯罪，最不道德了”。

　　女高中生也柔柔地说道：“我要是迟到要挨老师骂的，我可不能迟到啊。”说着，看了看斯文小生，他清了清嗓子，深情地对女高中生说：“对啊，时间是上帝赠与人类最宝贵的珠宝，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而夺去众人的珍宝。这是不道德的”。

　　我不能看到让座男子的正面，从侧后方看去，他正隐忍着，极力克制自己即将发作的情绪。

　　“无聊不，这群无所事事无事生非的猴子”波浪卷好听的话语带着不屑，自顾自地说了句。

　　旁边一个长着尖下巴二十多岁的女孩终于忍不住发声，拉拉让座男的衣角。“唉！你到底有事没事，可不要耽误了我的时间。本小姐的骄傲你高攀不起，时间你也赔不了。切，都成萝卜秧了还坐车，有病不治瞎跑什么呀。你要是发病了耽误的可是大家的时间。你懂吗？”

　　“太不道德了！没有教养！装吧，你个鳖孙。”众人的议论像夏天的暴雨噼里啪啦打在让座男身上，他看了看众人，气的嘴唇发颤，忍不住辩解。

　　“我招谁惹谁了，座位都让了，你们还不依不饶，都是什么人呀”。

　　“什么人，你说什么人，你看你个病秧子，真是出门大不顺，就碰见你个老娃猫（方言病人的别称）”。

　　“见了老人不让坐，让坐又装B，装的我见多了，第一次见装的这么执著的”，有人大声说着。

　　“你们看，这是伤口”让座男愤怒地撩起衣衫，左侧腰部裹着纱布。

　　“嘿嘿，吓人啊！你当小哥没见过世面，加个轮子就充小吉普，你是带电的吧”。

　　众人哄堂大笑，不屑地看着让座男，甚至有几个坐着的乘客趁机对包裹的腰部大放厥词。

　　让座男眼中噙满泪水，呜咽着不知如何应答。

　　车悄然停靠下来。司机从驾驶座上过来，看了看众人。对让座男说：“你有病不好好看凑什么热闹呢。在我车上出了事我要担责任的，这样也会耽误大家的时间，你们说是不是？”。

　　对啊，对，对，众人大声喊叫，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似乎让座男是瘟神，谁粘谁死。

　　民意所向，我看车上摇摇晃晃不利于你的身体，为了你的健康着想，我建议你下车走走，大家说好吗？

　　好，好，好，好，一叠声快乐的声音随着司机的见解热腾腾地升起。

　　让座男说：“凭什么啊？”他的话语像大海里的一滴水瞬间被波浪淹没。车厢里，快乐的翅膀蹁跹飞舞，众人热情地探讨着最美好的善行。美德是心灵最好的补品，斯文小生的格言如醍醐灌顶，令人振奋。

　　路上，让座男手扶着腰，艰难地在宽广平坦的公路上彳亍，身后留下压榨到脚底的影子，黑的怕人，能淹没世界。

zizhu

沙发，坐上欣赏！

戏笑九宫

小说篇幅有点长，待慢慢品味学习欣赏。
感谢分享，致敬！

戏笑九宫

终于读完了，一口气读完的，好小说。但恕我偷懒不做过多乱弹。
期待您的原创首发和在梦游太虚的精彩，因为非常喜欢您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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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有深意，鞭挞这群缺少教养的人，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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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穿世事的好文，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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