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夏港 于 2017-6-22 16:45 编辑
八、重中之重是不留痕迹
当天，他们仨蛰伏在洞里轮流呼呼大睡，全然不顾满山遍野的人喊马嘶。如果不能捋出些线索，这么大面积漫无边际的搜山，想找到个把人，虽不至于如同水中捞月，但基本就是靠运气了。深山老林，荒山野岭，地形复杂，没条正经路径。最初组织百十个民兵拉成散兵线一条横队间隔两米，出发，这队形随着山势陡峭，越来越缩小，最后就沿着曲折崎岖的羊肠小道排成一路纵队了。在现有的有关于英勇公安神速破案的纪实文学中，犯罪分子被发现全是出于偶然，例如某个队员要离队撒尿等等。前文说过，这些因素的概率不应该高于西安宝马彩票的中奖概率。况且望山跑死马，站在一个山头看另一个山头很近，但要过去的话要很长很长的路，崇山峻岭沟壑纵横，据说（可怕的谣言）罪犯还有枪，拿工分的民兵只有长矛大刀红缨枪（那时节尚无管制刀具这一说，菜刀柴刀砍刀等刀不用实名），犯不着这么搏命，应卯的差事，点到即止，在各个山头留下“到此一游”的脚印。沿着“可能逃窜的方向”所进行的搜山，在日头高高的时候就草草收兵了，每个参加的民兵可以加十个工分。
掌灯时分，老局长陆续接到“可能逃窜的方向”的各个公社的报告，从第二页开始看起，因为第一页雷同，都是领导重视措施得力围绕中心克服困难，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云云。第二页，如果运气好的话，会提及某些疑点。说不定会寻出点蛛丝马迹以对这棘手的案件略有帮助。很不幸，除了恳请县里解决几个崴脚摔伤骨折的民兵的医疗费的问题外，没有任何略有价值的线索。
天偏晌时，总算补回来一夜未眠的损失。按照知青所了解的的有关于公安运作的效率，他只有四十八小时，包括今天，可以用来毁灭所有可能的证据，所有的可以把他们仨与案件联系起来的证据。
这里面最难做的是自行车、千斤顶和吊链。干活的时候希望越结实越好，可是到了销毁的时候就盼望越脆弱越好。好在有备无患。
王水又称“王酸”，是一种腐蚀性非常强、黄色冒烟的液体，它是一种硝酸和盐酸组成的混合物，其中混合比例为1:3。它是少数几种能够溶解金和铂的物质。作为化学试剂的瓶装硝酸和盐酸可以很轻易的在化工商店里买到，含含糊糊说是学校里工业实践课作用，售货员不会起疑心更不会报告的，只要临走时别忘记了要张发票。当然，这么点王水，是腐蚀不掉这三大件的。而且也没打算用王水来“毁尸灭迹”。把这些东西分解后，用锤子或石头砸得不成样，然后稀释的王水洒扫到这些金属的表面，待腾起的黄色烟雾消除以后，均匀地喷上净水（浑浊的水亦可），只消一夜工夫，就会锈迹斑斑，仿佛陈年废铁。
第二天，小舅子出窝了。戴着破旧的草帽，推着知青的那辆破自行，车后座上一边一个挂着两个“偏篓”，就是柳条编的筐子。里面装着那三大件的残骸，向山下的各个村庄走去，收废铁。这是农闲时，很多不安分守己心眼活泛的人所乐意从事的副业，虽然打击投机倒把长途贩运倒买倒卖的“社教”（社会主义教育）活动如火如荼，但是仍挡不住人们挣钱的欲望。总会有个别不法之徒虽不敢在家门口倒腾，但是跨地区作案，就是收废铁。所以，村子里来个陌生的面孔收破铜烂铁，村民会觉得很正常，只有对本地人胆敢吃窝边草，才会令社员群众，莫名惊诧，长此以往，社将不社。另外，破铜烂铁也是社队企业的主要原材料的来源啊，有需求才能有供给。
艳阳高照诸事顺利，小舅子运气极佳。还没有进村，就发现村外的大槐树下，孤零零有个“同行”在小憩。小舅子凑上前去搭讪，递上一根烟，九分钱一盒的劳动牌香烟（参考，那个年代香烟没有过滤嘴，只是分精装与简装。精装使用锡纸包装，简装用柏油纸包装。记得最便宜的叫“大生产”，八分一盒。还有，那个时候，香烟是可以拆零，就是论根买。所以，有些“时髦”后生，虽手头拮据买不起整盒，但会节衣缩食买几根香烟在“社交”场合充面子，所以小舅子递根香烟来并不是摆阔，是符合身份的），自己也卷了根喇叭筒奉陪。抽起烟来，话匣子就容易打开了。小舅子不掩饰自己刚出道，谦卑地向前辈请教，主要是怎么能卖个好价钱。看在劳动牌的份上，这个同行也不拿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告诉小舅子，转手倒卖不要卖给废品站，他们肯定要剥一层皮，是啊，人家能白学雷锋嘛。最好卖给“化铁厂”（大队-村办企业的小高炉-铸造厂），价格能高一点。哦，这个信息对于才出道的收废铁的人来说就是福音。小舅子感恩戴德，激动地把那大半包香烟（里面还有几根较好的品牌）硬塞给了同行，同时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按照“化铁厂”的价格收购同行的货，他想跑一趟，主要为了趟趟路子。拿人家手软，吃人家嘴短，大半盒香烟踹进兜里，要想说不，可拉不下脸来，再说啦，自己非但不吃亏，还少跑一趟腿呢。秤杆子上再做做手脚，里外里，赚啦。同行觉得今天太阳真好，运气啊。
知青听到这个喜讯比听到我国自力更生用自行研制的“长征一号”运载火箭一次发射成功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东方红一号”时更为激动。激动的抱着小舅子转了三圈，闹得小舅子莫名其妙。是的，虽然用王水腐蚀了表面，搞得很像“旧铁”，但是稍微磕碰，还是还会露出金属光泽，内行人会看出来不是破旧不堪，要知道，那是个新三年旧三年修修补补又三年的物资极其匮乏的年代。任何东西，尤其是工业产品，若不是没有一点修复价值，是不会卖废铁的。就像自行车，若不是大梁三脚架车叉子经年累月锈蚀得成了一捏就粉碎了，不会当作废铁卖掉的。（本善还记得当年的大解放，大架都腐蚀穿孔，插上根木头继续使用）。虽然十有八九废品站的革命职工不会注意到，但是会有意外啊。
警察稍微聪明一点就可以从现场痕迹推理出所使用的工具，会发通报在尽可能大的范围内要求排查这些工具。是的，可以掩埋、沉潭或者隐藏，但是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彻底消失。高估对手永远不为过。
这个任务他是派姐夫去完成，毕竟在面对行家里手时，姐夫要老成沉着些。
两“偏篓”冒尖的各种各样废铁把破自行车的轮胎都给压瘪了。在化铁厂的小高炉前，姐夫一个劲地跟过磅的人套近乎。看磅员非常鄙夷这些人，无非是想在重量上沾点便宜而已。尽管吸着来人的香烟，但是心里话，绝不能拿原则做交易，只是面子上还得敷衍，大致看看货，主要是看看其中是不是夹杂着碎石压秤，公事公办记下了准确的重量。
过完磅后，姐夫不急着走开去开票拿钱，仍旧缠着过磅员东拉西扯，直到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自己送来的废铁被夹板锤打包，就是砸成铁饼状，然后被喂入小高炉，烈火熊熊，化成铁水奔流，被翻砂铸成了一口口烧饭用的大锅和犁铧，才拿着卖废铁的钱，归去。
小高炉烟尘弥漫，鼓风机噪音轰鸣，排放大量有毒的废气、废渣和废水，对周围环境影响较大，严重干扰居民生活。没有烟气净化措施，氟污染严重，难以治理，“三废”排放严重超标。热能利用效率低，浪费能源，属于淘汰产业之列。不过，好处是经过小高炉的冶炼，即使是最优秀的痕迹专家也无法确认是不是这些材料做成了作案所用的工具。
人类发展历史告诉我们，用火是继石器制作之后，在人类获取自由的征途上又一件划时代的大事，它开创了人类进一步征服自然的新纪元。火带给人类温暖和美味的熟食，还可以帮助人们销毁所有能和案情联系起来的证据，包括自行车轮胎衣服鞋子绳子背包和柳条安全帽。燃烧的灰烬被仔细的收集起来，被姐夫用来和稀泥，然后在深潭边，小舅子如同顽皮的孩童，团成一个个蛋，用力扔到水坑当央，在那里有足够的时间分解，回归自然。彻底的灰飞烟灭，现在，所有的能和那个黎明前的黑暗所联系起来的只剩下那包钱。
夜半时分，万籁俱静之中，偶尔会听到不知名的野兽的呜咽和野鸟的咕咕。山顶洞口，用树枝编成的门上插满厚厚的茅草，有效地阻挡住洞内的灯光，马灯的灯光。马灯是一种手提式的煤油灯，配有一根可调高度的灯芯，外面罩上玻璃罩子，能防风挡雨。马灯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用的最广泛的照明工具。这是收获的时分，他们仨在清点战利品，数钱。
凡是在银行取过钱的同志，不一定会注意到，整捆的钱，在捆钱的小纸条上都会有一个戳记。这是银行工作人员的私章，这些私章都是经过备案的，也就是说，通过这个戳记，可以追寻到是从哪个银行取出来的或者偷出来的。因此，这个捆钱的小纸条必须被拆除掉，集中销毁。在银行金库的准备室“取钱”时，他是戴着手套，鉴于手套已经被焚骨扬灰，他改用手绢仔细地拿起那沓钞票，崭新的未进入流通使用的新钞。
姐夫和小舅子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当他拆开捆，用筷子夹出三张之后，把其余钞票均匀地投入到眼前的取暖用的火堆中。他俩的眼中充满的不是困惑而是惶恐，要消灭证据，这个他们理解，虽然把半新的自行车给处理了，小农意识免不了心痛，但是从大局着想，丢卒保车，不能因小失大。不过要是把辛辛苦苦弄回来的钞票都一把火烧完了，证据倒是全无，可这活儿也白干了。
唉，正如当年毛主席说过的“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论人民民主专政》）林彪所要求的：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在执行中加深理解这段睿智之语并不适用于文化水平不高的乡党。他耐心地解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是的，勤俭节约虽然是传统美德，但是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有失才有得。要知道，全中国没有两张一模一样的钞票，每张钞票的号码都不相同。从上级行调拨来的头寸都是号码相连并且出库有记录的，银行通过清点被盗的钞票，可以把这些钞票号码通报所有的可能收受钞票的单位，如果贸然花钱，很可能被逮个正着。所以非但新钞必须销毁，就是旧钞票上有明显的涂鸦，有可能给人，给银行的出纳或者缴款人留有印象的，都要毫不吝惜地销毁。随意在人民币上涂抹乱画，污损人民币，既违法又不道德。不过，即使是在今日，我们也会经常发现在五十或者百元大钞上会有稚气的笔迹签名，这是中小学生在缴纳学费时，学校为了防伪所采取的有效措施。这些钞票都会解送到某个特定的银行，假如凑巧这个银行被抢，那么慨然付账时……这些具有标记的钞票个个都是定时炸弹，虽然平素里不会有人注目，但是出了事了，另论。富贵险中求，小心使得万年船，假如每个铜板都舍不得丢弃，最后非的一锅烩不可。
道理讲明了，思想通了，干起了活来就更加有劲头。三人分工，交叉审核，把成堆的钞票逐一仔细地检查，坚持用先进性标准从严检查钞票，凡是写有数字、凡是写有汉字的一律剔除，不迁就、不姑息。正如毛主席反复强调指出的那样：要相信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干部是好的和比较好的。在银行的准备室中准备再次投入流通使用的现钞中，好的、堪用的钞票，要高于毛主席所断言的好干部的比例。
至于那三张新钞，那是为了给公安同志安排工作，使他们有活干有事忙，省的闲着无聊无的放矢病急乱投医瞎猫碰上咱这活耗子。毛主席著作是革命的教科书,是我们进行革命工作的最高指示，要随身带，随时学，学用结合，活学活用，真正把毛主席的指示当作我们各项工作的指导方针。孰斯緣也，某个正在积极要求入党的知青随身的旧军用挎包中携带一本压塑封皮的四卷合订本，就像眼下的高中生脖子上套个MP3一样正常。也很类似，沉湎于DJ的不一定会成为劲歌巨星，同理，有事没事在众人面前捧着一本四卷合订本的也不一定会成为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他只是习惯在思考或者琢磨啥的时候，用一根红蓝铅笔，心不在焉的随意在书中划出很多波浪线和圈圈点点，这并不表示他理解或者拥护，他只是在看（he looked at it, and saw it, but he did not read it）而已。这个嗜好或者传统一直维持到打倒四人帮以后，在公共场合捧着红宝书不再时髦，才恋恋不舍的改换成《大众电影》。他把这三张新钞夹到了宝书里。
最后，终于都清理完了，除了那包经过甄别的钞票，所有相关的痕迹都被抹掉了。虽然这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但好的开端昭示着好的结果。虽然前面的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是光明的！只要加强领导精心组织团结协作坚定信心扎实工作奋力拼搏戒骄戒躁就能够迎接任何考验克服任何困难争取最后胜利。通宵达旦，丝毫不觉疲倦。熄灭了火堆，把马灯的灯芯捻到最低，他推开柴扉，弯腰走出洞口。熹微的晨曦刚刚露出鱼肚白，满天繁星正在隐退，弯弯的下玄月孤零零地低垂东南的天空，大地在沉睡中中孕育，朦胧中山林树丛依稀可见。浩瀚的苍穹已经拉开红色的天幕，一轮红日跳跃着，喷薄欲出，冉冉升起，映红漫天彩霞，新的一天开始了，这是个璀璨的艳阳天。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从他发出那句悲愤的国骂：“卧槽泥马勒格碧”算起正好是第五天，也就是县医院要求出院的日子。
|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发表于 2017-6-22 16:45
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