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夏港 于 2017-6-25 10:16 编辑
如果不死人,就医的日子是最平淡的日子。洞中才数月,世上已千年。七十年代初期是现代史上最吊诡的岁月,风云瞬息,覆手为雨。副统帅自我爆炸之后,伟大统帅全局在胸高瞻远瞩,明察秋毫当机立断,极大的魄力果断的措施,哗啦啦一大批被打倒的走资派(含很多上了贼船的“死党”和“死不改悔”的最大走资派),旋即被“解放”,速度之快涉及面之广,让基层的干部群众觉得恍如梦中,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如果N零后的后生要问七十年代最美好的回忆是什么,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他们,是上访。大多数上访反映的是文化大革命的遗留问题(还记得套话“留待运动后期处理”),受政治大气候所左右,解决问题与否并不重要,关键是很少被“精神病”。毕竟,在法制和法治都不健全的时候,上访在中央集权的社会结构中扮演着维持中央权势威慑“土皇帝”的作用。中国历史证明,篡谋大位,颠覆政权,自己的“干部”要比刁民更危险(例如五代后周,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所以,抓上访是中心工作之一。老佛爷慈禧太后是个祸国殃民的负面形象,可她至少客观上做过一件好事,就是为杨乃武昭雪。《杨乃武与小白菜》的故事在华裔家喻户晓,甚至被拍成A片。杨遭受不白之冤,其姐姐不服,滚钉板上访,上京呈控,慈禧太后借着这件事严肃法纪,重振朝纲,惩治贪官污吏,革职、砍头,惩治大小官员数十名,虽积重难返,没有阻止大清崩溃,但毕竟有点回光返照。
他到了省城之后,没有去信访局,而是直接奔省委大院。那时节,门口的便衣还不打人,反而很客气的联通了“团长”办公室的电话,大致问问情况,“团长”就让把电话递给旁边的警卫战士,于是他就走进了硕大的省委大院。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团长”,也是最后一次,简单几句话,递上家信,“团长”问他,吃饭没有,老老实实回答,还没有,于是“团长”揭开桌子上报纸盖着的饭菜(一盆菜,具体印象很模糊了,可能略微有几片肉)两个馒头,年轻,不懂得客气,坐下就吃。看着他那贪婪的样子,“团长”叹了口气,又打电话,让人送了俩个馒头,一个细节,很多年回忆起来仍感怀不已,那个,可能是炊事员吧,就等在门口,等着“团长”缴纳饭票。临走的时候,揣了一个盖杯,去信访局的招待所,等候。那个时候的干部,高干,战火的硝烟还没有消散。
说明:当时分管信访的单位好像不叫信访局。时代久远,具体叫啥实在是想不起来了。还望知情者予以补正。谢啦。
住招待所的日子是很无聊的。偌大的房间几十个人,各种气味俱全,晚间就寝,此起彼伏梦呓或者梦魇,常常把他惊醒。所以,通常都是在外面闲逛很晚才回来时。这天,发现招待所的主任已经在门口等待了良久了(满地的烟蒂)。信访局招待所的规矩是,每天早上起来要去接待组门口排队领取当天的饭票和当晚的住宿票,不要钱,但是城镇户口须得缴纳一斤本省粮票,农村户口免。如果今天只给饭票不给住宿票,那就意味着要走人。那个时候,能进招待所,没有过硬的关系或者门路,例如某省领导的秘书打电话,也是进不来的。特别是其中还有若干会官复原职、走资派复辟的干部。所以,招待所虽不至于视住宿人员为上帝,但待人接物大家都很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现在话来说,就是很人性化。时间长久的,还会资助点衣物零花什么的,凡是要走的,通常都会给出具乘车证,凭着此证,可以到车站换相应的火车票(时至今日,收留乞讨流浪人员的收容站好像也借鉴了这个做法)。他看到招待所主任手里正拿着这么一张乘车证。
由于是领导秘书亲自打电话,主任脸上毫无责难,丝毫不为自己失职而歉疚(规定住宿人员外出要请假),推满笑容,拉着他的手直接就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簇拥到硕大的沙发上,忙不迭地倒茶递烟,当时尚无未成年人的不得吸烟这一说教。嘘寒问暖,要伙房准备晚餐。当然没有必要吧。他和小舅子等人已经在锅炉房“用过膳”,肯定要比伙房的标准好,毕竟,吃到肚子里不像穿在身上,不大容易看出来。不过,这种超规格的接待还是让他受宠若惊。原因很简单,上访有回音了,他父亲被“解放”了(客观上讲,“批林整风”之后加快了落实干部政策的进程,当然,离不开“团长”的亲自督办)。一个县团级的书记(兼革委会主任)是不会让招待所主任肃然起敬的,之所以如此是秘书电话讲了一半就被另一个人接了过去,那位“团长”,请主任转告知青,如果下班前有空就来省委大院,面见,反之亦然。说,有关代父上访之事,根据毛主席的干部路线,已经落实政策。要知青尽快返乡,继续“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并叮嘱招待所主任礼送出境。
主任好奇,拐弯抹角打探他和省委领导的关系。这没啥可保密的,毛主席说过,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也就是说各个山头。无非是当年四野,塔山阻击战,他是团长他是排副,仅此而已。大致上说,那个年代想当官不用送礼,只要敢于送命就行了。
十几年后,偶尔的,他在一张大报上看到一则讣告,“团长”过世了。看着看着,不觉两行泪潸然流下,心中哀叹,这样的好人,死一个少一个,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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