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纪事》之—黑洞 一 “七—筒，碰—哟！”建南声音曲里拐弯地吆喝一声，手拈莲花似地掰下一对七筒，然后拎起一张九万，挺潇洒地往牌圈当中一扔。其实他已经听张很久了，胡卡档八万，但看见上家阿萍笑眯眯捻起牌要吃对家毛莲打下的这张七筒，他便决定碰掉算了。既然自己胡不了，搅搅局也挺好。如果谁再打一张七万，那他一样单吊胡掉。如果阿萍再打个四、五、六条，他就过一路，做个全求人单吊。搞搞大蛮好。建南还没想完，阿萍扬手一撩，把自个儿的牌推倒，“我胡了”，她说。 “你胡了什么呀？”建南不相信地伸过头颈去看阿萍的牌面。七、八万靠在一起，阿萍胡的是六、九万。 “你胡六、九万的牌你吃什么七筒啊？”建南面上虽然笑着，手里一撸牌，已带了气。 “我打算做全求人哪，我再碰一下，就有可能拆七、八万咯……”阿萍笑眯眯地说，“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胡两片小籽蛮好，不然还放了你单吊的铳。” 真是机关算尽。真是背时背运。 建南笑着把牌推进机器里洗牌，一边付了两片筹码给阿萍。他点着了一支烟。阿萍、毛莲和荻荻三个女人都说熏死了。他干脆对着她们脸上一人喷了一口。她们叽叽呱呱笑骂。他知道她们喜欢他这样。也喜欢赢他的钱。他其实觉得一点意思没有。 每天往深夜的黑洞里躺下去的时候，建南都对自己说，明天不搓了。头一天的牌桌上一再地说，明天别叫我，我有事哈。第二天三个女人中总有一个会喊他。喊第一遍建南会作一作，不是昨天说了今天我有事，别叫我吗？哎呀有什么事啊，搓完再去办吧……喊第二遍建南就来了。并不想来的，就是管不住自己。再后来，有一天到点了谁也没喊他。建南魂不守舍地熬了十分钟，然后主动在“四人帮”微信群里说，“今天你们找谁开桌了？”竟然没有人回他。他管不住自己地跑到麻将馆，推开发财包厢，三个女人牌都洗好了正襟危坐着，见他进来，一齐哈哈大笑。 二 再继续了两副牌，建南站起身来说散了吧。荻荻说，这么早，十二点都不到。毛莲和阿萍也都看着他。他还是笑着说，今天早点散了吧，明天我真的有事。其实放阿萍九万的铳时，建南就想推牌走人了。他是不想做得太难看。他也不想让任何人看出他心底里的灰溜溜。 走到黑乎乎的楼道里，他掏出裤袋里的票子，用手机照着数了数。前天去老娘那里拿了一千块，现在还剩下四百七十几。他本来打算拿到钱就给于小花五百块的。她的脸吊了很长时间了。他三月给了她一千五的家用。四月是一千。五月是七百。现在六月了，他还没给她家用。现在五百他也给不起了。真是烦人。 想到这里，建南又有点留恋麻将馆的发财包厢了，虽然他从来没在那儿真的发过财。那里是某些片刻的天堂。总之不是地狱。其实不管天堂也好，地狱也罢，建南知道，自己之所以愿意躲去那儿，只因为那儿不是人间。 于小花还没睡。她坐在床头鼓捣那只她妹妹换了新手机扔给她的三星旧手机。 “你回来了？今天倒散得蛮早……”于小花的声音里透着不同寻常的温存。建南不禁朝她脸上一瞥，手机屏幕映着她脸上一层绿莹莹的光辉，嘴角的笑意也洋溢着绿。建南心头忽然起了怕意，又十分心酸。 “今天你赚了多少？”建南强打精神问道。 “一、两斤猪头肉的钱肯定赚到了！”于小花还是看着手机。 她不上班有十来年了。前年她娘家的老房子拆了，她父亲便借给她一万块，让她妹夫二胖教她炒点小股。建南当时没有反对。他心里知道，让于小花靠炒股赚钱就像让他每天去麻将馆发财包厢赚钱一样，都是不靠谱的事儿，就不是正经人家该走的正途。可毕竟把一万块先收进自己的腰包，这感觉还是挺好的。他骨子里不是一个硬气正气的人，说太坏，好像也不合适。 于小花刚炒股时，在二胖的指导下，还真的每个月能赚个两三千块。而那时候，建南违法私营的跑车旅游业务已经不怎么景气了。早春三月的油菜花年年都开得盛大辉煌，可用公款来旅游的人却越来越少了。一晃好几年了。一年不如一年。建南其实早就知道，该想别的法子开展别的业务了。他并不笨。可由于于小花炒股炒得还好，他一路拖下来了。他一头钻进发财包厢里去了。他真心没有赌运。十赌九输。可毕竟收获了发财之外的精神愉悦呀！他毕竟是“四人帮”牌友微信群的群主呀！他每天在牌桌上和阿萍、和毛莲、和荻荻打情骂俏，也在牌桌下时不时勾一勾这个或那个的腿，却绝不单独惹谁。尽管他要惹谁都太容易了！他和她们只是牌友，他是要赢她们的钱的。赢不了那是命，只能集体开开玩笑，单撩万万不可，成本和风险都太大，实在不值得。建南是一个很精明的人。建南骨子里是清醒的。 三 后来，于小花炒股亏了本。她父亲给的一万块都赔光了。建南的跑车生意一天有，一天无。他在台新超市看到贴的生鲜员招聘，拿回来，却让于小花撕了。她说她除了炒股和给他爷俩做饭，别的啥也干不了。她离开这个社会很久了，她的色厉内荏是害怕。她其实和他一样。他知道他的车开不了多久。他知道他应该去找别的活。可他也不愿意。但他不会跟于小花似的说除了开车，别的啥也干不了的话。他只会说这个不适合我，那个也不适合我。弄到最后，还是发财包厢最适合他。他知道这样是丢人的，却又无力超越。 于小花又问她父亲借了一万。她父亲有些不愿意。她就说拆迁的房子她没拿一分钱。她父亲就又借了一万给她。建南也问他母亲拿了一万。他说书书暑假要去参加夏令营。无论是借的还是拿的，都是不打算还的。 现在好，于小花终于又赚了一点。 建南并不欣喜。他已看透了这黑洞的结局，只是无力改变。他其实是恨自己的。他擦把脸，擦掉一些羞耻的泪意。他回到房间，侧身在于小花身边躺下。于小花把手搭上来。他们已经很久不亲热了。建南情愿每天按时按点去发财包厢和阿萍、毛莲、荻荻她们集体调情。他总是不愿意面对现实，却并没有鸵鸟的翅膀。 建南很努力地和于小花做了爱，效果很差。于小花声音里的温存一扫而光，语气里有了怨意，“你是不是……”话没说完，建南一嘴掐断，“没有的事。”他说得很轻，但干脆利落。这方面他倒是坦然，和女人们的那些集体调情那都不算事。 夜黑得像一个虚空的洞，令人生不如死，却又无法坦然赴死。 “明天我再去一下那个厂子吧，明天不搓了。”建南说。 “就是一天要干十二个小时的那家厂子，你怎么吃得消？”于小花说。 建南没有回答。他想，如果明天他出去看到台新超市的生鲜员招聘，他还得带一张回来。 字于 2017.6.23
（虽是首发，不参与计酬，谢谢！）
|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发表于 2017-7-11 15:31
收藏
楼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