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阿飞别传（2）

瑕玉

      　　《她生纪事》之—阿飞别传（2）


　　一


　　阿飞现在会做很多事了。


　　阿婆要清爽。房间厅里的地面，一定要细细扫过再拿湿拖把拖的。阿飞很享受扫地的过程。阿婆家的扫把很旧的，但阿飞手里握着它扫地的时候，心里很安然。这扫把扫地一点声音没有，也不沾灰，轻悄悄就把一些看不见的垃圾安安静静地聚拢了。阿飞屈膝单腿蹲下用簸箕装垃圾，脑子里忽然又现出很多年前妈妈的样子。他扫地的动作和姿势和妈妈是一样一样的。只不过那时候的妈妈穿着碎花裙，屈膝单腿下蹲，无声无息，眉眼忧郁。


　　阿婆欢喜吃白米粥，勿要其他小菜。但是阿飞发觉她鼻子两侧老是会通通红，他就拿毛巾给她擦，阿婆伸手挡着说，“随便伊去。”阿飞去百度了下，原来这是老年人缺少维生素B的一种症状。阿飞想起小时候自己的嘴唇老是会莫名其妙溃疡，妈妈就说阿飞是缺少维生素B。然后给他买药，补充维生素B。于是阿飞也给阿婆买来维生素B,但是药瓶子给阿婆一只手就从窗口掼出去了。阿婆讲，我是没办法才吃药，侬现在还要给我添……讲到后头，声音竟然呜咽了，像个孩子。阿飞连忙搂了阿婆的肩胛说，好好好，阿婆勿欢喜吃维生素B,我们就勿吃吧……阿飞买来绿叶菜，细细地剁碎了，加在白米粥里，加一丁点儿细盐，再滴上几滴香油。阿婆吃菜粥吃得很香。鼻翼两边的红通通渐渐退去了。连发灰的唇色也渐渐红润起来。阿飞再剁绿叶菜的时候，阿婆自己扶着墙壁慢慢移过来，靠在门上，一脸讨好的样子，“乖小宁，侬吃力伐……”阿飞忽然又神经质了。妈妈在厨房里炖着鲫鱼肉饼汤，阿飞靠在厨房的门上吮手指，“妈妈，阿鱼炖好了伐？”


　　一切都亦真亦幻。


　　二


　　阿飞很久没有联系老K了。他每天从早起忙到天黑，哪里有时间？


　　这天，阿飞正在洗碗，手机在袋袋里震动了。阿飞湿着手掏出来一看，竟是老K来电话。阿婆不知何时摇着轮椅在他面前了，定定看住他。阿飞犹豫了下，摁掉了老K的电话。手机还没来得及放进袋袋，又一次热烈震动起来。这一次阿飞干脆不去管，埋头在水斗洗碗。


　　“侬就接起来嘛，对伊讲，过去生活侬现在勿做了。”阿婆对阿飞说。


　　水龙头开着，阿飞的手湿淋淋地在水龙头下冲着。他愣着。


　　“乖小宁，快点接电话啊……”阿婆催促了。


　　阿飞慌忙擦干手，老K顽固地震动着。阿飞接了。


　　“阿飞，侬是不是接着大生活了？”老K问。


　　“勿是勿是，老K，我同你讲，我最近……”


　　“我同你大声讲，阿飞现在过去生活勿做了……”阿婆忽然在轮椅上驱起身来，拼命凑到阿飞手机前，很大声地说。


　　“阿飞，啥人在讲话？伊讲啥？”老K并未听清。


　　“哦哦哦，老K，对不住啊，我……我以后都不做了，祝你生意兴隆哈！”阿飞说了了结的话，慌里慌张挂了电话。


　　阿婆和阿飞静静地对视。阿婆慢慢将一只手从毯子下拿出来，长满老年斑的手里捏着一卷粉红色的钞票，她递给阿飞，“乖小宁，菜佃侬收收好……”阿飞忽然恶狠狠地看着阿婆，他轻轻地一扬手，那卷钞票就飞到地上了，阿婆人在轮椅里都一趔趄。


　　阿婆蹒跚地从轮椅上慢慢起身，想去捡起地面上的钞票。阿飞他面向窗外，想坚持不动。大概只有半分钟不到，阿飞泪流满面转过身来，他把阿婆在轮椅里扶稳。阿飞蹲下身去，把头埋在阿婆的腿上，他呜咽地低唤，“阿婆！”阿婆摸摸他乌黑的头发，轻声地也唤他，“乖小宁……”粉红色的钞票，像一群洞悉所有真相的蝴蝶，骄傲地，落寞地躺在地板上。


　　三


　　阿婆对阿飞讲，“乖小宁还是给阿婆小保姆寻起来伐……”阿飞以为阿婆不要他了。阿婆又讲，“乖小宁侬来当我的私人助理，好好管教保姆……”阿飞笑起来，“阿婆，何必要浪费呢？我不会管人的，现在我做保姆勿是蛮好么？”但是阿婆讲勿好。


　　阿飞推着阿婆去家政中介公司选人。阿婆专门挑年轻的，一会说这个眼睛蛮大，一会说那个皮肤蛮白。阿飞说当保姆管她眼睛大皮肤白干嘛，会做事体最最要紧。但是阿婆这趟坚持要卖相好的。阿飞想起之前看到过的保姆，个个都长得很普通，不明白阿婆现在是何意？阿婆鬼鬼地笑。阿飞突然就明白了，十分生气。凡是阿婆看中的，阿飞一律说勿来势，脸耷拉着。阿婆终于也泄了气，说，“那乖小宁侬自己挑吧，反正一定要年轻漂亮的。”阿飞看见一个穿黑衣服的年轻女子木讷端坐着，皮肤虽然白，颧上却莫名两酡红，再就是胳膊和腿粗得像蛤蟆似的。阿飞近前，她赶紧站了起来，阿婆轮椅跟在后头，忽然哑着嗓子说，小姑娘你转个圈把我看看。姑娘困惑地老实转了圈儿。她的屁股就像飞机导弹或者磨盘。阿飞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身板做体力生活一定是极好的。阿飞说，“阿婆，我觉得伊不错哦……”“勿错侬个魂灵头！”阿婆忽然骂人了，下巴掉下来似地哗哗抖。阿飞笑得乐不可支，趴在阿婆轮椅上，摸摸她的下巴说，“要不阿婆还是勿要找保姆了伐？”


　　四


　　一个穿碎花连衫裙的女人拎着一个小包走进家政中介公司。阿婆和阿飞俩人忽然仿佛心有灵犀，都盯住她。阿飞听见她跟中介公司的李老板介绍自己，说的是洋泾浜的当地话。


　　“乖小宁，伊讲点啥？”阿婆耳朵不好，再竖起来也无用。她很急。


　　“伊讲伊老早也是蹲上海的，后来离开交关年数，现在回来想寻份生活做做……”阿飞低声说。


　　李老板桌上一张什么纸头给电风扇吹到地面。碎花连衫裙屈膝单腿蹲下去，替李老板将纸头捡起来。阿飞看呆了。屈膝单腿蹲。多么熟悉的动作啊！阿婆也看呆了，她有些气喘地说，“把伊叫过来让我看看……”


　　阿婆细细地端详眼前的女人。已经不年轻了，四十七八岁总有了。头发虽然看上去还是乌的，但风随便一吹，鬓角的灰白就要显现出来。再就是眉梢眼角的细纹，藏得那么好，但五官稍微动一动，山山水水全部要露出来。


　　“唔……像倒有几分像的。”阿婆自言自语。


　　阿飞不晓得阿婆讲她像谁。他觉得她的年纪、打扮、神情、动作都很像他妈妈。她现在看起来，只是比阿飞皮夹子里照片上的妈妈老了一圈而已。但这并不是他妈妈。阿飞想，我不会认错的，我不会不认得自己的妈妈。可忽然又想到这二十年的光阴力量，一切人和事都有可能面目全非。也许她就是我妈妈？也许我就是她的儿子？只是我们都不认得彼此了？阿飞走神走得很厉害。


　　“呃……乖小宁，既然侬勿欢喜年轻漂亮的，我觉得这位……来，侬叫啥名字？”阿婆已经拉着人家的手了。


   　“阿姨侬喊我阿卿。”碎花连衫裙说。


　　“阿卿姨。”阿飞有些羞怯地唤了一声。


　　   2017.7.12


        （未完待续。虽是首发，不参与计酬，谢谢。）

枫叶飘飘

来了。妃儿。

枫叶飘飘

我先做饭，回头学习

瑕玉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7-12 10:44
我先做饭，回头学习

问好红叶姐！

九月盛菊

哎呀，热死了，要不是这么好看的小说，真的不想上网。

灯芯草

特别的语言，一下子让我想到了旧上海的老电影，这种语言会传染，看多了会在生活中不小心也来这么几句，字像豆子一样一蹦一蹦的跳出来，相当有感染力，晓得哇？还有上官云珠，舒绣文，阮玲玉……

九月盛菊

咋不见续篇？俺还想看。

瑕玉

谢谢各位分享！一并问好。下周得空再续。

小野菜

咋一看还以为是阿Q别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