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穿中山装的外祖父

平阳府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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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穿中山装的外祖父

它就叫中山装，民国元首孙文先生发明的。穿上四个可以放书本大兜的外祖父，这样给你介绍过他的这身礼服，出席全县政协会议才会翻箱倒柜抖出的礼服。县里的吉普车接上外祖父往村外疾驰驰时，孩子们猛追车尾之尘土。会议一散，如一件收藏品中山装被外祖母洗得干干净净，熨得整整齐齐，重新压到箱底，不再轻易出世。外祖父仪表帅，如果穿上浅灰中山装，再留一撇小胡子，戴一顶礼帽，简直和大总统象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在本县境内，外祖父属于文化界名人。

相亲时，外祖父和外祖母隔着一道竹帘。隔帘相亲，晋南男婚女嫁的民俗之一。当然，帘子没有一遮到底，以便男方瞅见女方的一双三寸金莲，也就是说，当时相亲主要是相脚。由于外祖母的父亲是一位比较开明的秀才，才没有强制自己的女儿缠脚，外祖母才没有裹足不前。媒人对外祖父说，那女子虽然丑了一点虽然脚大了一点，但是知书达理，河西女子中学一颗闪亮的明珠。言下之意：相夫教子不成问题。外祖父说，我们吴家此乃书香门第，知书达理就好。

你的童年印象中，外祖母总在两台机器上工作，织布机和纺线车，仿佛永远织不尽的粗布和永远纺不完的棉线。闹土匪时，外祖母在家支撑门市。等她把土匪打发走，外祖父才战兢兢在客厅的顶板处露出脑袋：他们都走了吗？外祖母没好气地白男人一眼，大声说，早走了下来吧。外祖父磨磨蹭蹭先把藏壁上的梯子放稳，再慢腾腾倒退着下来。很快恢复大丈夫之威严，命令他的女人，还不去做饭，我要吃面条。外祖母不声不响地坐在风箱前，打算做一顿好饭给秀才男人压惊。

半夜醒来后，5岁的你在土炕上烙饼子，白天舅舅娶媳妇，你拼命地往嘴里塞猪肉膘子，油气在肚子里闹腾，口渴难忍，就不顾一切地叫唤起来，渴，我渴！外祖父嘟囔一声训斥一声，睡吧睡吧，这娃。说着翻了一个身又睡着了。你一看没反应，继续叫唤，渴，我渴！外祖母说，哎——，窸窸窣窣穿上衣服，朝炉子里扔几把麦吉杆和花杆，生着开始拉起沉重的风箱，呼拍，呼拍。你仰视屋顶，外祖母被火光映照的影子忽大忽小忽长短。等水烧滚，公鸡勤奋地开始啼明了。

风烛残年的外祖母，只有一个愿望，让长大成人的儿女和众孙子热热闹闹排排场场给自己过一个生日，过一个七十大寿，就自家人过，不通知邻居亲友。但是，过寿需要通过外祖父这关。外祖父板着脸，一直没有表态，儿女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至于做人很低调的外祖母为什么非要过这个寿，始终是谜。对小两岁的外祖父心思，外祖母和儿女们其实都知道，我还没有过你过什么劲，要过一起过。从此，直到临终，从来没有和丈夫闹过别扭的外祖母没和外祖父说过一句话。她老人家弥留之际，喘着对舅舅说，我苦一辈子不过想唱一天主角……

1984年冬天外祖母去世后，外祖父天天拄着拐杖到外祖母的坟上去，天天面对九泉之下的老伴忏悔，天天陪墓中人说一会儿话，好像中邪了似入火走魔。需要说明一点，文化人交流的方式就是文雅，他要在前一天晚上用毛笔工工整整把信写好几十页，再到坟墓前，念一张烧一张，念一张烧一张。你最后一次见到外祖父，他的棉衣破破烂烂，腰里竟然绕着一条麻绳腰带，一直把你送到烟村的村口，还要坚持往远的送。你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外甥是狗，吃饱就走。之后，没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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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大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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