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跳狗撵猫嗑睡之尼子

柳藏

人类社会越进步，动物的世界便越悲剧。
尼子      尼子的母亲是一头身材高大的母猪，擅长生育。尼子这一胎共有十兄妹。

      每到进食时间，老母猪拱着鼻子在潲水里捕捞，尼子十兄妹也抢奶头进食。母猪只有九只奶头，缺额致使每次吃奶都象一场猪崽战争，咴咴尖叫着狠命抢夺，一旦噙住一只奶头，便咬紧牙关不放松，剧烈的争夺拉扯使母猪的奶头象垂地的黑排插。

      尼子先天发育滞后，与其他兄姐相比，她无疑瘦小得多，实力上的差距使她每次都惨遭淘汰，心不甘情不愿的在猪群旁尖声抗议。别的小猪喝奶，她为了裹腹，只能在母亲的旁边喝点惨淡无味的潲水。

      那时，我曾帮过尼子，利用打潲水的长木勺，顶开块头大的小猪，为尼子抢夺奶头制造机会。这种动作让母猪产生幻觉，老是以为我要无故袭击她，咧着嘴抗议，以致于有一回长勺经过她头顶时，她突然愤怒的甩头，把潲盆拱翻在地。

      猪崽上兜(即可食奶之外的食物)了，天天便有粥汤宵夜吃，长得飞快。等到满月，一只只猪崽膘长体壮，圆滚发亮，被集体装入椭圆形的大猪笼，拉到墟场售卖。供农人挑选购买，到另一个猪圈去完成它们终身使命。

      尼子先天不足，后天抢食水平又差，是所有兄妹中个头最瘦小的，没人愿意要她。夕阳西下，墟散人离，诺大的猪笼只剩尼子，疑惑的站在猪笼里。

      卖不出去的猪只能自家饲养，尼子回到猪栏，与老母猪为伴。大潲盆旁边加了个小潲盆，每到进食时间，猪栏里一大一小，两个猪头歙动着鼻孔致礼。

      老母猪食量大，潲水多而稀。尼子食量小，为了弥补发育不良，潲水便更多米糠食料，更浓稠。大小桶重量不一样，挑潲得努力平衡身体，尽量把身体移向大桶边，加上手提力量，小桶则远远的晃在一侧，好象此事与它无关。

      猪母女俩原本也相安无事，老母猪的奶头也还乐意让尼子含一含，吃饱便睡，睡好蹭蹭墙，甩甩尾，继续等待进食的乐趣。偶然一次，老母猪发现了尼子的潲更好吃，自然爆发争抢。老母猪噢噢叫，连拱带吓。尼子岂是母亲的对手，被挤到大潲盆一边去。我用长勺武力调解不成，便机灵的把大小盆的潲水也调换。不过，老母猪显然生活阅历比我丰富，迅速发现了我的伎俩，调整了战术，一会在大潲盆里拱食，一会儿占着小潲盆咂巴咂巴。这下好了，老母猪大小通吃，尼子哪个潲盆都不得靠近，等老母猪吃饱喝足后，她才能惨兮兮的分上一盆残潲。

      长期争抢结果只能是隔离，为尼子创造一个单独的成长环境。由于新猪栏隔设需要一定时日，暂时的隔离措施只能让尼子到外面放野。

      那天，尼子在我的驱赶下，迈出猪栏。几只无聊的鸡在水沟里蹑爪寻觅，猫则从芦箕堆上慵懒的勾起脑袋看了一眼。黑狗坐在台阶上，伸着舌头，不怀好意的看尼子走出栏门。尼子初次接触没有围栏的自由世界，无疑是惶恐不安的，它走近黑狗，闻了闻。黑狗突然吠了一声，尼子被吓得马上跑向栏门，但栏门已被拴上了。

      尼子出栏后几天，在猪栏旁边闲逛，这让人放心。不料，邻居的畜栏出粪，几头阉猪暂时放野，尼子便随着它们四处乱窜，翻天拱地，恣意肆虐。入侵人家的菜园，到稻田里去折腾，被拿篱笆的人们追得四下逃窜，她个子瘦小，躲闪灵活，倒霉的自然是那些身重肠肥的猪公公们。

      新的猪栏做好了，就设在老母猪的旁边，中间砌了一道矮墙。猪栏相邻，方便喂食。尼子的栏门用木板活页隔断，这种栏门有个好处，两旁装设木槽，木板可以根据需要增减。猪进食时，拆卸几块木板，降低栏门高度，打猪潲时木勺可以不用抬那么高，省力。

      尼子的个头小，自然少插几块木板，栏门高度也低。她便经常锻炼跳跃，这种锻炼似乎对她的身体很有帮助，她食量增加了，身体渐渐的有了成长。成长使她的弹跳能力提升，栏门高度一次次的增加，她仍能一次又一次的无故失踪。进食时间到了，我望天噢嘞嘞的喊半天，她才泥耳垢脸的跑回来，象个坏丫头，等待我稍把栏门降低，便一个纵跃，跳进栏去享受属于她的那份吃喝。

      黑狗是位热心狗士，经常蹲在石阶上，监视尼子的越狱行为，一旦尼子成功出逃，它便叫喊着飞扑下去。尼子发足狂奔，黑狗在后面吠叫追赶，一狗一猪霎时跑得无影无踪。我在斥喝尼子撒野时，黑狗也会跑近来，低沉着喉音呲牙警告，不过似乎效果不佳，尼子根本不予理会。有一次黑狗离得太近了，尼子迎面一个喷嚏，搞得它满头满脸湿糠潲沫，咆咽了几声，估计是“我考、他妈的”之类的狗语，灰溜溜的自已跑出去清理了。

      尼子到了发情期，一头嘴角跑泡的公猪关进她的栏里。被激素喂养的公猪显然没有任何性爱技术和情趣，只会徒劳的甩动两个超大号睾丸，往尼子身上骑。尼子抗议，公猪急。红的白的，白的红的，一公一母，在小小的猪圈里转圈，折腾得不可开交。整整两天时间，尼子后臀画满黑糊的蹄子印，交配仍未完成。公猪被咬得鼻青脸肿，象个遇上咏春师太的倒霉色鬼。

      尼子的母亲又一次成功的当了母亲，七只红嫩的小猪崽在她怀里哼哼唧唧。尼子就象个老太妹，在栏门上跳出跳进。我们拿她没办法，把她当作肉猪杀了卖吧？估计值不了几个钱——母猪肉皮硬肉燥，比一般猪肉便宜得多，何况她还是有生育的可能。不卖吧？她迟迟不转生（发情），天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我家一筹莫展，用现在股市流行的话说，是被套住了。

      为了让尼子收敛心性，还原猪女本色，我父亲把木栏门加高加固，上面插上楔子。只固守了两天，尼子利用长嘴功能，一点点的拱底部的木板，木板传递力道，楔子被顶松，再一用劲，四五块木板被顶得歪斜脱槽，尼子便从缝隙间钻出来。父亲不相信一个大活人居然斗不过一只猪，猪栏是土房矮墙，一样装上门槛，安置转轴木门，外面加上门叶铁锁，这下应该固若金汤了吧。结局令我们啼笑皆非，在木门安装好后，尼子干了两件坏事，一是跳到隔壁去，厚着脸皮抢小猪们的粥食；二是她再次攻破防御，聪明的把木门的两个捎子顶离转轴，木门失重歪斜，靠铁门叶的拉扯，才不致于倒地。尼子从夹角处轻松逃了出去。

      这猪成精了！人人都这么认为。幸好尼子出栏后无同谋，不至于到处祸害庄稼菜地，倒是更习惯逛到我家厨房来，象洪七公驾临御膳房，张嘴要吃要喝。

      我老家厨房有两道重叠的门，一道是半门，另一道是整门。

      半门是为了防牲畜家禽，整门则可以上锁，反拴。尼子驾临，一嘴巴便把半门、全门同时拱开，哐的一声，象是长毛贼古入室抢劫。尼子对主妇——我母亲相当尊重，爱跟在她后面哼哼唧唧，我母亲有事没事也会对她瞎唠叨几句，尼子扇着耳朵，似懂非懂。偶尔扔一块熬得白净的排骨，尼子的反应比黑狗还快，马上咬在嘴里，跑到灶膛角落，赖在炉灰中，惬意的享受骨头渣滋味。

      我那时还小，常与同龄孩子顽皮，追逐中，经常也是半门整门一起撞开，鬼叫着冲入厨房。所以家里人经常会在哐的一声中产生疑惑，不知道马上进来的是我，还是尼子。如果是我，肯定要遭几句训，如果是尼子，只要不是做喜事，家里人太多，反而听之任之。

      对于人猪不同的待遇，我曾犯过疑问，还捉弄过家人。故意把门用力撞开，马上跑开，拐到后门回家，便可以听到家里人对尼子的野蛮行径表示不满，我得意的看自已的诬陷计谋得逞。

      不过，还有比我更愤愤不平的——黑狗。尼子进入人的居所，无疑侵犯了它的权益，更令黑狗忍无可忍的是，尼子把活动半径扩大到了客厅，毫不客气的与它抢夺桌上扔下来的骨头。那个年代难得有肉吃，骨头更是逢年过节才丰富。尼子当道，黑狗当然不能咽下这口气，逮住机会便咬尼子的耳朵。尼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利用她益粗壮的身体和超分贝的声音抗议，与黑狗纠结成一团，桌椅板凳被碰撞得呯啪作响。结局一般是各打五十大板，双双赶出门去，嫩骨倒便宜了谨小慎微的鸡们。

      尼子还喜欢到苦竹里水库，那是一个七十年代的大山塘，四面环山，有湿地沼泽，也有深蓝水域；有条山路通往更茂密的森林。

      有一天，母亲忽然问，尼子两天不见踪迹，会不会被人偷圈起来了？大家警觉起来，四下查问。终于有猎人说深坳老林路上发现家猪足迹。

      难道尼子是被野猪引诱了去？父亲很后悔，早知如此，不如早就把尼子给宰杀了，好歹能换回点米糠钱。

      第二年，春耕桃花汛的时候，拐了脚的尼子在山上被猎人明山发现，明山是我家亲戚，自然帮忙驱赶回来。尼子一身霉绿，低着头，一瘸一拐的，被荆条抽回猪栏。父亲赶紧做好防患措施，把有铁门的磨房腾出来，作为尼子的临时监牢。做了两种准备，一是看尼子似乎有喜，如果真的怀孕了，那肯定要让她生下来，保不准还是胎野猪种；二是杀了她，当肉。

      尼子显得很忧郁，情绪相当不稳定。黑狗和猫偶尔到门口看望她，尚未表明态度，她便大发雷霆，呲着槽牙疯狂撞击铁门，要它们迅速滚蛋。至于我们担潲水去喂她，她从稻草堆中蹒跚走过来，该吃吃，该喝喝，吃到后来，习惯性的发发脾气，把潲水拱翻在地；她的腿伤渐渐痊愈。

      父亲交待我们，千万记得看牢尼子，她仍有逃跑的打算。果然，有一次母亲抱烂菜叶给尼子时，铁门没合拢，尼子便冲了出来，往苦竹里水库方向拨足狂跑，父亲得到消息，叫了几个叔叔，每人一根长篱笆，围追堵截，只要尼子稍有岔路的意图，啪的一下，篱笆便甩在她嘴眼上。尼子被四五根长捧围困，哼哼叫喊，不断旋回着，最终退入磨房。

      尼子怀孕的迹象越来越明显，所谓猪三狗四，她的腹部愈来愈为臃肿，走路老态龙钟，用母亲的话说是应该借只手给尼子撑腰。

      眼看就要临盆了，可惜的是尼子在临产前结束了自已的生命。也就在那个时候，我们才发现磨房的泥墙角落，被拱出了个大洞，看来尼子是打算从洞中逃跑的。洞宽足以让我轻松钻进钻出，但对于大腹便便的尼子，这洞还是太窄小了。干燥的土墙坚硬牢实，要打洞绝非易事，只有沾上水，土墙才泡湿酥软。这时，我们才醒悟，每次尼子吃潲到最后时，都很粗野的把潲盆拱翻在地，是为了让潲水不断积蓄在地上，好让嘴巴沾上水去潮湿墙体，方便打洞。

      尼子的尸体显得怪异，她的前半身已出了个洞口，头和前足已在墙外，屁股和后足却留在墙内，诺大的腹部死死的卡在洞中。前蹄和后蹄下的泥土被刨出深深的坑，叫千里香的后趾都蹬得撕裂断掉了，估计她是进退两难，一直挣扎到内脏被压迫破裂……

高迎春

请加上声明。

杜永生

文章的线索很独特，叙事的经过也很别致。作者给这头猪取了个很别样的名字---尼子。从她出生的那天起，这个尼子似乎就一刻不得闲，先是身体瘦小羸弱，后来自己怀孕以致于拼命逃脱囚禁的生活。可是，她到底只是个低级动物，最终还是死在逃脱的圈中。文章书写的生动，活泼，特别是这些动物们的形态描述的绘声绘影。读来意味阑珊。问好！

高迎春

逶迤写来，感觉很有生活底蕴。

雨夜昙花

写得真好，读来感叹良多。问好！

柳藏

原帖由 杜永生 于 2008-12-30 14:26 发表
文章的线索很独特，叙事的经过也很别致。作者给这头猪取了个很别样的名字---尼子。从她出生的那天起，这个尼子似乎就一刻不得闲，先是身体瘦小羸弱，后来自己怀孕以致于拼命逃脱囚禁的生活。可是，她到底只是个低级动 ...

有个朋友说,尼子和她同病相怜

柳藏

原帖由 高迎春 于 2008-12-30 14:30 发表
逶迤写来，感觉很有生活底蕴。

问好高版,不准备加申明了,我只是希望能和大家交流

柳藏

原帖由 雨夜昙花 于 2008-12-30 14:51 发表
写得真好，读来感叹良多。问好！

自由是俗套,可又有谁能免俗呢?

也问好昙花版主

敬一兵

具象细腻而又具有动感，这对于烘托质朴的乡村生活无疑是有促进作用的。不错的文章，问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