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家的时候

西北平原

想家的时候

    那个闷热的夏天，我决定先抛下父母和家业，孤身一人，出外闯荡。

    得知消息，父亲瘸着一条病残的腿，专程从十几里外的乡下进城，劝阻我。他沉着饱经风霜的脸，坐在沙发上，半天才闷声闷气地憋出一句话：这么好的条件，非得走干啥？我一听这号话就烦，认为他压根儿就不理解我这个做儿子的内心的追求与痛苦，因此，要么顶上几句过激的言辞，要么干脆不答量。

    父亲一连来了三四趟，每次来都与我不欢而散，怏怏离去。他知道儿子跟老子一样，脾气倔犟，认准路九头牛都拉不回，劝也白劝。不过，每次望着父亲老迈而又一瘸一拐的背影，我都忍不住心潮起伏，两眼濡湿。我很清楚，作为家庭的惟一支柱，我的逃离对父母的伤害太深了。然而，去意已决，我别无选择！

        8月14日，星期一。本来想推后两天，处理完后事了，回乡下向父亲母亲告个别再走，可单位的车正巧送上级来人去乌鲁木齐，老局长让我干脆一块儿走。这一提前，就打乱了我的计划，有点伧促，起码不能回家最后看一次父母了。乡下就父亲母亲相依为命，平时因为忙，我也极少回去。

    那天一大早，在县城的亲朋好友都来送行，我正一边招呼大家，一边与妻忙着往车上装行李。突然，妻叫了一声：爸爸来啦！我回头一瞧，果然是父亲！

    我没有料到父亲会来，而且这么赶巧，因为他不会知道我今天就走。我打了声招呼，继续忙自己的，父亲则将他那辆又笨又破的“永久”自行车，很费力地拎到一边，靠墙支稳，然后孤零零站在一边，轻轻地晃着花发丛生的脑袋（中风留下的后遗症），一言不发地望着我们。

    我当时心头还憋着一口气，以为他又是来劝阻我的，就一任他像棵孤独的老榆树站在那儿，没再答理。直到装好了行李，我开始跟大家握手道别，正要上车时，父亲才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掏出一叠拾元钞票，递给我嗫嚅着说：这是你妈叫我给你的，就二百块……我心头陡然一热，却硬撑着没让感动从脸上泄露，只接过那叠依然残留着父亲体温的钱，木然地点了点头，就一句话也没说上了车。

    从缓缓开动的汽车上，我隔着窗玻璃最后望了一眼父亲，泪水禁不住溢满了双眼。强捺着离乡背井的酸楚，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爸爸，我会常回家看你们的！

    然而，此去千里，人事莫测，严酷的现实和美丽的谎言，将我珍存了多年的梦想无情地敲碎。在乌鲁木齐，我尽管全力拼搏，忍辱负重，但直到年底，非但没实现最初向妻子女儿许下的诺言：三个月接你们来！而且，连自己的工作调动都落了空。“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强烈的虚荣和自尊心，使我鼓不起勇气回见小城亲友、同事和家人，就鼓起勇气给妻打了个电话，说：过年，我不回家了！

    你不回家，我们咋过年？妻一听就急了，问，你也不看看爸爸妈妈？他们会咋想？我心烦意乱，说：过年你带孩子回乡下去和老人好好过个年吧！妻对我百依百顺，自然再无话可说。春节，我一个人躲在这座举目无亲的城市的一角，悄无声息地熬过了年。

    此后整整一年，我都驴一样给人打工，每月拼死拼活挣来的钱，也就刚够维持自己一个人的花销，压根儿顾不上远在小县城的妻子和女儿。因我一走，为照顾女儿妻不得不下岗，母女俩全靠我每月很难保障汇寄的二三百元“救济金”生活。日子的困窘，独守空房的寂寞，流言蜚语和心怀叵测者的搔扰，使妻终于忍耐不住，一次又一次打来电话问：我们啥时候去呢？暂时去不了，你再忙也该抽空回家看一次吧！孩子想你，天天放学回来问，旬上睡梦里都哭着喊爸爸……我听得心里发颤，鼻子发酸，却总是狠下心肠以“大丈夫”的威仪，将妻在电话上一顿训斥，训得她不知哭了多少次。

    这年春节，妻听说我又不想回家，干脆一不请示二不预告，除夕那天带着孩子千里寻夫来了！我猝不及防，一见长高了不少的女儿，想抱她，她却躲在妻的屁股后面，用一双陌生的眼神盯着我，像看一只不负责任的狼。才一年半呀，8岁的女儿就和我这么生疏了？

    我们一家3口在朋友特意腾出的空房，过了个冷冷清清的年。过完年，妻和女儿又不得不坐上长途夜班车，回千里之外的小县城，回那个空空荡荡的家。我又哄骗妻说：今年一定回家去看望父母，也一定接你们来再不分开。

       10月28日，妻子终于携女儿将全部不值钱的家当搬来了。当晚一到，女儿第一句话就是：爸爸，今天是妈妈的生日！果真这么凑巧，我却忘得一干二净。于是，一家3口和送她们来的原单位同事、邻居，去欢欢喜喜吃火锅，也算是庆贺吧！然而，想及相依为命的父亲母亲，我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刚刚将家迁来，在这座物欲汹汹的城市，我们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每年1万元的房租就足让我承受的了。因此，又是一个春节无法与父亲团聚，只能从牙缝里挤点钱寄回去，略表寸心。

    终于等到了一个回家看看的机会。

       5月，春暖花开的季节，我借采访之便回到了那座小城。小城我虽然生活和工作了十年，但如今路过我原来的家院，人去楼空，又入住了别人，真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因此，那天租了一辆车，和朋友买了一大堆水果蔬菜，径直穿过熟悉的县城奔乡下而去。

    也许真应了“近乡情更怯”这句话，越接近父母居住的那个村庄，我的心越卜卜逛跳。如果不是朋友陪伴，我真没有勇气回来。

    还是那栋土屋，还是那圈土墙，还是那道柴门，长满了杨树、青菜的大院子，还是那么寂静。然而，当走过窗前时，我清清楚楚地听见母亲说：好像儿子回来了？！父亲已经一瘸一拐地迎出门来，惊喜交加地招呼道：回来啦！

    回来啦！不孝儿已经3个年头了，才回家来这一次。父亲因患糖尿病，明显地削瘦多了，而貌似肥胖实则体虚多病的母亲，又是忙着沏茶，又是喊父亲去买啤酒，要好好招待远道归来的游子。然而，只呆了两个小时，我们就要走。母亲极力挽留：吃了饭再走。父亲则劝她道：他们有工作，别耽误了！朋友也觉得太伧促，过意不去，就给我们拍了一张合影。这也是我自参加工作以来，与父亲母亲惟一的合照。

    临行前，我宽慰父母说：会尽快挣一笔钱买上房子，接你们去的！父亲母亲脸上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站在土墙柴扉外，一直目送我们的车扬尘远去。走出很远了，我才有勇气再回头张望：那两头白发像两团秋天的芦花，在微风里摇曳和飘拂，令我心雨纷洒！

    又有两个年头转瞬逝去，我的谎言不但落空，连家也没有再回。思念和愧悔像长春藤越长越长，剪不断，理还乱：爸爸妈妈，你们可安好？今年夏天，我一定回家。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西北平原 于 2009-2-3 14:11 编辑 ]

杜永生

在外的日子艰辛。所以当你里决然离家外出闯荡，那么，这是一种勇气。至于到目前还没有多么理想的收获，我想，只要信念在，只要坚持不懈，你会闯出一片新天地的。不过，3个年头了，才回家来这一次，而且只有两个小时，确实让老人们难受着。问好！

有点伧促（仓促）。。。朋友也觉得太伧促（仓促）。。。

敬一兵

文章以反差强烈的布局和构思，烘托出了真挚的情愫和漂泊的艰辛，读后令人唏嘘，是一篇厚实的文章，欣赏并问好朋友！

高迎春

又有两个年头转瞬逝去，我的谎言不但落空，连家也没有再回。思念和愧悔像长春藤越长越长，剪不断，理还乱：爸爸妈妈，你们可安好？今年夏天，我一定回家。
情绪得以淋漓尽致的展现，不错！

敬一兵

再次欣赏

摇曳风铃

理解你在外的艰辛和想成就事业的执着,但是不要太苦了自己.问好!
另,以后发帖,字不要加粗,字体太小再加粗看起来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