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失衡
倒插门到八十里外市南郊的后福病入膏肓，坚决要回老家里来，死也要死在老家！
后福得病那年才三十八岁，他倒插门到南郊后，常年在外面打工，很少回去，一门心思扑在挣钱上。妻子在家里照顾二老，带孩子。没出十年，开始并不富裕的家里盖起了两层小洋楼，妻子继生了女儿之后，又给他生了个白胖小子，一直郁郁寡欢的后福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自此，也不再去外面打工了，又筹款买了一辆二手面包车，在城里跑起了出租。
关于后福的好消息不断地传到他的老家，村里人都说后福起的这个名字真不赖，照这样下去，以后还要很享福呢！
可后福的福并不厚，后福那阵子感觉肝老疼，有次还吐了血，后福就去医院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是肝癌，已经到了晚期了，后福当时就狭气了，这不就等于等死了吗？
后福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爹娘得了信儿，也赶了过去，爹忍住悲痛，在底下跟儿媳妇说，就别给他身上扔钱了，还有两个孩子呢，往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儿媳妇还没接话，只听后福大着嗓门说，咋了？这份家业都是我挣下的，为啥不让给我瞧病？
后福的一句话噎得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后福在医院住了没有一个月，就花完了这些年所有的积蓄，直到医生再三强调，回家养去吧！后福才勉强同意出院。
后福出院后，根本就没回南郊的那个家，直接回老家来了。
后福基本上已经吃不下东西了，但后福却一个劲说想吃这个想吃那个，要媳妇给他做。媳妇没黑没白地侍侯她，有时候实在太累了，娘给他做都不行，后福就会破口大骂她媳妇，还逮着手边啥东西就砸媳妇。
后福吃饭的时候也不自己动手，要媳妇喂，媳妇喂慢了，后福会骂，说想要饿死他；喂快了，也会骂，说想要快点噎死他；饭菜冷了要骂；热了也要骂，一大口饭全喷在媳妇的脸上，吼媳妇，要烫死我啊？是不是巴我快死了赶紧去找男人啊？媳妇委屈，但媳妇却还得强装笑脸，泪往肚子里咽。
后福的脾气越来越暴戾，动不动就对媳妇非打即骂，后福说要小解，媳妇得把便壶伸到被子底下给他接，媳妇刚去厕所把便壶倒了，后福又说要拉屎，媳妇又得把着他拉屎，后福的块头大，健康的时候体重九十多公斤，现在要一个女人把他拉屎，真够难为的了。
把了半天，一粒屎也没拉出来，刚给后福盖好被子，后福又说要小解……
那天，后福把媳妇折腾够了，刚消停一会，媳妇就赶紧端起已经凉透了的半碗汤面条要吃，媳妇早饭就没吃，又一上午被后福指使的跑来跑去，额头上虚汗淋淋，连累带饿，早已是头昏眼花了。媳妇端着半碗凉饭，还没吃，先长长地嘘了口气。
过来！过来！肚里涨死了，快来给我抠抠，又干结了。后福直着嗓子喊媳妇。
媳妇放下刚刚端起的饭碗，把手伸进了被窝……
后来，后福媳妇把半碗凉饭也倒掉了。
星期天，闺女儿子来看爸爸，晚上睡觉的时候，看到消瘦的妈妈的双腿和脚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想到妈妈一天到晚从里间跑外间，从屋里跑屋外，被爸爸指使的团团转，两个孩子抱着妈妈哭了……
后福的身子越来越虚弱了，身上肌肉疼得死去活来的，止疼的针剂再加量也不管用了，止不住疼痛，鲜血吐了一口又一口。
那次，后福要媳妇把她扶坐起来。知道后福的时日不多了，兄弟侄儿都在床边，后福不让他们动，就要媳妇扶他，媳妇扶不动，就上床骑在后福的身上，双手架住后福的俩胳肢窝往上抱他，媳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当媳妇勾着头再一次用劲的时候，后福一只手勾住媳妇的头往下摁，哇一声，把一口污血吐了媳妇一脸，污血顺着媳妇的眼睛鼻子流到嘴角，再吧嗒吧嗒滴到被子上……
后福有病以来终于笑了，是那种干笑，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笑。
后福的嫂子看了，捂着嘴跑出去，哇哇只犯干恶心。
后福的媳妇眼里蓄满了泪水，眼珠子眨都不眨一下，死死地盯着后福看，也不去擦满脸的污血。后福在媳妇的注视中努力地笑着，兴奋地笑着。后福看着媳妇憔悴的有些变形的脸，张着血口大嘴断断续续地说，直到今天、今天我才找到了点平、平衡……终于，后福把自己笑过去了……
后福最后是笑死的！
后福媳妇眼里直打转的泪水最终没有掉下来。
后福出殡的那天，后福的媳妇一只手拉着女儿，女儿的一只手拉着弟弟，后福媳妇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踮着脚尖那条腿的大腿上，走一步，摁一下，身子就很厉害地晃一下。
娘仨跟在棺材后面，默默地，无声地流着泪。
后福的媳妇是个瘸子，平坦的大路她也走得左右摇晃……
[ 本帖最后由 梅梅梅 于 2009-2-19 20:25 编辑 ] |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发表于 2009-2-19 20:21
收藏
楼主
:victory: :victor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