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里消失的马

周生发

        乡村里消失的马
    马在我们村里消失已经很久了，村里村外已经闻不到马的味道。马走过的路空荡荡的，只有风在四处奔跑。没有了马，风就由着性子跑，紧一阵松一阵，哪里宽敞哪里跑。跑得久了，马留在村子里的最后一点气息也被风带走了。

    尽管村子里没有了马，但我记忆中的马是鲜活的，它鲜活的就像一株春天里的草，时时摇曳在我心里。

    那匹马是我家从生产队分来的，说是分，其实是抓阄抓来的。那时我还是个孩子，父亲说小孩子手气好，就把抓阄的大权交给了我，没想到我的手气差的连自己都不相信，队里那匹最老的马恰恰就碰到了我手。父亲一脸的失望，但还是把它牵回了家。那马真的很老了，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皮包骨头，毛色暗淡，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父亲说养着吧，人吃一口饭，马缺一口草，喂好了就好了。从此，家里就精心饲养它，一到礼拜天，我就牵着它去田埂上吃草，我们那地方尽管没有草地，但田埂上得青草还是很茂密，找一个田埂，从一头吃到另一头，太阳也就到了头顶，马的肚子也就吃得鼓鼓的。不到一年，那马果然起色不小，身上的毛色亮了，红红的发着油光，身体也壮了不少。

    能骑着马去放马，是件高兴的是。我一出门骑上了它，我的兴奋似乎早了点，或者说我压根就不该高兴。村子里人不欺人，马欺人。也许它看我是个孩子，在我刚骑上它时，它很不情愿，一步路也不走，只在原地打转，任我怎么抽打它，它就是不走。它倔我也倔，我不信一个牲口能拿住我，它就那样转了好几圈，觉得实在没法子了，只好朝前走了。但走到一片树林前时，它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突然就向那片树林里冲去。那是一片沙枣林，树枝横七竖八，像个密密的大网，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时，我已经嗵一下被树枝扫到了地下。可想而知，那时我是多么疼痛，嘴里不但吃了一嘴泥，鼻子也摔出了血。我趴在地下大哭，它却站在不远处，回头幸灾乐祸地望着我，而且还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像是说，瞧，还敢再骑我吗？

    那个早上，我没有让它好好吃上一口草，它不仁我也不义，我把它拉到没草的地方，饿了半天。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牲口，怎么就有这样的心计啊。

    它欺负了我，不等就拿住了我，毕竟它是个不会说话不会思想的牲口，它还得让我骑，不过是我知道了它有那小心计，也就做好了防范的准备，一看见前面有树林，我就拉紧缰绳，不给它机会。也许它也明白了我的用心，后来就变得乖了，早上出门骑着它，下午回来也骑着它，我小小的心里就有了很伟大的自豪感，瞧啊，你毕竟是牲口。我的兴奋还没持续多久，它就又做出了一件让我想不到的事，从此让我在它面前没有了优越感。那天是放它回来的时候，半路上有个大水潭，我们常在那儿饮马，我骑在它身上不想下来，想让它喝了水继续走路，起先它是站在水潭边喝水的，喝了几口它就往水潭深处走，我想它是不是喝点更清澈的水，也就没在意，不想当它走道水潭中间后，突然就四蹄一弯卧了下来，它的整个身子全浸泡到了水里，骑在它身上我，下半身也全被水淹了。那一刻，我真的有点手足无措，我使劲拉它起来，它像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任我怎么折磨它，它就是不起来。没办法，我只好从它身上下来，像条落水狗一样泡在水里。看我下来了，它才一纵身站了起来，并乘机抖了一下，让泥水和赃物从它身上飞溅到我身上。那个下午，我浑身湿漉漉地回到家，把这一切说给父亲听，他说怎么可能呢，一个牲口，会有这样的心计。是你不小心掉水里了吧。无论我怎么辩解，父亲还是信了马，而把我当作了一个爱撒谎的人。

    后来，我到离家很远的镇上读书，回来时，那匹马已经不见了。娘说买了。父亲抽着烟，啥也没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点舍不得，我小声对娘说，买了好，早该买了。

    村子里最后一匹马是木子家的，木子的父亲是个放马的老把式，把自家的马看得比木子的娘还要紧。木子放马时从不敢骑自己的马，不是他们家的马不让他骑，是他父亲不让他骑。木子的父亲说人也有腿，凭啥你就骑它。木子家的马不但不骑，家里的活也很少做，木子的父亲宁可自己拉车，也不使唤自家的马。木子父亲常做的事就是站在马的身边，用手不停地在马的身上摸来摸去。木子父亲摸马的样子据说和摸自己的女人一个表情，木子说我就是不明白，他摸马怎么和摸我妈一样舒畅。

    十二岁的木子比我们小几岁，为了能和我们一起掏鸟蛋，他就得给我们说说他父母的事，这是他能和我们在一起的条件。木子，你爹和你娘昨晚又做啥了？我们通常就这样问。木子起先不说，不说就走远点，我们就威胁。木子就只好告诉我们。有时他也说他睡着了，真没看见，我们就有点失望，那一天玩的也就没了兴致。

    木子二十岁时，我已经上了大学，脑子笨的木子早成了种庄稼的一把好手，由于家里穷，在本地找不到老婆，木子的父亲就让他到外地去买老婆。木子伸手问他爹要钱，木子的父亲眼泪吧嗒吧嗒就下来了。第二天，木子的父亲找来人，就把那匹马买了。木子的父亲捏着几张票子，像孩子一样哭了。

    后来，木子果然就买了一个女人，再后来，木子就有了儿子，木子想给自己的孩子起个漂亮的名字，木子的父亲说我早想好，就叫小马。木子不同意，说人怎么起个马的名字，木子的父亲说你懂个屁，马好养还是人好养啊。木子的儿子就叫了小马。

    村子里的马就这样消失了，但人们叫小马的时候，那不是一匹马，那是木子的儿子，木子父亲的孙子。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周生发 于 2009-3-29 14:24 编辑 ]

高迎春

如果是首发，可在文后加版权声明。问好！

敬一兵

文笔婉约，感念的色彩与悲悯的情愫浓郁，不错。问好朋友！

高迎春

文笔不错。欣赏！

琴若雨

　　文字描写形象、具体，与马之间的描写富有情趣，结尾有着淡淡的愁绪，给人以想象的空间，欣赏！

孙光利

淡淡的忧伤里是对旧时的凭吊。

于文华

欣赏拜读生发文友的作品，感到亲切和质朴，好像还有小说的味道，短小精悍而耐人寻味呀！问好朋友！
   在西凉晚刊也看到你的系列连载，很是羡慕与佩服！你已经站稳脚跟了，继续加油！问好！

杜永生

语言很集中，连贯性很好。而且，在记述中，深入浅出。写自己心灵深处的感情，用最简单最明白的文字，说平凡人的故事，抒平常人的情怀。问好！

秋风秋韵zhengfq

耐读！聪明的马！欣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