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弹指一挥

莫非

弹指一挥

莫非


　　哥们儿，你不是早就嚷嚷着要学弹球吗？不是早就对我们——三位名震县城的一流弹球手心仪已久吗？今天可是个绝好的机会。请跟我来。咱们不走大门，免得传达室的郭大爷说三道四。咱们从操场后墙跳下去。那儿有个豁口。先伸进去一条腿，再把脑袋和一只胳膊也伸进去，在转身的同时一使劲儿，噌一下就跳进来了。可能你会付出两只扣子的代价，但我保证让你瞻仰到一流球星的风采，运气好的话，你还能跟球星们切磋切磋球技什么的。当然，这话不要对外人讲，尤其不要让你的父母亲知道。除弹球之外，我们哥仨在其它方面的口碑不是很好，这从外号上能看出来：独眼龙、双枪大王和铁手罗汉，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存心要让你的学习成绩骤然下降，更不是想把你刚换上的新裤子弄得脏兮兮。你考不上重点中学，我就能考上？就能把名额给了我？把你的新裤子弄脏，我的就干净了？之所以要跟你透露这些情况，仅仅因为我独眼龙是一个心里藏不住秘密的人。换上另外两位，不但不会向你泄露我们弹球的计划，说不定还会对我的多嘴多舌责备半天呢。

　　怎么，说了半天，你还不知道是什么球？就是那种小小的玲珑剔透的玻璃球，就是人们也用来当跳棋玩的那种。每个球中间都有美丽的三瓣花。当然也有的球中间什么都没有，那叫穷光蛋。我们对穷光蛋一向嗤之以鼻，如果有人拿上穷光蛋来跟我们较量，我们就挥挥手让他走人。球中间的三瓣花是怎么弄进去的呢？我也不知道。我曾狠着心砸开过一个球，研究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研究出结果。

　　其实今天我本没有打算弹球，而是想多睡一会儿，因为昨晚上的蛐蛐儿逮的太费劲了。我们三个人拿着手电筒从9点一直逮到12点半，才逮到4只，而且一只比一只差，也不打也不叫，简直跟母的一样。一生气，全都扔了。

　　我正在做梦。梦要是过于离奇，你就会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今天早晨就是。我梦见我变成了一条矫健而又漂亮的鲨鱼。虽然无法看到自己的全貌，可要使劲往回弯腰，还是勉强能够看到一点点尾巴的。这一点点尾巴就足以让我知道自己有多漂亮了。我轻轻一摆尾巴，唰的一下窜出去100多米，再一摆，又是100多米。海洋里所有的动物都在拼命地躲避我，包括正在游泳的人类。它们是那样的笨拙，那样的缓慢，那样的惊慌失措，那样的丑态百出。我心中暗笑，我不想吃你们。真要是吃你们，难道谁还能逃得脱吗？我猜铁手罗汉铁蛋和双枪大王晖明一定也在人群里边，晖明穿着小裤头，铁蛋光着屁股，就想去吓唬他们一下。可是找了一圈没有发现目标。于是，我优雅地翻了个身，轻轻地连续摆了摆尾巴，向海洋深处疾驰而去……

　　在最不想醒来的时候，铁蛋把我推醒了。他说，快起快起，去后操场弹球，晖明估计早去了。我很不情愿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心里嘀咕了一句：弹什么球，我又没有球，拿什么弹？铁蛋似乎能听见我的心里话，说，晖明也没球，到时候我借给你们。说完哗啦哗啦地掏了掏口袋。我想，反正是空手套白狼，套住就套住了，套不住也没有什么损失，顶多就是浪费点时间，何乐而不为呢？也罢，就跟他去吧。

　　我们翻墙跳进学校的后操场，果然晖明已经等在那里了。不过有一样铁蛋说的不对。晖明不是没球，而是带来了10颗球，还比铁蛋多1颗。我们先不急着分球，而是先挖坑划线。这时我又想，敢挖不敢挖？谁知又让铁蛋听见了，说，挖。刘树早死了，还怕个鸟？刘树是体育老师。既然刘树死了，我们也就确实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于是我们很快沿着墙根挖好了前坑、中坑和里坑，最后，在距离前坑大约5米远的地方划上了边线。

　　我们三个围着前坑蹲下开始分球。铁蛋把自己的9颗球跟晖明带来的10颗球合到一起放进坑里，象洗牌那样混合了几下，然后用双手严严实实捂住洞口，让每人往出摸6个。虽然球都是新球，没有挑头，随便摸出6个跟虔诚地摸出6个效果是完全相同的，但我跟晖明还是闭上眼转过脸去，规规矩矩摸出自己的一份来。其中转过脸去的意思仅仅是避嫌，闭眼的意思才是求得神灵保佑让自己摸出最漂亮的球来。

　　我摸出的6颗球颜色全不一样。我美孜孜地对着太阳一颗一颗仔细欣赏。这时太阳刚出来了少半个，从晶莹剔透的玻璃球中望去，阳光变成了微微跳动的五颜六色的火焰，一颗普通的弹子跳棋也只有在这一刻才能显示出它的神奇与魅力。铁蛋就对晖明说，你也好好看看吧，一会儿球都到了我的口袋里，想看也看不上。

　　这样我们就很公平地分好了球。一人6个，把剩下的1颗放在中坑里，谁先打出来算谁的。分完球，铁蛋拍拍晖明的口袋，又把自己的口袋翻过来让大家看看，也是避嫌的意思。然后我们站在边线，用才才咚决出发球的先后顺序，晖明赢得第一，铁蛋第二，我全输了，只好排在最后一个发球。

　　晖明是左撇子，不过他两只手都会弹球，这是他的一大优势。一旦球停在墙角等一些特殊位置，他的优势就会得到很好的发挥，左右开弓，锐不可挡。而我要遇上这种情况就很难处理，因为我光会用右手弹，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叫独眼龙而他叫双枪大王的原因。晖明把右手的食指支在地上作为准星，左手掏出一个球夹在拇指食指之间，闭住一只眼，正要发力，忽然铁蛋喊停。说，先搞好，一烧到底犯下不犯上带碰不带跟。晖明点点头，摆好架子重新开始。
铁蛋这样做很对。他所说的内容只是重申了几条规则，无所谓对不对，关键是他选择的时机对。如果不重申这些规则，或是发完球再重申，那么这些规则很有可能不被承认，那样就会引起争议使得比赛难以进行下去。

　　还是让我给你介绍一下弹球的游戏程序和游戏规则吧。这可能非常繁琐，而且对没弹过球的人来说，难免有些晦涩艰深。当然，你要是弹过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你甚至可以轻松地跳过下面几个段落。

　　把弹球划入游戏一类实属无奈。人们常常为一些事物的归类问题犯难，不知该把它们算成艺术还是算成科学，只好说它们是体育竞技项目，比方围棋，足球等等。而解决弹球的归属问题似乎还要更难一点：所弹之球本身又是跳棋，集球类和棋类的特点于一身，球类棋类的战略战术思想在它身上都能得到集中体现，所以分到哪一类也不合适，只好就叫它游戏吧，尽管这样归类实在是太委屈了弹球。

　　球从边线发出来是老百姓，随着进里--前--中坑，你的地位就升到县官--宰相--皇帝，升的过程中如果进错了坑，便会被烧死在坑里，一烧到底，这样你就连老百姓也不如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把你敲出来，再用一个“定子”把你打出界外，这颗球便进入皇帝的口袋。然而一旦你成为皇帝，那就可以有恃无恐地用“跟子”碰别人的球，不管它是什么，碰一下降一级，直到把对方碰成老百姓，然后一枪打出界外。如果皇帝也跟出了界外，那也没关系，因为事先有带碰不带跟的规定。犯下不犯上的规定让皇帝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不过皇帝一旦被不怕死的老百姓盯上也很麻烦。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老百姓要能打出一个漂亮的“退子”来，一枪把皇帝打出界外而自己转身掉进坑里，那么皇帝就成了百姓，百姓则掉进什么坑就成了什么。当然造反要冒生命危险，把皇帝打出界外和自己掉进坑里必须同时做到，只要有一条做不到，便又乖乖地进了皇帝的口袋里。

　　用球类和棋类的一些术语来讲解弹球也许会方便一些，因为弹球也有象点球啦角球啦这样一些规定，也会出现强攻啦死守啦这样一些局面，也能用上圈套啦陷阱啦釜底抽薪啦围魏救赵啦这样一些计谋和战术。但弹球与棋类球类不同的是，参加对抗的不是双方，而是三方甚至多方，这就更增加了它的难度。这样跟你说吧：如果你手上的工夫不错，有一定的基本功，可以把球弹得轻重缓急抑扬顿挫，也能打出标准的“定子”、“跟子”乃至“退子”来，但你却没有远交近攻合纵连横的战略眼光，那就还不能说你是一个合格的职业球员。

　　好啦，现在轮到我发球。有关弹球的最基本的常识性的东西暂时先讲到这里，至于更为复杂高深的战术，现在顾不上讲，还是留着在实战当中现身说法吧。

　　这时，铁蛋已经成了宰相，他把晖明的已经成为县官的球打到中坑烧死，自己却没能进去当上皇帝，于是十分惋惜地站起来擦鼻涕。晖明则绝望得唉声叹气，手不由自主伸进口袋去掏第二个球。对于我们这样的高手来说，球一旦烧死就不要指望它能生还。既然铁蛋没有打中，那么它就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虽说我们是高手，可都有各自的毛病。铁蛋的毛病出在他的鼻子上。弹球需要降低重心，有时跪着都不行，必须爬在地上，长时间低头，铁蛋就会流鼻涕。因为一只手弹球另一只手瞄准，腾不出手来擦鼻涕，这样拖着的这两筒鼻涕对球的命中率影响甚大。晖明的毛病是心理素质较差，总是沉不住气，赢得起输不起，一处于劣势就会丧失信心，于是越输越多。我也有毛病。平时我的两只眼睛瞪得一般大，一弹开球，不管轮不轮我打，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停地丈量、测算。其实和他俩比起来我的毛病不能算是毛病，而应该说是职业习惯。

　　我轻而易举地吃掉晖明一个球和中坑里多出来的那个球，接着又把铁手罗汉铁蛋的一个球弄进我的口袋。尽管心里非常得意，表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你一定要学会喜怒不形于色，还要牢牢记住两条：一是不可欺人太甚，二是不可树敌太多。要是你能把握好这个分寸，就可以说已经掌握了弹球的真谛。记住，越是顺手的时候，越不敢忘乎所以。如果你不看别人的脸色而一味拼杀，很容易让别人结成统一战线，那你可就危在旦夕了。正因为我深谙个中奥妙，看见晖明铁青着脸，铁蛋不住地使劲擦鼻涕，我心中暗笑，故意使个破绽，潇洒地把球打到一片高地上去，那里远离硝烟弥漫的战场，正好坐山观虎斗。现在的局面跟古代的三国时期相似，同时有三个皇帝。你一走，剩下的两个皇帝便会打得难分难解。当这两个皇帝扭打在一起，你碰我一下，我碰你一下，碰得谁也不再是皇帝，都快变成县官甚至老百姓的时候，你只说从峨眉山上下来摘桃子就是了。这下你该清楚什么是“坐收渔翁之利”了吧。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周围渐渐聚集了一群球迷朋友。奇怪，又没有张贴海报，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这些球迷的年龄从6岁到60岁不等，其中不乏内行。他们或者指指点点地充当参谋，帮我们制定作战计划，或者干脆就不等下聘书，直接担任起义务裁判来了。球迷的人数越来越多，无形中给我们增加了不少压力。特别是铁蛋，在众目睽睽之下，鬼不能捣，手脚不能做，很是别扭。

　　晖明由于能够左右开弓，逐渐占了上风。观众几乎全成了他的拉拉队。每当他弹出的球象精确致导导弹一样凌空而下，把铁蛋的球打得跟缩头乌龟一样，大家就齐声喝彩。但晖明的运气不佳，总是功亏一篑。常常是在把对方打成老百姓，只需用力打出一个“定子”就能大功告成的关键时刻，便会出现失误。这时人们就齐声发出惋惜的叹息。他为了宽慰他的球迷，就说是舍不得用力，怕把球敲疤了不好看等等。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懊悔的什么似的。我听他这样说觉得十分可笑，把球敲得遍体鳞伤固然谁也于心不忍，可这样的疤球你双枪大王赢过几个呢？

　　铁蛋能够多次化险为夷，纯属他的运气好。他的群众基础却是差的不能再差。他每打出一个球，不论这球打得好不好，总能换来一片嘘声。正当他又一次虎口脱险后，战战兢兢地从老百姓升到皇帝，而另一个皇帝正在他的射程之内时，他竟犯了一个初级错误。他说，一碰到底。还没等晖明说什么，球迷早不干了。大家群情激愤，纷纷指责他的卑劣行径。说，刚才你挨打时怎么不说一碰到底？不算不算，无效无效。这是一个职业道德的问题。受到观众这样的指责，别说是他铁手罗汉，连我们都觉得脸上没有面子。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铁蛋见众怒难犯，便不再坚持一碰到底。他对刚才喊的最响的观众瞪了一眼，立即又引来一片反对之声：瞪什么眼，你还有理了？会不会弹球？

　　我见时机已到，便一个饿虎扑食俯冲下来，投入到逐鹿中原的混战中来。我对晖明使个眼色，晖明立刻心领神会，这样我们就对铁手罗汉形成合围之势。我守在边线附近打狙击，晖明则虎视耽耽巡逻在中坑一带。这样铁蛋每发一个球，就跟直接放进虎口差不多。不过铁蛋这时也使出浑身解数，把球打得神出鬼没。这场面真是热闹极了，球打到那里，观众就跟到那里，所到之处，扬起一片尘土。人们又叫又闹，呐喊助威的有，唉声叹气的有，趁火打劫和浑水摸鱼的也不乏其人。真是一场恶战。怎见得？有诗为证：

　　会猎于吴，金戈铁马。敌进我退，敌退我杀。刀光剑影，稀里哗啦。昏天黑地，走石飞沙。试看今日之世界，竟是谁家之天下。

　　再说铁蛋英勇顽强，也架不住两家打他一家。半个时辰不到，铁蛋便输光了口袋里所有的球。大家见他翻出空空的口袋，又是一片欢呼。我掏出两个球打算借给他，无奈热情的球迷不答应，说，可不敢借给他，这个人跟曹操一样，鬼的很，你借给他球，当心一会儿让他翻过本来！说的我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现在才发现，我们三个浑身上下都是土，连头发上、眼睫毛上、鼻梁上全部挂满灰尘，成了整个一个土猴子。铁蛋由于不断擦鼻涕，鼻子下面的一小片地方特别干净，就显得更加滑稽。看着看着，我们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十分开心。

　　怎么样，你也很开心吧。陶冶了你一个早晨，连个谢字也没有？难道这场球赛看的还不过瘾？不比足球好看？尽是假球黑哨。

　　三个土猴子正笑着，晖明的手机响了，是他老婆打过来的，说县长找他开会。晖明的电话还没有打完，铁蛋的手机也响了，也是同样的内容。

　　你可能会感到奇怪，怎么双枪大王和铁手罗汉还有手机和老婆？我忘记告诉你了，三只土猴子可都有了一把年纪，其中有两只正好属猴，不论实岁虚岁，算来该有40多了，而双枪大王晖明还比我俩大两岁，是真正的老猴子了，还能没有老婆？至于手机嘛，他两人有，我没有。大概也是怕掉进坑里一烧到底吧，我一向无意涉足官场，现在还是个平头老百姓，所以我没有手机。双枪大王和铁手罗汉倒是有手机，地位也比老百姓高，但还没有当上县官，在县官的坑前徘徊了多年，徘徊得有些心灰意懒了。确实也是，40多岁连个县官都没当上，还能指望当上宰相？哪象弹球，一早晨就可以过它好几回皇帝瘾，何等痛快，何等潇洒，何等酣畅淋漓，何等自由自在？

　　晖明接完电话，一扬手，把刚刚到手的战利品扔给了欢呼雀跃的球迷朋友。我也这样做了。可惜玻璃球上无法签上我们的大名和外号，否则这将是多么珍贵的纪念品啊，相信你也得到了一份这样的纪念品，但你也用不着放到嘴里呀，小心一说话咽下去。

　　不行，我要回宾馆的房间里再睡一会儿。我现在是他俩的客人，他们不让我观光游览，尽给我安排这些逮蛐蛐弹球下棋之类活动，美其名曰：找回童年。几天下来我都有点叮不住劲了，趁县长没有叫我开会，好好休整一下。铁手罗汉铁蛋输光了球，绝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在开会的时候就又想出什么报复的鬼点子了，养不好精神还行？

　　你也回家吧。把身上的土拍干净，别让你妈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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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

呵呵，有趣味，也意味深长……

王一

游戏人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