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瞳（短篇小说）[原创]

云亮 · 发表于 2003-9-7 11:32

1

　　这两天她老是走神。星期天帮娘洗衣服，一件衣服扯在手里硬是搓个没完，直到被娘唤醒，才发现一大堆衣服早已被娘洗劫一空。

　　洗衣粉洒在潮湿的衣服上，轻轻一揉，泛起一串串气泡，经太阳明亮亮的光线照射，色彩斑斓，逗人喜爱。虽然衣服早已洗得干干净净，但她舍不得将盆里的洗衣水泼掉。娘一个劲地催促。终于，她站起身，恋恋不舍地将那些美丽的泡沫倒进废水桶里。气泡一串串地破裂，伴随有轻微的声响，在她听来，如低低的哭泣。

　　整个下午，她的心淋了雨一样，湿漉漉地沉重。

　　晚上，电视里播放电视剧。她看得心不在焉，外面仿佛有一个声音轻轻呼唤她，可回转头一看，什么也没有。以前，就是小学生看的连环画，她也看得满有兴味，而且从不放过那些漂亮的插图，从爹的抽屉里找几张薄纸，一笔一画地描下来，放进属于自己保管的那只小木箱里。而现在，这些好象已经远离了她。以至于几位同学当着面就说过她变了，像兜里装满了石块，沉沉重重的。

　　她也发现自己变了，变得爱听那些嘶哑的歌曲。她恳求爹买一台录音机。爹态度明了，也很有道理，再加上那副亲切的表情，叫她无话可说。哥在外地自费学习，做民办教师的爹月工资才一百来块，仅日常花销就掏一个大窟窿！可她心头还是产生了一丝淡淡的失望。她太爱听那些歌曲了。准确点说，不是在听，是在接受一种融融的触摸。每每这时，她都会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特殊的舒适感觉。她不再把自己当作一名中学生，虽然天天进出那座悬着“洼峪镇中学”牌子的学校大门。

　　电视剧演完了，邻居的几个小男孩热烈地谈论起来，纷纷抱怨演得时间太短，不过瘾，像一个香甜可口的苹果，才咬了几口就被人夺走了。若是以前，她早已加入他们的谈论，而且总能说出几个别人没有注意的地方，比如某个细节不合情理，某个演员的化妆缺少或者多了点什么。今晚，她的眼睛和心思怎么也无法合拍，视觉的荧光屏上只显示出一轮轮五颜六色的晕圈。

　　娘已为她铺好被褥：“珍珍，睡觉吧。”

　　她下意识里向床边挪动了几步，一种略带疼意的感觉细针似地向她刺来，昨晚那个泪湿枕巾的梦又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什么时候起，她的影子变成了一座小山，一刻不离地跟随着她，叫她体味到一种暖暖的依靠。一次，她和影子来到一个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天空晴朗，太阳和星辰同在头顶，她辨不清是在白天还是黑夜。月亮呢，在她和那座小山似的影子之间闪耀，看得清清楚楚，一伸手，却怎么也摸不到。脚下是一层厚厚的洁白的积雪，她却一点也不感到冷。一些清香的水果味在周围弥散开来，她陶醉了，闭了眼，将背重重地靠向那座小山。忽然，一声巨响，冷风砭骨，天上的星辰变成冰雹噼噼啪啪落下。太阳羽化成一只凶恶的大鸟，张着黑铁似的利嘴朝这边飞来，他和影子呼喊着去护那轮月亮，但她们是那样无力，眼睁睁地看着月亮被那只凶恶的大鸟叼走了。

　　四周漆黑一片，她不能自抑地哭泣起来。

　　“珍珍，你怎么了？”

　　睁开眼睛，她才发现刚才做了一个梦，一只胳膊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她暗暗责怪那床画着小鸡、小鸭图案的被子太窄，包裹不住她的那些梦境。她想同娘商量做一床宽点长点的被子，又鼓不起向娘开口的勇气，像在做一件不好见人的事。娘疼爱地看着她，仔细为她掩好被子。她有点不敢正视娘的目光，觉得娘偷觑了她一个不能公开的秘密，这秘密一定会招来娘的嗤笑和看不起。

　　既然睡不着觉，就得给大脑布置些作业，这怪物，只要醒着是一刻也不肯偷闲的，朦胧中看到墙上那只鼓囊囊的花书包时，她很自然地，也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学校。

　　她隐隐感到，学校像用橡皮筋系在了她的大脑里，只要没有别的干扰就会立刻弹回她的牵挂。一张张面孔匆匆闪过，那张欲躲闪又躲闪不开的面孔在她的眼前定定地浮现。世上的事就这么怪，愈是模糊的东西越能留下深刻的印象，她第一次吃惊地发现，她切切实实地在躲着他，又切切实实地在记着他。有了这一发现，她竟出乎意料地释然了以前那种紧张的心理。躲不开就想吧，那个魔幻般的身影对她来说，简直是招之即来，而且那么清晰，包括语言、动作甚至一副副变化的面部表情。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那双乌黑的剑眉和剑眉下两洼晶亮的泉水，泉水多清啊！她似乎听到里面漾动的音乐声。

2

　　初一升初二，老师和同学基本没有变动，因此新鲜感远没有小学升中学那么强烈。开几门新课，也像过年换上的新衣服一样，几天之后便习以为常了。班主任还是那位新结婚的王老师，现在已经做爹了，是一个闺女。说来可笑，上学期的一节自习课上，一位同王老师家相邻的同学透露一个消息：“王师娘的肚子快挨地上了！”

　　听见这句话时，女生们害羞地捂上脸，一句话也不敢说。男生们可不管这一套。如谈论猪、狗、羊下崽一样自然，有的调皮学生还责怪女生们大惊小怪：“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谁还不是从那里爬出来的？”

　　女生们的头埋得更低了，她们感觉像在谈论自己一样面红耳赤。平时，每每看到那些丰乳肥臀看一眼令人肉麻的同类，她们都会产生一种不安的情绪，她们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娇小轻巧的身体怎么会发展成那种令人心慌的模样。她们甚至不肯相信男人和女人会渐渐绵延出那么大的区别，和那些不知好歹的男生不一样吗？同样有胳膊有腿，只是头发长点，嗓子细点，可这算什么？如果男生也留长头发，不故意剃出那令人发怵的“电灯”，说话也别风风火火地大吵大嚷，不也和我们一样？

　　然而时间仿佛与他们作对，都怨这讨厌的中学，捉弄人似的悄悄改变着她们。一些奇妙的变化已在几个年龄较大的同伴身上蠕动，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夏天，几位女生再也不敢穿着紧身短袖汗衫，蹦蹦跳跳地进出校门了。丰富多彩的体育活动也紧紧地束缚着她们的兴致，因为活动时，随身体的运动，身上的有些部位掩饰不住地招手，像在揭露她们一些碍眼的丑事。终于，初二（一）班的女生宿舍里暗暗传出一件爆炸性新闻：大个子孟雅兰的床单上突现了一块拳头般大小的血迹。显然，这种与小时不小心割破手指流下的血液一样的东西，另有几个文雅的名字，她们曾零零星星地从书刊上见到过，但她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活生生地在她们面前出现。自此，初二（一）班的女生都莫名其妙地装上一桩心事，她们像在等待着什么，又像在担心着什么。一切都在热烈的寂静中进行。她们仿佛离开家乡，新迁到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地方，准备试着适应一种气候和水土。

　　好长一段时间，初二（一）班的男生们都围绕着王师娘的肚子竞赛一样发挥着丰富的想象力，而主题是统一的，他们都希望王师娘生一个小子。有的说班上还缺少一位足球队员，有的说班上还缺一名相声搭档……总之，班上有很多空位在等待那个小家伙来坐。于是王老师上课时，男生们都盯着他的脸死看，试图从他的表情上探询到一点征兆。

　　终于王老师请假了，是一个闺女。听到这个消息时，班上男生几乎蔫了一般。他们跟王老师渐渐疏远了，仿佛王老师有个闺女得罪了他们一样，常常有意给王老师制造点大大小小的难堪。王老师呢，有了闺女，像得了件宝贝，一有空就往家跑，班务疏散了，高兴了说几句，不高兴，脸一灰，面无表情。讲课时嘴里像含着一撮棉花，绵软无力。女生们对他也有了看法。

　　珍珍是班上的语文科代表。上学年她干得特别带劲，常常掩饰不住发自心底的兴奋。而进了初二，她越来越失望了。语文课枯燥得像干柴，挨挨都刺手。别的课，作业，作业，还是作业。买几本课外书，还常常遭到王老师的突然袭击。王老师对别的不太上心，没收课外书却一直乐此不疲。听说王老师没收的课外书，都给他女儿撕着玩了。不知王老师从哪里翻到一份资料，说是小孩子从小撕纸，长大了聪明。当然这是非常可靠的小道消息，同学们只能打了牙往肚里咽。王老师倒伪装得很像回事，每每收到同学的课外书，就虚张声势地上节班会，义正词严地说：中学生主要任务是攻读课本，读课外书会分散精力，至于特长，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必须集中精力把书本知识学好，迎接初中毕业后的升学考试。

　　好长时间，她觉得自己被团成了一枚光滑的小球，在学校和家庭之间滚来滚去，重复得几乎失去知觉。如果照此发展下去，她也许会平平淡淡地打发掉那些平平淡淡的生活，甚至像有的同学，找一个适当的缘由干脆退学回家。她知道家里正缺人手。

　　都怪他，他的那双眼睛把她领进了一个怎样的世界啊！今晚，她不知怎样睡下。

3

　　星期五镇上演电影。晚自习正好是班主任老师的，同学们实在听厌了王老师那种慢条斯理的马拉松式的讲课。镇上很长时间才演场电影，单是那个叫做“红月亮”的片名便足以让人无端地生出些遐想。几位同学经不住诱惑，壮着胆子搞了个恶作剧：将教室里的灯泡拧下，每个灯头里都塞上了纸片。初二（一）班里的灯都不亮了。

　　班主任王老师吃过晚饭，双手筒着裤兜，文绉绉地来到学校，猛地看见各班教室都灯火通明，只有初二（一）班一片漆黑，当即憋足气，步履铿锵地跨进教室。

　　“怎么不开灯？”

　　“开了，不知咋弄的，都不亮了！”几位同学异口同声。

　　“不会找找毛病？”

　　“找了，没找着。”还是那几位同学。

　　“怎么这样巧，四只灯一只都不亮！”

　　王老师气呼呼地将手电筒向前面一位同学的手里一掼，让他照着，亲自手忙脚乱地查找起来。

　　黑暗中，有人忍俊不禁地“哧”了一声。王老师以为是笑他在课桌上不灵便的动作，于是严厉地制止道：

　　“笑啥？喝了笑老婆尿了！”

　　教室里静了下来，同学们乖乖地眨巴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王老师在上面沉思着活动手脚和他投在墙上的硕大的黑影。王老师穷尽了他掌握的电工技术，也没查出灯不亮的原因，最后气急败坏地下了命令：“今晚不上了！”

　　初二（一）班教室里一阵欢呼雀跃。满头大汗的王老师正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发泄，听到咋呼声，蓦地握起板擦在桌面上猛敲了几下，扯开嗓门训斥道：

　　“嚷嚷啥！嚷嚷啥！哭丧似的，这么大了一点好歹都不知！”

　　欢呼声立刻变低，但这并没有丝毫减弱同学们的兴奋，他们压低声音，将力气都使到了腿上。转眼间，初二（一）班的教室里便黑洞洞的，寂无一人。

　　珍珍也去看电影了。影片描写的是一双男女青年的恋爱故事。男主人公是一位大学生，下乡插队时住在一户农民家里。农民的闺女悄悄爱上了这位大学生，红着脸偷偷做了一双鞋垫，趁那位大学生不在家，将鞋垫悄悄塞进他的军用球鞋里。大学生发现鞋垫后，喜出望外……之后他们便常常在夜里去村外的庄稼地里约会。

　　影片上映到男大学生和农村姑娘在庄稼地里拥抱、亲吻的镜头时，珍珍吓得赶紧低下头，虽然周围一片漆黑，她还是觉得有一些眼睛在看着她，心里忐忑不安起来。她并不胆小，她能在挤了好几百人的校会上沉着冷静地读发言稿，而且就着句子与句子之间停顿的间隙，望一望台下那些密密匝匝的眼睛。而现在，她像被一种强烈而神奇的力量击了一下，整个身心颤动起一种快意而又难堪的晕眩。很短的时间，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浅显而又意味无穷的念头：人分为男人和女人。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这两个界定人类性别的称谓产生过如此的震撼。小时候，她也曾接触过不少男孩子，而且跟他们一起躲开大人的目光，面盆做鼓，铁碗当锣，钻进老树阴里悄悄做“结夫妻”游戏，可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啊，严格地说，根本就没有感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拥在一起，起初她还不以为然，在宿舍，女生们高兴极了也常常搂做一团呢。而当看到大学生和农村姑娘依偎在一起的那种如醉如痴的神秘表情时，看着看着，她的感觉里仿佛解冻了一条滞留了许久的冰河，融融春水流过心头，流得她心神恍惚。联想到近来身体的一系列变化，以及与这些变化接踵而来的复杂情绪，她忽然生出一种失落感：世界太空了，一切都离她那么遥远。她第一次感到一个人无依无靠，仿佛世上任何人都不关心她，都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可爹、娘都是诚心诚意地爱护着她啊，想来想去，她发现她的生活里好象缺少了一件什么东西，这种缺憾是爹、娘和哥倾尽全力也不能弥补的。

　　看完电影，珍珍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一样感到疲惫不堪。回来的路上，几位女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珍珍埋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她并不是没话可说，而是突然觉得女伴们说话没有意思。那么，跟谁说话有意思呢？她自己也弄不清。直到两位女生有了下面的对话，珍珍才从茫然中醒悟过来。

　　一位女生说：“电影里那女的胸脯鼓得那么高，吓得我都不敢看。”

　　另一位女生深有同感：“可不，挺碍眼……也别说，我看咱班的女生中，柳珍就挺有希望长成那样。”

　　说完，女伴们哈哈大笑起来。珍珍怔了怔，等明白过话的意思，气愤地举起拳头，满脸羞红地去追打那位女生，嘴里生气地责怪道：“真没羞臊，你才有希望长成那样！”

　　珍珍追了几步，就听见先前说话的那位女生高声劝她说：“柳珍，你急啥，人家又不是说你的坏话，长成那样咋了，电影里那位大学生还不就是看中的这个。”

　　珍珍气得赶忙掉回头，追打另一位女生。女伴们笑得更加无遮无拦。

　　回到宿舍，女生们还在谈论那部电影，因为人多势重，又在一方独立的小天地里，她们谈得更加大胆、放肆。珍珍怕她们再谈到那位姑娘的胸脯，涉及到她，弄出些难堪，于是悄悄上床，躲进自己的被窝里，不声不响地想心事，不知不觉中便睡着了。

　　睡梦中，珍珍被一束光亮照得眼花缭乱，心神不宁。这是一束怎样的光亮啊！强烈而柔和，温情而撼人心魄。蓦地，她感到这束光亮好象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记不起来，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疑惑使她在睡梦中回忆、思索。这一动脑筋便惊醒了她的睡神。

　　从睡梦中醒来，珍珍闭着眼顿了顿，很快，她记起了梦中的那束光亮。那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又不可抗拒地向她袭来。可能是那位女生拉亮了宿舍里的灯吧，这样想时，珍珍赶忙睁开眼睛。结果跟没睁眼一样，视觉里一片漆黑。珍珍茫然进黑暗中。

　　宿舍里寂静无声。一位女生的鼾声越来越响亮，珍珍知道是小胖子邓亚婷发出的。很久以来，初二（一）班的女生们都已熟悉了小胖子邓亚婷这种不雅的伴奏。

　　今晚，小胖子邓亚婷的鼾声对珍珍来说特别刺耳，像有意来扰乱她的平静一样，使珍珍有些气愤，恨不得光着身子跑到她床前将她唤醒，或者干脆揉两个纸团将她的鼻孔堵上。但珍珍没有这样做，这样想的目的只是为了对小胖子邓亚婷的鼾声表示一下不满，以此来平衡一下自己那种纷乱的情绪罢了。

　　珍珍睡不着了，在她的努力注视下，宿舍里厚厚的黑暗像用刀片细细地刮了几下，变得薄了，变得隐隐透出点亮色。这次，珍珍有意识地想起睡梦中的那束光亮，她想费点心思，设法寻到那束光亮的来源，要不，带着这样一种神秘的困惑，今晚她肯定睡不着觉。也许因为精力集中的缘故，一开始，珍珍的思维就踏上一条平坦的小路，顺着这条小路伸展下去，很有可能会抵达那束光亮的源头，珍珍禁不住涌起一股暖融融的冲动。珍珍屏住呼吸，兴奋地让思维在那条小路上优美地伸展，渐渐地，那束光亮近了，更近了……就在珍珍思维快要触到那束光亮，揭开那束动人的神秘时，“嗡”地一下，她的思维无声地爆炸了，那束光亮剧烈地闪了一下，又退到一个离她很远的位置。

　　珍珍渐渐愈合起来的思维又回到那条小路的起点，那束光亮离她那么遥远，遥远得不可企及。尽管这样，她还是坚定地认为那束光亮就在她的附近。那么，怎样才能走近它呢？珍珍一点困意也没有了，眼睛有些胀疼，她多想美美地睡上一觉！小胖子邓亚婷的鼾声突然停止了，宿舍里出奇地静。珍珍翻一翻身，像干过体力活一样急促地喘息了一阵。

4

　　从早晨起床到课前预备，珍珍是在一种虚无缥缈地虚幻中度过的。坐如坐进峡谷，站似站在峰颠，眼前有障碍遮挡眼睛，浑身似有音乐潺潺流淌。她甚至没有记住吃的什么早饭。

　　“起立！”

　　上课铃响后，班长喊过口令，珍珍无精打采地站起身，耳际的一缕头发耷拉下来，有些痒，她伸手去捋。转脸的时候，感到侧面有什么东西照了一下。珍珍扭过脸：是一双男生的眼睛！

　　啊，这不就是睡梦中的那束光亮吗？热血澎湃的珍珍这才发现，那双浓浓的剑眉下的眼睛已经在她的侧面存在许久了。大概因为隔着两张桌子的缘故，以前她竟没有注意。她终于弄清了睡梦中那束光亮熟悉而又陌生的原因！

　　这一节课，珍珍的情绪特别亢奋，仿佛用什么催化了一样。侧面隔着两张桌子的地方，有一片旺盛的树林，绿荫婆娑，风景怡人，不时有一只俊鸟飞来，驮着她飞到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这一节课王老师讲得好象特别生动，珍珍好几次想开心大笑一番。从前，珍珍特别爱笑，现在想来，那种笑太轻松了，笑过之后痕迹都留不下。直到下课，她并没有笑出来，即便已调动了身上的全部精神和力量。然而她深信自己确确实实地笑了，并且笑出了泪水，是用心笑的。

　　课间，珍珍伏在桌上睡着了。似乎为寻找一件东西她已期盼了好长好长时间，奔波了很远很远的路，在一根悠长的秋千绳上荡来荡去，经受了无数次摔跌的苦痛，终于见到了那件宝物。虽然还没有握在手里，甚至不敢面对那件宝物，但她深深地感觉到那件宝物已经成了她的生活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为释除颠簸的疲劳，她甜甜地睡着了，直到被一串清脆的铃声传来，她还陶醉在一种安静踏实的氛围里。

　　吃中午饭时，珍珍又看到了那束动人的光亮。现在，她对那束光亮的源头非常明确了，明确得她掩饰不住地耳热心跳。透过熙熙攘攘的学生之间的缝隙，珍珍和那位男生的目光维持了非常短暂的时间的重合，她的心头融融地涌起一波强有力的冲动，转瞬，那个身影背离了她，她从一种麻木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同时，一股冷风从她嫩绿的心田上迅速吹过，像冬天喝下一口冷水，令她顿觉通体透凉。蓦地，她产生了一个回头望一望的念头，然而她没有做到，像有一条无形的暗河冲击着她的头颅，一种无形的力量逼迫着她，使她鼓不起回头的勇气。

　　珍珍第一次体会到在人群里回一回头是多么艰难。

　　今天周末。以前，每到放学时间，珍珍都迫不及待地回家。这次她犹豫不决了。邻居比她矮一级的同学来约她一同回家，她回答得支支吾吾，含糊其辞，说她们班上可能有事。有什么事呢？她清楚自己在撒谎，但又隐隐感到像真的有事一样。总之，她不能同以前一样，一到放学时间就如释重负地收拾一下，轻轻松松地与几位同乡同学说说笑笑地回家了。

　　但珍珍还是回家了，因为她从厕所回来时，远远看见那个珍藏着那束神秘光亮的身影推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从校门口匆匆消失了。可能是他认为我已经回家了。珍珍暗暗后悔自己上厕所时不该把书包放进书桌的抽屉里，怅然中，她立刻做出回家的决定。

5

　　今夜星光闪烁。天空像刚刚经受了一场火灾，夜云雾一般湿重。珍珍的枕头紧挨着窗台，仰脸只能看见一片长方形的天空。她在黑暗中眨着眼睛。那方窄窄的天空多么深不可测啊！

　　珍珍一点睡意也没有，头隐隐有些发疼。她盼着天亮，似乎天亮之后，她那湿漉漉的心情才能晒干。本来，星期天下午珍珍就打算回校的，娘不让，说：“不是不上晚自习了吗，咱家离学校又不算远，明天早晨走也耽误不了上课。现在去干啥，晚上有事啊？”

　　“没……没有。”珍珍慌乱地否认，暗暗打消了回校的念头。

　　于是，就有了这个星光闪烁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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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 发表于 2003-9-7 12:29

娓娓道来，亲切自然。好文，把一个怀春的少女的情怀写透了！

LSD · 发表于 2003-9-7 22:28

好年轻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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