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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光荣军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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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5 17:5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光荣军属

(中篇小说)


刘祖保





谷雨第一次走进葛小民的家里时,她根本就没有去想后面的事情。
那是一个五六张嘴的家庭。除葛小民在部队外,家里有一个患病的母亲、三个哥哥和一个得小儿麻痹症的残疾弟弟。葛小民的三个哥哥都是“王老五”,一直没有成家。大哥葛大民和二哥葛次民都是三十大几的人了,却一直没尝过女人的味道,惟有扶犁打耙是一把好手。三哥葛三民倒还是个角色。他没有喝多少墨水,但他不仅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还是生产队里的“一把手”,握着一百多号人的生杀大权,可以在任何场合训人。一家人三四个青壮劳力,队里有谁能胜过他家?因此,葛三民能当上队长,其家庭强大也是一个原因。
在这个叫回水湾的村里,葛小民家不仅势力强大,而且那栋明五暗九的房子村子里也是少有的。房子虽然有些陈旧,看上去墙上的土砖变得已经呈土灰黄,房顶上那细细檩条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因年深月久,堂屋的一边屋垛子也有了一点倾斜,但就其宽敞和面积来说,这栋房子在村里还算是鹤立鸡群。
其实,对葛小民家里状况怎样?谷雨压根儿就没想太多,她看中的是葛小民这个军人的身份。葛小民不仅是个军人,更重要的他还是个部队干部。虽然排长算不了什么官,但在谷雨看来,农村入伍当兵的能混上排长就非常不错了。谷雨心里十分明白,当了排长,当兵的就不用退伍,他就成了国家的人,吃上了皇粮,如果嫁给当了排长的葛小民,也许要不了几年,自己也就能顺理成章地随军,由光荣军属变成真正的军嫂。
因此,当媒人向谷雨介绍葛小民家里情况时,谷雨根本就没听进去,她只对葛小民的军人排长感光趣。当时,媒人把葛小民的照片递给她,谷雨接过照片瞧了瞧,觉得葛小民长得还蛮英俊,于是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谷雨个子高挑,皮肤白里透红,大大的眼睛,一张迷人的脸盘子,读到了初中毕业,而且还学了一门做缝纫的手艺,是农村里那种让男人眼馋心仪的姑娘。这几年,找谷雨家说亲的人也算是踏破门槛,可谷雨不知为何,一个也瞧不上。以至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都嫁了人,谷雨却高不成,低不就,还没有嫁出去。在农村,到了二十三岁的年龄还没出嫁就有人开始说闲话了。谷雨的父亲在村里当教师,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心里有些为大女儿着急。可已经是大姑娘的谷雨却一点也不慌,她在等待着缘份的到来。
这一天终于很快就来了,这个葛小民走入了她的心间,谷雨似乎有那种一见钟情的感觉。虽然谷雨没有见到葛小民,只看了他的照片,但她似乎让爱神丘比特的神箭射中一样,爱的心扉慢慢在开启。这多少让谷雨的父母感到意外,但他们心里还是感到高兴,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几天后,谷雨和她的父亲跟随着媒人王菊香来到了葛小民家。谷雨第一眼就看到了大门口上方那块刻有“光荣军属”的烫金牌匾。她站在大门口,久久地睨着那块长方形的红漆烫字的匾额,心中好像有了一种特别的期待。父亲和媒人在葛三民的谦让作陪下进了大门,谷雨还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那块匾出神。父亲叫她进屋,她才醒过神来。
谷雨跟着父亲坐下来喝茶,王菊香向谷雨父亲介绍说:“小民家里兄弟多,一年能挣一万多工分,是队里的第一工分大户,队了粮食分得最多外,年终分配,每年还要进不少现金。小民的三哥是个能人,在队里当生产队长,入了党,很有威信,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全大队也就东头队收入高,去年十分工合四角五。大队刘支书很欣赏三民,听说年底准备让三民当大队支委呢。三民,是不是?”葛三民笑了笑说,“看您说的,我一个泥腿杆子有什么炫耀的,还是我家小民才算出息,入伍几年,一年一大步,如今成了真正的军队干部,我们全家替他高兴呢!”葛三民说这话时,一脸的灿烂。他扫视了谷雨和她父亲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几丝骄傲和自豪。之后,葛三民带着谷雨和她父亲屋里屋外转了转。然后,他们就坐下来商量葛小民和谷雨的婚期和聘礼等有关事宜。
一切谈得十分顺利。葛三民一家希望趁热打铁,尽快把婚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葛三民说:“小民看了谷雨的照片后,他表示没意见。昨天发了电报回来,他说只要女方和家里同意,他就请假回来探亲结婚。”葛三民问谷雨的父亲意下如何?谷雨父亲看了葛小民家里的情况后,还算满意,他早就盼着把谷雨嫁出去。小民是部队干部,将来谷雨定能跟他过上好日子,把谷雨托付给小民这样的军人,他心里一百个同意。谷雨父亲点了点头,对谷雨说:“谷雨,你和小民年纪都不小了,趁小民回家,一心一意就把婚礼办了,你说呢?”谷雨低着头,一双手在抚弄着自己的长辫梢。父亲的问话,让她的脸颊上骤然飞起几朵桃红,末了,她回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随便吧。”之后,就起身去了后面的茅厕。
最终,谷雨和葛小民的婚期,定在八月中秋节。



葛小民是农历八月上旬的一个下午回到村里的。葛小民一米七几的个头,五官周正,聪明能干,善良厚道,从小就是个讨人喜欢的乖孩子。虽然葛小民只读了几年小学,由于他积极肯干,军事技术过硬,到部队一年多就担任了班长,不久又入了党,两年之后,葛小民当了副排长。到三年义务兵结束,和葛小民一起入伍的老兵们纷纷退伍,各奔东西,葛小民却凭着自己的工作实绩顺利地提了干,在部队当上了排长。这对于一个农村入伍的年轻人来说实属不易。
在女孩子找对象上,社会上曾有过这样的说法:五六十年代找工人,七八十年找军人。那时候,军人在女孩子眼中是个香饽饽。只要回家探亲,做媒说亲的就要踏破门槛。葛小民已经25岁了,却一直没能把这桩人生大事完成。
葛小民回家探过两次亲,一次都只有15天时间,每次回家探亲,确实也有不少媒人为他介绍对象,不是葛小民看不上,就是女方了解他家里情况后,嫌他家兄弟多,又是一屋的“黄牯”,不大中意而黄了。这次葛小民和谷雨的婚事,没费什么周折,就一槌定音,这对于葛小民一家来说,真是个好兆头。
葛小民向部队打了结婚报告,部队批准了他一个月的假期。由于葛小民在新疆当兵,路途遥远,往返路上要花去一个多星期,实际上,在家里待的时间就只有二十来天了。
婚姻有时候是那样复杂,而有时候又特别简单。葛小民和谷雨的婚姻真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没有片言只语的书信来往,更没有花前月下的情感缠绵,连一点必要的铺垫都没有,他们就走过了那条长长的田埂,相互把心交给了对方。
葛小民回到家的第二天,葛三民就带着他到了六里开外的谷雨家,和谷雨第一次见面。葛小民从新疆带了哈米瓜干、葡萄干等一大包新疆特产,另加上一百元钱,算是给谷雨和她父母亲的见面礼。这时候离他们结婚的日子八月十五只有十天时间了。谷雨对葛小民第一印象不错,他们俩在一起坐了十几分钟,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然后就相互偷偷地打量。谷雨看到葛小民穿着四个口袋的绿军装,镶着领章的领口拉得紧紧的,以至他脸上冒着汗珠,于是她笑着对葛小民说:“这天气多热,你把军装脱下来吧,不过,你穿军装很英俊。”葛小民虽说在部队当排长,但谈恋爱真还没半点经验,他在异性面前总是那样显得有些窘迫和寡言。不过,听到十天后就将成为自己另一半的谷雨夸他穿军装好看,他心里还是感到美滋滋的。他点了点头,把绿军装脱掉,轻轻地放在椅子上。谷雨说:“我们到外面走走吧。”葛小民说:“行,我们出去看看风景。”然后两人就出了门,向那片金黄色的稻浪里走去。那条田埂很长很长,谷雨和葛小民走了一个来回,葛小民感觉得肚子有些饿,走着走着就有些脚步犹豫。这一切让谷雨看在眼里。谷雨抬头望了一眼,太阳悬在头顶上,阳光照耀下的大屋场,高低不一、错落有致的屋顶上已经炊烟袅袅,于是说:“我们回去吧,你一定饿了”。葛小民心里一热,感觉到谷雨好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葛小民拉了一下谷雨的手,谷雨感觉到葛小民的手心在出汗。谷雨嫣然一笑,葛小民从谷雨的笑意中,读到了一份美丽的极致和幸福,于是,他把谷雨的手握得更紧了。
葛小民在谷雨家里吃完午饭后,葛三民就和葛小民准备回回水湾。出门时,葛小民忘了把那件军装带上,谷雨说:“小民,你的军装没拿呢?”葛小民深情地望了谷雨一眼,说:“你留着穿吧,我带了两件。”谷雨和葛小民并肩走着,她似乎从葛小民的从容脚步中,感受到了一份期待和惬意。
葛小民的这件军装,谷雨一直穿了许多年,尽管后来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谷雨一直把这件军装藏在自己的衣柜里。
葛小民和谷雨举行婚礼后不久,葛小民就要归队了。谷雨和葛三民把葛小民送到县城火车站,目送着列车渐渐远去,她的心绪还停留在这些日子的美好时光里。谷雨有太多的梦想和期待,可她不知自己的梦想哪一年才能变成现实。在她思绪飘飘的一瞬间,她脑子里好像也有过一丝闪念,那就是自己的梦想不会随着这隆隆的车声而远去吧。这闪念一瞬即逝。
                                   


谷雨盼着自己和葛小民的爱情有收获,葛小民一家也希望看到谷雨的身子有变化。可时间过去了几个月,谷雨的肚子还是那样没有隆起来。
回水湾是个不错的村庄。三面环山,酒葫芦一样的地形,一条绿色的河流镶嵌在一平方公里的盆地中间,成为回水湾人生生不息的血脉。葛家兄弟的房子离小河不到十米距离,多年前,小河边就架起了石条凳,供男人们洗犁涮耙,女人们浆衣洗裳。谷雨很喜欢这条河流。葛家把当阳而靠河边的正房,给了谷雨和葛小民做洞房。新婚的那些个夜晚,当爱情的潮水狂涛般卷过之后,葛小民呼呼入睡,谷雨就静下心来听那河水的潺潺声。她听得是那样入神,有时听着听着,就在那潺潺的音律中睡去。谷雨希望自己和葛小民的生活,也像这条小河一样,温情而浪漫地流淌不息。
葛小民同样也钟情这条小河,他的钟情是把自己的生活融入了这条河流。他在河边长大,河水滋养着他成长。小时候,每逢发大水,他就和几个哥哥一起到小河里摸鱼虾,他看到哥哥们带着收获回屋,自己却总是捞不到一点什么。有时候双手抓到了一条小鱼的尾巴,可没等他捉出水面,鱼儿就从他手中溜掉了。虽然每次都是一无所获,但他体验到了一份乐趣和惬意,以至参军到部队后,他还经常梦见在这条小河中捉鱼的情景。从小到大,他总是在门前的小河上洗冷水澡,早上爬起来就拿条毛巾往河边跑。这是他多年形成的习惯,就是后来到了部队,他也没改洗冷水的习惯,不管是炎暑还是寒冬。他似乎对水有一份特别的亲近,因此从小他的水性就特别好。和伙伴们在山上砍柴回来,几个人一头扎进那水库里,其他伙伴永远都不是他的对手。他那“狗爬式”游泳特别快,别的小孩怎么也赶不上他,每次他总是以最快的速度游到对岸。
葛小民在部队养成了起早床的习惯。这次回家探亲结婚,葛小民每天都起得特别早,他手脚特别勤快,衣服都是自己搓洗。每天早上,等到谷雨一觉醒来,葛小民已经把两人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并整整齐齐地晒在河边的竹篙上。谷雨虽然很感动,但还是有些慎怪葛小民说:“衣服我来洗,你一个大男人清早起来洗衣,别人会说嫌话的。”葛小民却说:“我在部队习惯了起早床,衣服都是自己洗,又没有文件规定衣服只能女人洗。”谷雨听了,更觉得自己身边的男人是那样可爱,她感到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葛小民归队后,谷雨比以前起得早了。她每天早上要到河边洗衣服,起初只洗自己的,后来,她把一家人的衣服都拿来一起洗。有时要洗半个时辰。谷雨洗着洗着,就有些怀想和小民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小民曾在枕边对她说过,三五年后,小民就把她接到部队上去工作。这样,她就真正成了吃国家粮、拿国家工资的人,有了真正的铁饭碗。葛小民还说,让谷雨生两个孩子,最好是一男一女两枝花,到时一起去“咱们新疆好地方”过日子,享受一家人的快乐和幸福。
谷雨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她盼望自己和葛小民两地分居的生活能早日结束,她每天在门前的小河边朝北方张望,她似乎看到了遥远新疆的那个温暧的家。
日子过得真快,秋去冬来,眨眼间,葛小民回部队三个多月了。对于新婚不久的谷雨来说,这三个月让她感到有些孤独。白天还好,和村里的男女们一起下地干活,有说有笑,歇息时还有老人讲故事,时光也就在劳动和嘻笑中过去。但到了晚上,谷雨的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毕竟是刚尝过爱情滋味的年轻人啊!可是,每当她在油灯下读着葛小民的来信,展望着将来的美好生活,她的心里就泛起幸福的浪花。
不久后,一名也是军属的女干部走进她的生活空间,他的生活又多了几分色彩。
那天中午,谷雨做完工扛着锄头回家,正在河边洗手,刘支书和葛三民领着一个和谷雨年龄相仿的女人走过来,刘支书对谷雨说:“谷雨,这是公社妇女主任卢干部,到我们大队办点,她未婚夫也是个军人。她就住你们家吧。”
谷雨打量着面前的女人,模样儿还不错,穿一件两个口袋的军装,显得特别精致,笑起来脸上露出两个酒窝儿,挺招人喜欢的。听说这个女干部和自己作伴,谷雨正求之不得。于是说:“欢迎卢干部,只是条件不好。”
这一晚,谷雨就和卢秀娟睡在自己新婚的床上。
卢秀娟不是本地人,她的家离回水湾三十多华里,到相思公社来任职才一个星期。卢秀娟也是个苦命人,几岁时就失去了父母亲,由舅舅、舅妈从小带大。舅舅只有一个儿子,叫郝志强,比卢秀娟大半岁。卢秀娟和表哥郝志强青梅竹马,一起上学读书,直到高中毕业。和小伙伴们一起玩游戏时,郝志强扮新郎,卢秀娟就扮新娘,两人感情甚笃,比真正的兄妹还亲。随着年龄的增长,俩人慢慢地成熟了,表哥深爱着表妹,表妹也钟情于表哥。郝志强父母看着他们表兄妹情深意重,也有意把他们撮合成一对,因此当郝志强母亲把两人叫到一起,询问他们的想法时,两个人相视着会心地一笑,母亲猜着他们早已相恋着,就想快点把他们的婚事定下来。郝志强是个不错的青年,二十岁时,他光荣入伍,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中的一员。在参军的前几天,父母为郝志强和卢秀娟办了订婚宴,这样,卢秀娟就成为“准军属”。对于这一对郎才女貌的表兄妹,村子里人都投以赞赏和羡慕的目光。
郝志强到部队一年半后就当了班长,后来又被团长看中,调到团长身边当通讯员,团长还私下对他说,准备明年送他到军校读书深造。卢秀娟为表哥的上进而高兴,自己也不甘落后,在农村积极要求进步。他能歌善舞,能说会道,又有文化,加上“准军属”这块金字招牌,很快就被大队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入了党,当上了大队妇女主任兼团支部书记,后来又当了大队党支部副书记。今年秋天,县里在农村重点选拔五名优秀青年妇女干部时,卢秀娟顺利地通过各项政治审查和能力考核,得到领导赏识,一路绿灯而被提了干,分派到相思公社担任妇女主任。
自从卢秀娟住到谷雨家后,谷雨似乎比以前更开朗更活泼了。卢秀娟一个星期要在谷雨家住上三五晚。每天晚上睡到床上后,卢秀娟就给谷雨讲她和表哥的开心故事。她说表哥志强很优秀,是个靠得住的好男人。她还说和表哥商定,准备明年秋天结婚。
谷雨听得很认真,也很专注,谷雨冒昧地问卢秀娟:“你今年多大了?”
卢秀娟说:“我属虎,二十三岁。”
谷雨翻一下身,笑着对卢秀娟说:“那我们是同年呢!”
卢秀娟说:“你是几月间的生日?”
谷雨说:“明知故问,农历三月,谷雨时节嘛。你呢?”
“我的生日在秋天,我的小名叫秋分。”卢秀娟回答说。
“那我要叫你卢妹妹才是。”谷雨忽然觉得不妥,于是改口说,“虽然我比你大,但你是公社领导,我还是叫你卢干部才对。”
卢秀娟问:“你是共青团员吗?”
谷雨在黑暗中摇了摇头。
卢秀娟说:“你想加入团组织吗?”
谷雨说:“我都二十三了,还入什么团,听说团员二十五岁就退团了。”
卢秀娟说:“不,团干部可以推迟到二十八岁退团。我想让你当大队团支部书记,你愿意吗?”
谷雨有些受宠若惊:“可我连团员都不是,当什么团支部书记?”
卢秀娟说:“入团很容易的事,明天我拿张申请表,你填好后交给我,过几天就让你在团旗下宣誓,年底团支部改选,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当团支部书记了。”
谷雨说:“我怕干不好。”
卢秀娟说:“这有什么难的,又不是上战场。女人嘛,要自强自立。你是军属,要要求上进,你男人不是提了干,你也不能落后,你要和他比一比谁先进,谁进步更快。你也可以和我一样,争取入党,争取提干。”
谷雨说“好吧,我试试看。”
然后是一夜无话。

                                 

半个月后,谷雨就入了团,并在年终团支部大会上当选为团支部书记。在卢秀娟的关心帮助下,谷雨不仅进步很快,而且工作非常积极。春节前,大队业余文艺宣传队又要组织集中排练,谷雨作为团支部书记义不容辞,既要发动组织,又要发挥自己能歌善舞的特长,亲自上阵,表演文艺节目。
大队文艺宣传队都是些十八九岁的黄花姑娘和青皮后生,就资历和年龄来说,谷雨算是宣传队里的大姐大。谷雨和回水湾的小伙子姑娘们相处得很融洽,她那新婚才几个月的“凌波”床上,经常成为宣传队小伙姑娘们取暧的地方。每天晚上一断黑,小伙姑娘们就向谷雨“报到”,只要走进谷雨那新房,一个个争相脱掉鞋子,把一双双臭脚伸到谷雨的被窝中,谷雨却笑脸相迎,从来不说半句闲话。
嫁到回水湾来后的第一个春节,谷雨是和婆家的兄弟们一起过的。她已经习惯回水湾的生活,她感到和宣传队的青年男女们在一起,有无穷的快乐。她要组织宣传队到邻近的村庄巡回演出。卢秀娟回家过年之前,和谷雨长谈了一次话,卢干部鼓劢谷雨春节前后这段时间,一定要把宣传队办好,让社会主义文艺占领农村文化阵地,为人民群众提供精神食粮。她还说,区里将在春节后组织一次全区农村文艺汇演,回水湾一定要拿出本事来,夺取好名次,抱回一个大奖状。谷雨把卢干部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自从卢秀娟走进谷雨的生活后,谷雨的人生目标似乎更坚定更自信了。她十分佩服卢干部,一个和她一样出生农村的女青年,竟有了如此大的成就,成为了公社最年轻的党委委员,谷雨深感自愧不如。她感到卢秀娟知识是那么渊博,在礼堂上千人的讲台上,说话一套一套的,根本不用稿子,自己就怎么那样笨嘴拙舌呢?卢秀娟是有那样的天赋,还是生活造就了她呢?卢干部曾对她说,什么事只要有心都能做好,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生活是锻炼人的大舞台,首先必须自信,才能在生活的舞台上绽放精彩。谷雨有时就想:卢秀娟肚子里哪有那么多新鲜词儿呢?谷雨想跟她学,也想沾她一点“文气”,谷雨把卢秀娟当成自己特别崇拜的人物,把卢秀娟看成是女人们的骄傲,她巴不得每天都能和卢秀娟在一起,聊聊生活,聊聊女人们的理想和追求。
谷雨带领着大队文艺宣传队从正月初三开始,在回水湾和邻村进行了十多场演出,正月十五,宣传队继续在大队礼堂为群众演出,这天下午,卢秀娟从公社赶来,在台下观看演出。谷雨在几个节目中担任角色,而且都是主角,特别是在现代京剧《沙家滨》那场“斗智”中饰演的阿庆嫂,其一招一式惟妙惟肖,唱腔字正腔圆,博得了观众阵阵掌声。卢秀娟在台下也拍红了手掌。演出结束后,卢秀娟上台搂着谷雨说:“你真行,演得太好了!我看你不是生手,在娘家也演过节目吧。”
谷雨点了点头说:“其实我读中学时就是学校宣传队员。”
卢秀娟笑着说:“差点把你这个人才埋没了,我没看错人吧。”
谷雨一边下妆一边说:“谢谢卢干部鼓劢哟!”
不久后,谷雨和她的队员们,果真在区里文艺汇演中得了第一名,捧回了一个镶着奖状的大镜框。
正是麻鞭水响的春耕季节,回水湾发生了一起轰动全公社乃至全县的一桩事件。那天早晨,葛三民吹完哨子,扛着锄头出早工时,看到生产队仓库前贴了一张纸,一群社员聚在一起观看。葛三民走过去,原来是一张针对大队刘支书的大字报。葛三民走近大字报前,对围观的群众说:“哪个人在捣鬼?看什么看,都做事去!”说完,一把将白纸黑字的大字报撕了下来,搓成一团丢在地下。就在这时,队里的忠文、忠武兄弟跑上来,揪住葛三民说:“关你屁事,你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完重重的几拳砸去,直打得葛三民眼冒金星,眼角开了一条裂口,鲜血直流。葛大民和二民见三民遭打,冲上去和他们对打起来,你一拳,我一脚,谁也不放让。谷雨见状,忙回家把卢秀娟叫来解交。没想到卢干部一句话,就把两家兄弟们给震慑住了。卢干部说:“都给我住手,谁再动手,就让谁去坐牢!大家不要看热闹,都上工去!”
社员们一个个走了,卢秀娟看到葛三民脸上淌着血,便对两家兄弟们说:“晚上开群众会讲清楚。谷雨,送三民上医院。”
这件事惊动了县上,后来,县里还专门派人来作了调查。其实算不了什么大事,这是支书与副支书的个人恩怨问题引起的事端。大字报是忠文忠武兄弟写的,忠文忠武的哥哥忠汉解放后就一直在村里当一把手,当了十几年,没想到文革一场风暴,刘新生当上了一把手,汪忠汉被贬为了副书记,再也没有起来。汪忠汉当不成一把,对刘新生就耿耿于怀,想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于是就导演了大字报这一幕。汪忠汉家也有四兄弟,一个弟弟在县里工作,势力不比葛三民家弱,平时队里晚上开会派工,汪忠汉的两个弟弟和葛三民兄弟们常常是针尖对麦芒,动不动就要吵起来,有时相互对骂得不可开交。自从卢干部来办点后,双方都有所收敛,但仍是暗潮汹涌,以至出现了今天这一种不可收拾的混乱场面。

                                    

葛三民在医院住了三天,眼睑缝了好几针,一只眼睛还被纱布包裹着,成了暂时的独眼龙。卢秀娟和大队领导派谷雨到医院照顾葛三民,谷雨这些天就陪在葛三民床边,给他端饭菜,倒茶水,督促葛三民准时吃药打针。自从谷雨嫁到葛家后,葛三民对谷雨特别好,这是葛家人有目共睹的事实。葛家的大哥、二哥少言寡语,很少进谷雨的房间,对谷雨不是很亲近。而葛三民完全不同,他经常去谷雨房子里问这问那,生怕怠慢了她。吃饭时,葛三民把谷雨看成小孩子一样,总是将白米饭装进她的碗里,不让她吃红薯之类的杂粮。每当谷雨浆洗被子,葛三民怕谷雨累了,就帮她在河里打水,打着赤脚一轮又一轮地踩洗,和她一起拧干晾在竹篙上。在家里,葛三民不让谷雨干任何重活,就连挑水推磨子之类的活,也不让她去干。葛三民常对家里人说,小民不在家,我们兄弟要照顾好谷雨,少让她受些苦和累,宁可自己多吃点亏,也不能亏待弟媳谷雨。这一切,谷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常常想:大民、二民为人憨厚,不善言谈,找不到对象也许在情理之中,而像三哥这样能干聪明又细心体贴的男人,怎么就找不到自己的另一半呢?谷雨多么希望三哥能尽快找个女人,让她有个妯娌在一起生活多好!
谷雨在医院照顾葛三民时,三哥解小便之类的事总让谷雨避让开。毕竟她是弟弟的女人,不方便为自己接尿倒洗脚水。看到三哥眼睛伤得那么重,自己还要强撑着干那些事,谷雨心里就特别痛。她想,要是三哥有自己的女人在身边多好!三民伤好了点后,谷雨就问三民:“三哥,你也该找个女人了,你不要挑肥拣瘦,只要对你好就行。”
葛三民一只眼睛斜睨了谷雨一眼,说:“有谁看得上我这个穷光蛋?”
谷雨说:“不会吧,你有那么多优点,聪明能干,又是队干部、党员,女人不都很在乎这些吗?也许是你的眼光太高吧。”
“我眼光有什么高的,一个芝麻豆子官,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葛三民叹了一声气,说,“算了,我这辈子就一个人过,我们家只要小民幸福快乐就行。”
谷雨说:“三哥,你就真的不想女人?”
葛三民不觉心里一怔。要说不想女人,那是假的,毕竟是有血有肉的五尺男子汉,哪个男人不想女人呢?下屋场的湘春是个弱智,没读过半天书,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三四十岁了,有事没事往村里女人屋里跑,帮这家剁猪菜,那家挑尿桶,也就是想博得女人们的欢心。他还偷偷地看女人洗澡,这是别人碰到过的事。而自己是有着七情六欲、再正常不过的男人,怎么就不想搂个婆娘睡觉?葛三民曾经想:自己兄弟们又不缺胳膊少腿,家里条件还过得去,怎么女人就看不上他们兄弟呢?葛三民没娶过女人,但他至少比两个哥哥强,品尝过男女之间的那种滋味。那还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上屋场细炳和三民关系不错,三民有事没事到他家坐一坐,两人在一起就着几粒大豌豆喝酒,一喝就是半夜。后来,细炳派到中洲修大堤,刚新婚不久的堂客莲香一个人守着家。三民见细炳不在家,就经常帮细炳妻子莲香做些事,如挑尿桶到自留地里泼菜呀,刨红薯丝呀,干完活后莲香就留三民吃饭。葛三民和细炳是哥们,也就不客气。细炳在中洲担堤任务重,几个月没有回家,莲香看着葛三民经常帮她忙,见得谈得多了,就有些喜欢上三民了。有一天傍晚,葛三民打着赤膊,帮莲香刨了两担红薯丝,累得汗爬水流。吃完晚饭后,已经是月上中天了,葛三民见时候不早,拿了衬衣要走,不料被莲香一手挽住说:“三民兄弟,今晚你别走好不好?”葛三民望着一脸柔情蜜意的莲香,身子里好像有了一股异常的冲动,但他强制着自己说:“嫂子,这不大好吧”。莲香却搂着葛三民,捉住葛三民的手放在自己的乳房上说:“三民,你看我的奶子大不大,你就不想吃几口?”葛三民从没遇到过这样的艳事,这时候的他已经不能自控,即使是面对着自己好朋友的老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葛三民将褂子往地上一丢,双手将莲香抱起来跑进睡房丢到床上,像饿狼扑食地将莲香压在身子下。那一刻,他从一个青皮后生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男人,他体味到了男女之间那无尽的快乐和温情。从那以后,葛三民就经常去莲香家,和莲香享受那一波又一波的温柔之梦。
俗话说,走多了夜路总要碰上鬼。没想到葛三民和莲香偷情打皮绊的事,终于传到了远在中洲修堤的细炳耳朵里,细炳请了几天假,连夜赶回来捉奸。那晚,月亮很圆很白,把清色的光亮从窗棂中透进屋里,照在葛三民和莲香赤裸的身子上,葛三民感觉自己像进入了天堂的境地。可是,正当葛三民和莲香一丝不挂地在一起打滚做爱,说着绵绵细语时,房门被打开,细炳出现在他们俩面前。葛三民从月光中看清了是细炳,他一下泄了,匆忙穿上裤头,拿起衬衣准备走人,被细炳一把拉住说:“三民,我看错了你,你真是个畜牲!”葛三民在细炳面前无地自容,低着头一言不发。细炳把脸转向莲香,问她是怎么回事?莲香哭着说是葛三民勾引她,她请求细炳原谅。这像是在葛三民脊背上打了一闷棍,让葛三民心里怨愤难奈。可是,自己让人当场捉了奸,他还有什么可以解释呢?最后葛三民跪下来,求细炳开恩,细炳才没有告发葛三民。不过从此,他和细炳不再说话,走在一起形同陌路。葛三民开始恨莲香,明明是她勾引自己,关键时刻却把污水泼向别人。他也恨女人,不再和那些年轻堂客们搭讪。也正是他的这一次出轨,让他不好的名声在外,媒人给他做媒,听说他有过这段不光彩的经历,女人家就有些退避三舍,头摇得似拨浪鼓。
葛三民说:“谷雨,我不是一个好男人。”
谷雨说:“三哥,你哪样不好,我觉得你够优秀了,能找到你这样的男人,是女人的福气呢!”
“你夸奖了,我并没你想像的那么好。”葛三民叹了声气回答说。
谷雨有些动情地说:“三哥,我要是还有个姐姐妹妹的,我就介绍给你。像你这样的男人哪里找啊。可惜我……”
葛三民说:“我们家小民是百里挑一的好后生,谷雨你好眼力。我和大哥二哥也就指望你和小民日子过得滋润。”
“谢谢三哥的关照。你们一家人对我好,谷雨心里有谱。”
“都是一家人,不要说谢,你是小弟的女人,我们应该把你照顾好才是。”



近二个月来,卢秀娟到回水湾来得少了,每次来也是匆匆忙忙,打上一个转身就走,很少和谷雨住在一起。即使有时在谷雨家住上一晚,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和谷雨谈起来就没完没了,特别是谈到自己和表哥的甜蜜爱情时,一副洋洋得意的脸相。现在她根本就不说起自己的表哥,好几次谷雨问卢秀娟和她表哥的情况,卢秀娟却把话题岔开,避而不谈,这一点让谷雨有些费解。她想:莫非卢干部和她表哥闹了什么意见?
日子就这么过着,谷雨已经习以为常。她和小民只能以书信交流,两个人的书信来往很多,凡乎十天半个月就能读到彼此的心声。小民只读了初中,文化比不上谷雨,每次写信就那么两页纸,而谷雨呢,不知有那么多绵绵细语,一写就是三五页。谷雨每次收到小民的来信,脸上就一脸灿烂,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谷雨和小民结婚快一年了,谷雨多么希望早日见到丈夫,和他享受爱情的甜密啊!谷雨想,如果今年小民没空回来,她就跟大队请假,去新疆探亲,时间住得长一点。可前几天,小民在信中说,他准备春节回来,将两年的假期一次休完,共两个月时间。小民还在信中说,只要自己明年秋天不转业,她就可以向部队打报告,让她去部队农场找一份工作,这样他们就可以不再过分居生活了。读完小民的来信,谷雨高兴得欢喜雀跃,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葛三民。谷雨虽然不知部队农场是一份什么工作,但她还是特别期待。毕竟那是部队的大农场,无论干什么工作,也不管是国家职工还是集体职工,她都十分乐意。她听小民讲过,部队农场都是机械化,大型拖拉机播种,收割一条龙,劳动强度要小得多。谷雨在偏僻的农村里长到二十多岁,她知道种田人的辛苦,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劳作,泥里滚水里爬,全靠一双手,一年混个嘴巴还困难。谷雨想:要是到部队农场工作,就可以拿真正的薪水,即使工资不是很高,但比起农村一天几分工,年终分配一年才几十块钱来,不知要强多少倍。
谷雨想把这个消息尽快告诉卢秀娟,让她和自己一起分享。可是,卢秀娟已经半个月没来回水湾了。谷雨问葛三民,葛三民也摇头说不清楚。几天后,公社科技干部老黄从回水湾路过,在谷雨家门前歇息喝茶,谷雨冒昧向他打听,才知道县里的游书记对谷雨很赏识,年底准备把她调到县妇联工作,近来她老往县里跑。
听到卢干部要高升,谷雨打心眼里为她高兴。谷雨十分佩服卢秀娟,一年一个台阶,要是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年哪月会像仿织工人吴桂贤一样当上副总理。谷雨这样想着,心里就有了几分骄傲。不过,谷雨还是希望尽早见到卢秀娟,她要当面问问卢干部,还要把自己的心思告诉她,向她讨教讨教。
可是,几天后,一个十分不幸的消息,像六月的洪水一样,在江南公社,在回水湾漫开:卢秀娟在县城被杀了十几刀!这消息是葛三民告诉谷雨的,当时谷雨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像是五黄六月间响了一个大炸雷一样。
谷雨问葛三民:“三哥,这是真的吗,你听谁说的?”  
葛三民说:“一点不假,还是毛坨和牛伢崽发现后把卢干部送医院的,他们在竹荫街拖板车,晚上回去在巷子里发现了卢干部,如果迟一点送医院,卢干部就没命了。”
谷雨问:“真是可怕,三哥,是谁下的毒手?”
葛三民说:“听说是她当兵的表哥。”
“天哪!真有这样的事?”谷雨有些惊诧地说,“她表哥不是她的未婚夫吗?到底他们之间出了什么事呢?”
葛三民说:“听说卢干部变了心,她表哥才出此下策。”
谷雨沉默地低头不语。



原来,卢秀娟和表哥郝志强商定今年秋天结婚,可是卢秀娟因为被县委游书记看中,准备调她到县妇联当副主任,游书记还开玩笑说,要让卢秀娟做他的儿媳妇,卢秀娟听在心里,就写信给表哥要推迟婚期,理由是工作忙。郝志强看到卢秀娟写信比原来少了,有时就三言两语,完全没有了过去那样的缠绵温情。特别是从卢秀娟最近的几封信中,他看出了一些蹊跷,他心里有一种感觉:卢秀娟的心已不属于他了。郝志强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但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也是一个倔犟的男人,他要做的事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他和卢秀娟是亲表兄妹,在村里办了酒席订了婚,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卢秀娟之所以能入党提干,不也是靠着他军属这块牌子么?郝志强想:卢秀娟几次在信中说自己工作忙,为了前途要推迟两年结婚,他猜测卢秀娟已经变心,这是她采用的拖延术。他决定回家一趟,和卢秀娟摊牌。于是,他以结婚为由,向连队请了一个月探亲假,并在部队开具了结婚介绍信。他想尽快和卢秀娟当面谈谈,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正是晚稻泛黄的仲秋季节,郝志强回到了县城,住在县城的一位同学家里。当天中午,郝志强就给卢秀娟打电话,结果卢秀娟不在公社,接电话的小吴说她到县妇联去了,郝志强又打电话给妇联,妇联的同志说她刚走,于是,郝志强换了便装,找到了县委大院,守在大院门外,并在县委门前的小店里买了一把水果刀。他在心里想:如果卢秀娟真的变了心,他就要毁了她的容貌。
郝志强站在门外,一支烟接一支烟地抽。他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他的眼睛紧盯着走出门外的人。果然,一个多小时后,他看到卢秀娟出来了,身旁有一个中年男人,两人正喜笑颜开地交谈着。郝志强看清了那男人的脸,是县委书记游开怀。正当卢秀娟准备上游书记的吉普车时,郝志强喊了一声:“秀娟,你别走,我有事找你。”卢秀娟回头一看,见是郝志强,便对游开怀说:“游书记,我表哥从部队回来了,我不能陪您去吃饭了。”说完,就走到郝志强身边说:“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郝志强不吭声,一直往前走。
卢秀娟跟在身后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去哪里?”
郝志强说:“今上午到的,我们去小兵住的地方。”
卢秀娟跟着郝志强走,一路上没说什么话,好像形同陌路。
两人进了屋,郝志强说:“坐吧。”
一开始,他们之间的谈话就充满了火药味。
卢秀娟坐在一条木凳上,说:“志强,我写给你的信都收到了吧,请你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
“秀娟,我正要和你谈这事。”郝志强掏出部队开具的结婚介绍信说,“我请了一个月结婚假,秀娟,我们结婚吧。”
卢秀娟看了一眼那份介绍信,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但她还是镇定着情绪说:“志强哥,请你相信我,我是爱你的。”
郝志强说:“我也是爱你的,我们青梅竹马,从小就在一起,而且早就订了终身。你如果还爱我,我们就结婚。小兵把钥匙给了我,今晚他不回来。明天我们一起到公社领结婚证,好不好?”
卢秀娟有些一时不知所措,她知道表哥的脾气,她在心底里权衡着利益得失。思索了片刻后,她站起身来走近郝志强,向他解释说:
“志强,我已和你订了婚,是你的人了,你千万不要听信别人的传言。我的身子是清白的,你们全家是我的大恩人,我不会变心的。请你冷静一点,最近工作很忙,无暇顾及个人的事情,你要考虑我的难处呀!”
“什么难处?”郝志强板着脸色说,“我回来就是要结婚,你到底还想不想和我结婚?你表个态就行。”
“你这人怎么啦?一点也不讲道理。”
“我只要你表态,你同意不同意?”
卢秀娟瞅了郝志强一眼,说:“志强哥,你怎么变了?”
“我还是我,一点也没变,变的是你!我再问一声,你同意结婚吗?”
“你不要逼我!”
“我不逼你,你只要回答我,同不同意?”
卢秀娟把头扭向一边赌气说:“同意怎样,不同意又怎么样?”
郝志强大声说:“不同意我就杀了你!”
“那就请便吧。”卢秀娟只当是吓人的话,可是,当她转过头来,面对着那明晃晃的小刀时,她吓得战战惊惊地说,“志强哥,你……你真的要杀我……”
失去了理智的郝志强手持着五寸长的水果刀,正准备向卢秀娟的胸膛剌去时,他的手有些颤抖了。毕竟这是他的表妹,他曾和她朝夕相处,情同手足,她给予过自己太多的欢乐,我不能真的杀了她。但心中的怒火仍烧灼得他不能自制。他想,自己不能得到她,也不能便宜了别人,他要割掉她脸上的一块肉,让她破相。他逼近卢秀娟,把尖刀剌向她的脸部。卢秀娟本能地把头一歪,尖刀斜剌在颈部,鲜血喷了郝志强一身。
卢秀娟直觉得天旋地转,倒在地上。
郝志强望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卢秀娟,他心里如释重负。他知道,卢秀娟不会死,他没有要让她死的理由,他那几刀并没有伤到她的致命处,他只是要出一口气,教训一下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他脱掉身上的血衣,把刀子和血衣装进一个包内,穿上了军装,开了门,去公安局自首。出门时,他给同学小兵打了电话,告诉他说:“我把卢秀娟杀了。”
“志强,你发疯了吧!”小兵吓了一跳,丢下电话,立即骑单车赶回家。进门时,他看到卢秀娟已醒了过来,正奋力地往门前爬。小兵丢下单车,几步奔上前说:“秀娟,你别动。”他把卢秀娟扶起来,准备背着她上医院。这时候,小兵看到两个民工拖着板车在门口路过,于是对他们说:“老乡,快帮帮忙,这个女同志受伤了,情况十分危急。”两个民工停下来,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卢秀娟,惊诧地说:“这不是我们公社的妇女主任卢干部吗?这是谁下的毒手?”说完,连忙将她放到板车上,一路小跑送到了医院。
两个民工就是回水湾大队的毛坨和牛伢崽。



卢秀娟被郝志强杀伤的事件,一度传言很多,莫衷一是。回水湾更是像炸开了锅,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女人真是红颜娲水,卢干部平时蛮不错的,原来也是个薄情女。”
“是啊,这样的女人就是该杀!”
“也不能怪卢干部,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让县委书记看上了她呢?”
“卢干部的表哥真狠心,亲表妹也能下刀子。”
“是啊,亏他还是个当兵的,真是军中败类。”
“不能那样说,要是我遇上这样的事,同样不会放过。”
……
中秋节快到了,毛坨和牛伢崽回到了回水湾,村里人听说是他们俩送卢干部到医院的,于是蜂拥到他们俩家里,问这问那,打听情况。两人讲起当时救卢秀娟的故事来,好像真成了救美女的英雄。
谷雨打听到卢干部没大碍,心里感觉到舒坦了很多。毕竟是女人,女人的心是水和豆腐做的,心肠软。何况卢干部曾和她相处得不错,还是她进步的动力,要不是她的教育影响,谷雨进步也没这么快。她想:无论卢干部做了什么亏心的事,她表哥也不应该杀她那么多刀啊!好在没伤到要害处,如果卢秀娟真要有个三长两短,谷雨心底里就特别恨那个郝志强的。谷雨走到哪里,总能听到一些议论,谷雨有时也发表一通意见,当然,她的那些意见和想法是护着卢干部的。她心里想:女人都是弱者,做女人实在不容易。
这些天谷雨总是失眠,晚上睡不着觉。她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了卢干部那血肉模糊的情景,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谷雨常常被那样的场景吓醒,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半夜三更,她翻来覆去,一个人静静地熬着,盼着早些天亮。
一个个夜晚,谷雨在孤独寂寞中度过。其实在这之前她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自从卢干部出事后,她好像才真正感觉到了一个人的日子难熬。小民走了一年了,一年来,她没有触摸过他健壮的胴体,没有感受到他的体温和脉博,她只能在梦中得到那份淋漓尽致的快乐。于是她就想,人生一辈子多么短暂,两个人如果不能相守在一起,那日子真有些受不了。她多么希望小民早点把她接到新疆去,享受两个人的生活,即使那生活中有苦,那也是多么甜蜜的人生啊!
那天,谷雨在田里收割晚稻,忙活了一整天,加上来了例假,已是精疲力尽。晚上在大队礼堂开完群众大会回家后,她就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葛小民回来探亲了,两口子小别胜新婚甜甜蜜蜜,耳鬓厮摩,甚是亲热。有一天傍晚,门前的小河涨水了,河水很大,漫过了屋前低低的土阶,她家的住房都被水泡着,有几尺深。小民和谷雨站在房门前,拿着水瓢不停地向外舀水,突然一只螃蟹爬到了谷雨的腿上,谷雨吓得大叫了一声,水瓢丢到了一边。葛小民问她怎么了?谷雨指着自己颤抖的腿,眼泪都流出来了。葛小民看到一只螃蟹正往谷雨大腿上爬,于是走上前用手抓住了它,不料那螃蟹的几个爪子像铁钳子一样,死死地咬住了葛小民的食指,直咬得鲜血直流,任葛小民怎么摔也摔不掉。谷雨见状,一边往堂屋内跑一边大声喊着:“三哥快来,小民被螃蟹伤了。”这一喊就把自己给喊醒了。谷雨觉得脊背上全是冷汗,她感到了几分害怕,于是把灯点亮,坐了起来。在这样的夜晚,她的那份思念愈加浓烈。她想念一年未见的小民,恨不得自己长出一双翅膀来,飞到新疆,飞到葛小民身边。想到这里,她的瞌睡已经全无。她爬起床,穿上衣服,她准备给远在千里之外的葛小民写一封信。
她的脑子里有好多的话要对葛小民说。她把油灯拧得亮亮的,然后坐在书桌边,拿出纸和笔,笔尖“沙沙”地写了起来。
亲爱的小民:
你好!也许此刻你正在酣睡之中,我却无半点睡意了。和你结婚一年来,我从来没有深更半夜给你写过信,也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感到是那样孤单无助。刚才我是在梦中惊醒的,醒来后我对你的思念是那样强烈。作为一个女人,长期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天各一方,是多么的痛苦。女人多么需要男人的呵护,没有男人在身边的家是一个残缺不全的家。你不知道,这一年来,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小民,最近卢干部出了事,这事常让我有些担惊受怕。自从你离开家乡后,卢干部给予了我太多的精神鼓劢和抚慰。她曾经住在我家,帮助我进步,和我无话不说。我也曾想做一个像卢干部一样的女人,自立自强,为你和你的家分忧争光。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前些日子,卢干部被她的未婚夫砍成重伤。我想这其间必定有误会,不然曾经青梅竹马、海誓山盟的亲表兄妹,怎么会成为仇人而动刀子呢?我一直想不通,到底这中间发生了什么?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卢干部喜新厌旧,有了新欢,想把她表兄甩掉。人言可畏呀!我想卢干部应该不是那样的女人。她多次和我说起过他们那刻骨铭心的爱恋,她很在乎部队上的表兄,怎么会突然变心呢。回水湾每天都在议论卢干部,听到那些没完没了的议论,我心里就有些为卢干部委屈。现在卢干部还在医院内,我一直想去看看她,可又怕别人说闲话。
小民,卢干部是不会再到回水湾来工作了,这些日子,我心里也一直空空的。我也不再想当大队干部,做女强人,因为女人在别人的眼里是非太多。我现在只想和你在一起,过平静的生活。不知为什么,自从卢干部出事后,我对你的思念就更加浓烈,我太想你了,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到你身边来。你说今年春节回来,我望眼欲穿,可我实在无法再在这种孤身只影的生活中煎熬。我不想耽误你的工作,我打定主意到新疆来,到你们军营内生活,为你洗衣做饭,你不会反对吧。
小民,我等着你的回信……
谷雨写完信,心里感到一阵轻松。窗外月华朗朗,分外宁静。谷雨站起身,斑驳的月光点点透过窗棂,温馨地筛在房间里,让谷雨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寂瘳。



谷雨焦急地等着葛小民的回信,只要葛小民回信同意她去部队,她就会即刻出发,哪怕几千里路遥,汽车火车要转好几次,她也心甘情愿,无所顾及。这些天,谷雨每天都要到大队部去一趟,可是谷雨的信发出去半个月了,怎么还没有得到小民的回音呢?谷雨心里忐忑不安了。是信在路上丢失,还是小民根本就不把她的要求当回事,不给她回信呢?谷雨有些纳闷了。她在心里宽慰着自己再等几天,相信小民会很快回信的。前些日子,听说到西安的一段铁路被山洪冲断,抢修了好几天,也许是邮路受了点阻,耽误了时间。不过谷雨心里一直还是不安。
又过去了一个多星期,谷雨仍然没有得到小民的回信。谷雨有些着急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的脑子里闪现。吃完午饭后,谷雨把葛三民叫到一边,对他说:“三哥,小民怎么还没给我回信呢?”
葛三民知道谷雨的心事。早些天,谷雨把自己给小民写信,并准备到部队去探亲的事告诉了葛三民,葛三民十分痛爱这个乖巧的弟媳,也赞成谷雨去新疆看弟弟,他看出了谷雨望眼欲穿的心情,于是,随意回答说:“谷雨,别着急?也许是小民训练忙,没时间呢。小弟不会有什么事的。”
谷雨不再吭声了,但她还是放心不下。她双手抚弄着胸前那对长长的辫梢,怔怔地说出一句话:“三哥,我想到邮局去发个电报。”
葛三民说:“谷雨,我晓得你的心情,没必要发电报,别为小弟担心好了。等几天吧,他会回信的。”
谷雨抬头望了大门上方那块“光荣军属”牌匾一眼,轻步走进自己的房间里,但她的心里还是十五个吊桶打水,有些七上八下。
下午,谷雨带着队里妇女们在对面的山坳上捡棉花。乡下就是那样,堂客们只要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家长里短。而谷雨呢,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闷着头将棉杆上雪白雪白的棉花摘下来往背上的竹筐里塞,没有搭理她们。这让女人们有些大惑不解。
桂圆婶和谷雨隔着几尺远,她有意想和谷雨搭讪,于是她朝谷雨喊道:“谷雨,我们歇会吧。”

谷雨瞧了桂圆婶一眼说:“你们歇歇吧,我不累。”说完,仍闷着头摘棉花。
桂圆婶和几个妇女丢下筐,在田埂上坐了下来。她们有说有笑,笑声洒满了山坳。桂圆婶把嘴巴朝百米开外摘棉花的谷雨一努说:
“今天谷雨有些反常,怎就那样闷闷不乐呢?”
“是啊,怕是想着小民吧。”
夏莲刚结婚半年多,丈夫是队里的会计,她肚子里已怀了几个月的孩子,她有些同情地说:“也真难为她了,听说她和小民结婚一年多了,两个在一起还不到一个月,这日子谁能熬得了?”
“是啊,要是我就不愿意嫁给当兵的,一个人长年累月独守空房,那与真正的寡妇有什么区别。”有个妇女搭腔说。
“可不能那么说。”桂圆婶剜了那妇女一眼说,“小民可是我们村里的骄傲,入了党,转了干,谷雨随军那是迟早的事,你就别瞎操心了。”
“听队长说,谷雨最近要去部队探亲呢。”
“是吗?难怪她不露声色,怕是想男人想疯了吧。”
……
谷雨断断续续地听到了田埂上女人们的议论声,但她装着没听见似的,双手不停地摘着棉花。
谷雨朝天井山望了一眼,山顶上的太阳像一个通红的火球,天边的晚霞烧红了峰峦叠嶂的层层山岭,把这片棉田也染成了一片金黄。谷雨把肩上的竹筐拿下来,将竹筐中的棉花拢了拢,然后放在田埂上,招呼大家说:“收工吧。”
妇女们听到谷雨说收工,脚上就好像装了马达似的,起小跑步纷纷往山下走。
谷雨走在最后面,当走到离家仅十多米的石桥边时,她看到葛三民手里拿着一张纸,坐在自己家大门前的石墩上捶胸顿足,大哥二哥也站在旁边一脸菜色,谷雨身子里就像灌了铅一样,步子都挪不开了。她急匆匆地走过去,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三哥,出什么事了?”
葛三民把那份电报递给谷雨说:“弟媳,小民他……”
“小民怎么了?小民怎么了?”谷雨头脑里似觉一片空白,她从葛三民手中抢过那张电报纸,泪水夺眶而出,将那份电报濡得透湿。
谷雨用模糊的泪眼浏览完电报,身子筛粮似的颤栗着说:“怎么会是这样呢?我的命好苦啊!”说完就失去了知觉,昏倒在地上。
葛小民出事了,葛小民是在洗澡游泳时出的事。其实,葛小民从小就会游泳,并有了数年洗冷水澡的习惯。在谷雨收到电报前一天的傍晚,葛小民像往常一样到河边去洗澡,平时到河边洗澡,他同样要在河里游上十多分钟,可今天当他照样扑腾着往河心游时,竟被一个小浪头所淹没。也许是由于训练时间长,下水时又没有做准备动作,葛小民这一下水就被湍急的水流冲到了一公里以下的水坝下游。同伴在河里打捞了整整一个通晚,也没有发现葛小民,直到第二天早饭后,水坝下游的农民才发现葛小民的尸体。当他们将葛小民打捞起来时,葛小民全身肿得透亮。
谷雨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和小民的婚姻会是这样一个惨局。前些日子,她还一直同情卢秀娟的遭遇,为卢秀娟打抱不平,怎么这样不堪忍受的逆运就降临到自己头上了呢?虽然自己和葛小民同床共枕的时间不长,但她还是深深地爱着小民,对小民寄予了太多的希望。她在信中说,要为葛小民生个儿子,将来也当军人。如今那许多的打算和梦想已成了泡影,这让谷雨心里怎么能不悲痛欲绝。
这突然的打击实在太大了。谷雨已经一天水米未进了,她脸色憔悴,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泪水已经哭干。葛三民一家人怎么劝也无济于事,就是不吃不喝。葛三民叫来了村里的医生大水。大水为谷雨号了脉,给她打了一支葡萄糖,并对谷雨说:“你这样不吃不喝可不行,会把身子拖垮的。”
葛三民把大水送走后,重回到谷雨房间里。他坐在床沿上,对谷雨说:“弟媳,人死不能复生,小弟出了事,我们一家人心里都特别痛心。你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如果小弟在天有灵,他会怪我们没照顾好你的。你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事啊!如果你要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三哥我也不想活了。”葛三民说着说着,泪水就漫出了眼窝。
谷雨把头抬起来,怔怔地睨了葛三民一眼,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又呜咽着说:“三哥,我命好苦啊!”
葛三民说:“弟媳,你嫁到我们葛家来一年多了,我们也没想到小弟走得这么匆忙。不管怎样,你永远都是我们葛家的好媳妇,我们家不会亏待你的。”
谷雨还是没吭声。
三民“唉”了一声,说:“有些事你要拿主意。晚上我们几兄弟合计一下,你一定要吃点东西。”
谷雨点了点头,说:“三哥我这就起来。”
“好,我让娘给你冲碗蛋汤。”葛三民说完,走了出去。
三民出去后,谷雨从床上爬起来了。吃晚饭时,在一家人的劝说下,谷雨还是吃了点饭,喝了半碗蛋汤。



吃完晚饭后,葛三民几兄弟和谷雨一起商量着葛小民的后事处理问题,也就是要不要去新疆,和部队上讨个说法,还有家属的抚恤费问题;如果要去,又让谁去为好?葛三民想:新疆路途遥远,坐火车也要几天时间,还要转汽车,时间过于急迫,容不得再拖延。
在去不去新疆处理葛小民后事的问题上,起初,葛三民一家人意见有分歧。小民所在部队在电报上说过一次性发给抚恤金,家属如要去新疆,旅途费用自己负责。因此,大民二民说新疆遥遥几千里路程,来去要花费不少费用,小民是部队上的人,部队有部队的规矩,人已经死了,去一趟新疆也没什么意思。而谷雨坚持要去新疆葛小民的部队一趟,毕竟谷雨和葛小民有着一年多的夫妻恩爱,虽然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她还是要去看葛小民最后一眼,这样,她的心似乎才能安静下来。
葛三民是葛家的主心骨,在葛家,只有他说话算数。但在这个问题上,葛三民似乎有些左右为难。本来他也是不大同意谷雨去新疆的,路费还在其次,他害怕几天的旅程谷雨受不了,会把处在哀伤中的身子拖垮。可是谷雨执意要去新疆,葛三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陪谷雨一起去。
葛三民说:“谷雨有情有义,要去再见上小民一眼不为过。可是谷雨一个人去,我们全家都不放心,要去我陪谷雨去。小民是我们的好兄弟,我去送他最后一程是应该的,花点路费算什么?”
葛三民拍了板,大民、二民默默地不再做声了。
第二天清早,葛三民就和谷雨到公社乘汽车赶到了县城。
可是,当葛三民和谷雨坐了几天火车,又坐了一天汽车赶到葛小民所在部队时,见到的只有葛小民的那盒骨灰。
葛三民和谷雨在葛小民所在部队里住了三天,部队按照规定,给谷雨发了一定数量的抚恤费。部队领导征求谷雨和葛三民的意见,小民的骨灰是安放在当地陵园,还是由他们带回老家。葛三民硬是说服了谷雨,没把葛小民的骨灰带回家。葛三民是个开明的男人,他不想让谷雨长期陷于悲痛之中,他更怕年迈有病的母亲见到小民的骨灰后会出事。他想起了古人那句“青山处处埋忠骨”的话,他心里想,小民在新疆当兵几年,就让小民长卧在这里吧。虽然谷雨开始有些不情愿,但最终还是依了他。
谷雨和葛三民回到回水湾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时间里,无论是去新疆,还是在从新疆回家乡的路上,葛三民对弟媳谷雨算是关心备至,痛爱有加。去新疆时,葛三民站了好久队,还是没买到卧铺,只买了一张座位票。葛三民把座位给谷雨坐,自己就在车上站了几天几晚。在车上,葛三民没让谷雨饿过肚子,到站就给她买吃的,而葛三民自己则每天只吃二个馒头充饥。这一切,谷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仅如此,葛三民还是一个特别细心的男人,一路上,他不仅没让谷雨饿着渴着,他还耐心细致地开导谷雨,让谷雨的心情才慢慢地好了起来。
从新疆到西安,然后转车回到岳阳火车站时,已是深夜一二点钟了。葛三民和谷雨没进过城,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哪里有住宿的旅店,他们提着行李包在车站外转了转,不知道如何是好?深秋的夜里已是寒气袭人,谷雨只穿了一件夹衣和一条单裤,瑟瑟秋风灌进衣领里,直冷得她身子有些发抖。谷雨说:
“三哥,我们找个地方避避风吧?”
葛三民看到谷雨头发吹得有些乱,身子像筛糠似的抖着,心里有些痛,于是他说:“谷雨,这深更半夜到哪找旅店,不如我们到车站候车室休息,天亮就搭汽车回去。”
谷雨说:“要得,三哥,我好冷。”
葛三民把一件罩衣脱下来,给谷雨说:“你披上吧。”
谷雨望了三民一眼,婉言地说:“三哥,不行,你只穿一件单衣,会冻病的。我们进站去就好了。”
葛三民把衣服硬塞给谷雨说:“你把它穿上,暖和暖和,我身体好,冻一冻没事,这半辈子,我还从来没生过病,你就放心吧。”
谷雨和葛三民走进火车站候车室,找了一条长木凳坐了下来。谷雨挨着葛三民坐在一起,几天的旅途疲惫,谷雨一坐下来就打瞌睡,伏在葛三民的肩头上睡着了。葛三民见谷雨已酣然入睡,知道她确实太累,他把葛小民用过的一床小毯子从行李包里拿出来,轻轻给谷雨盖上。自己呢虽然已是睡意绵绵,但他还是强打精神,因为他衣袋里揣着发给谷雨和家里的抚恤金,还有小民用过的一些行李。他不敢大意,一直瞪大眼睛,不敢有任何的闪失。谷雨睡得很沉,她的头从葛三民的肩上慢慢地滑落,滑向了葛三民的怀中。葛三民为她掖好毛毯,久久地望望睡得正香的谷雨。谷雨的脸蛋有些潮红,均匀的呼吸使她的胸部在微微地起伏,那脸上的笑靥若隐若现,葛三民瞧着瞧着,心里好像有了一种异样的兴奋和冲动。自从谷雨嫁到葛家后,葛三民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认真仔细地瞧过谷雨,毕竟她是小弟的女人,自己不能有任何的想法,哪怕一丁点都不行。今天,他瞧着瞧着,心里就有了那么几丝爱恋和同情。他感觉到此刻睡在他怀里的谷雨是那样漂亮温顺,小弟曾经拥有她的情爱,那真是一份福气啊,可小弟怎就那样短命,把一个好端端的贤淑女丢下撒手不管了呢?不能让这样的一朵鲜花过早凋零,葛三民心里好像有了一份义不容辞的责任。
夜深人静,火车站候车室条凳上,三三两两横七竖八地卧着一些等车的顾客。葛三民想上一趟厕所,可谷雨枕着他的胸脯睡得正香,他不想叫醒她,于是就那么一直忍着。过了一阵后,一个穿制服的男人走过来,瞧了葛三民一眼,问道:“你们是等那趟车?把车票拿出来给我看看。”
葛三民轻声说:“我们不是等车,我们是从西安坐火车来的,深更半夜无法去找地方住,在这里坐坐,天亮就搭车回乡下。”
那人没等葛三民说完,就扯着葛三民的衣角说:“这不是旅社,走走走,都像你们一样到这候车室睡觉,那还是候车室吗?快走,快走!”
葛三民说:“同志,你小声点,她坐了几天的火车,很累了,让她好好睡一会儿,等一会我们就走。”
“不行,我不管你坐了多久车,在这里睡觉可不行。”
谷雨被他们之间的吵嚷声惊醒,她睁开眼一看,自己竟躺在三哥的怀里,她把头挪开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三哥,让你受累了。”
那铁路警察见葛三民身边睡着的是个女人,更来了理由说:“她是你什么人?这是公共场合,你们一男一女在一起像什么话?”
谷雨听清楚了警察的话,她纠正他的话说:“同志,这是我哥,我是军属,你可不能乱说啊!”
“军属,证件呢?”
谷雨从口袋里掏出军属证说:“你看,不会是假的吧。”
警察看了看证件,又瞟了一眼谷雨和葛三民,说:“对不起,打扰了。”说完走到另一边去检查了。
谷雨把毛毯递给葛三民说:“三哥,你还没睡吧,我看着,你赶紧睡一会。”
“我不困,”葛三民把毛毯盖在谷雨身上说,“你看着东西,我上厕所去。”
谷雨瞧着葛三民的背影,心里似乎有了一种别样的期待。

十一


时光如水一样流过。一眨眼,又一个春天就要到来了。回水湾的人们照常用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方式生活着,演绎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卢秀娟被剌了几刀,但她大难不死,住了半个多月院,出院后再也没到江南公社当妇女主任,而是调到另一个乡去任职了,谷雨从此再也没见到过她。郝志强则因故意杀人罪被开除了党籍军籍,法庭看在其杀人背景复杂和郝志强主动自首的情节上,判处了郝志强六年有期徒刑。一对曾经青梅竹马情同手足的表兄妹,而因误会口角遂起杀意,之后就形同陌路,成为了永不相见的仇人。
谷雨回到村里后,仍然和葛三民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葛家兄弟还是和往常一样对待谷雨,没把她当外人看。村里有人想从中撮合,让谷雨和三民成一对夫妻。葛三民自己也有这样的想法。他知道谷雨是个好女人,他喜欢谷雨,他不能让谷雨离开这个家。其实不光葛小民有这样的想法,谷雨同样有类似的意思。特别是和葛三民去新疆回来后,葛三民对谷雨更是体贴入微,处处事事都像亲兄长一样,这让谷雨内心十分感激。谷雨嫁到葛家一年多,她清楚三哥的为人,她也喜欢三哥直率真诚的性格,她了解三哥似乎比了解小民还多,因此有人和她说起这事时,谷雨口里说考虑考虑,其实心里已有了自己的小九九了。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些有关谷雨名节的议论声在回水湾疯传起来。不少人说谷雨命里克夫,据说始作诵者正是葛三民母亲,这让谷雨心里很不爽。另外外面还有人传言说,谷雨早就和葛三民绞到了一起,正是他们之间的不正当关系,让远在新疆的小民知道情况后,心情抑郁才出去游泳出了事。这谣言就像长了嘴巴一样,传得是那样逼真,让谷雨百口难辩。
春天里,葛三民准备和谷雨到公社登记结婚,可谷雨突然间变了卦说:“我要走了。”这让葛三民有些费解。第二天上午,谷雨打点行装,背了一个包,走过了村里的那座小桥,一步三回头地朝前走去。
听说有人在城里给她找了一个工人对象,约了她今天去见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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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祖保(刘鸣),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岳阳市政协文史和学习委员会主任,岳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等作品三百多篇,二百多万字。著有长篇小说《将军泪》《女人秀》,小说集《农历七月》等七部。

















                                   




[ 本帖最后由 君山听雨 于 2009-8-16 17:13 编辑 ]
2#
发表于 2009-8-15 19:25 | 只看该作者
来了一个大作家,得好好学习.
3#
发表于 2009-8-16 00:12 | 只看该作者
请排好版,段首空两格,段间空一行。请再排一次。
4#
发表于 2009-8-16 14:10 | 只看该作者
问好刘老师!可以看出你扎实的语言功夫,非常喜爱。
按照要求,老师得按要求编辑一下。
后面我再认真学习!远握!
5#
发表于 2009-8-16 14:33 | 只看该作者
认真学习,远握!
6#
 楼主| 发表于 2009-8-16 17:10 | 只看该作者

谢谢版主兄弟!

上午我重编了一下,可还是这个样。哈哈,我太笨呀!
7#
发表于 2009-8-16 20:22 | 只看该作者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8#
发表于 2009-8-16 20:24 | 只看该作者
中长篇可以放连载频道去。
9#
发表于 2009-8-17 19:21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8-16 20:24 发表
中长篇可以放连载频道去。


根据邱版的意见,此篇可放在连载频道去。另还要编辑一下,如何编辑请看版首提示。
问好刘老师!
10#
 楼主| 发表于 2009-8-20 09:02 | 只看该作者

谢谢各位!

兄弟这厢有礼了!
11#
发表于 2009-8-20 12:54 | 只看该作者
刘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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