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好像见过面[原创]

王一

文/王一

　　　　　　　　　　　　　１

　　我拿着三张购物券，决定牺牲一个下午的工作时间弄个明白，于是换了衣服鼓足勇气走向人民商场。看着熙来攘往的人群，我又有些犹豫了，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说句实话，就是我在工作别人用他妈异样的眼神望着我时，我也没这样自卑过，我从没偷过别人的东西，但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像体验小偷偷东西的心理一样，就连一天走十几二十里路的双腿都他妈不听使唤。

　　真他妈的没出息。我开始骂起自己来。

　　但同时，一种力量又驱使着我走进商场。商场里冷风习习，跟外面蒸笼似的夏天相比真他好的里外两重天，我知道这是空调的缘故。以前只远远地从外面看，从没机会也从没想过到这里来，不想这里的景色更美，大幅大幅的美女广告张贴在柜台前、立柱上，无论你走到哪里她的眼睛始终盯住你看，我像全身赤裸地站在那里。
一搽儿人拎着大包小裹地走出商场，又一搽儿人从外面走进来，这使我突发奇想，这商场就像他妈陈老坂的废品回收站，但我立刻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陈老板的院子里摆放的东西能和这里的比吗？醒醒吧你。我对自己说完，突然发现我每到一处，靠近我的人都像被惊吓得鸟儿一样立马闪开，我才突然意识到我的身上似乎总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味。难道为了这几张不知是真是假、有用没用的单子，我还得先去洗个澡、刮刮胡子、整理一番再来？我想我还不至于奢侈到这个地步。于是我索性楼上楼下地遛达，另我欣慰的是，我终于学会了乘电梯上楼，那是我在摔例了两次又在跟着电梯走了好几圈儿之后才最终学会的。

　　我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来到一个悠闲地哼着心太软流行歌曲的女店员跟前，这是我在考虑了许久才作出的决定，我掏出红纸包顾作镇定地问：小姐，你看，这个还能用吗？

　　她先用疑惑的目光打量了我一番，接过红纸包打开看后说：能。

　　我说：不买行吗？
　　
　　她说：那你想干吗？

　　我说：能不能换成钱？

　　她说：不行，再说换还不是一样，反正是人送的，你又不缺钱。

　　我说：我知道了。

　　于是我用了整整一个午的时间，竟鬼使神差似的用三张票换回了一套西服、一双皮鞋、几件衣服和获赠的一件衬衣和领带。走出商场时，我唯一想说的一句话就是：有钱真他妈的好！

　　　　　　　　　　　　　　２

　　但市场经济就是他妈的无情，把你逼得连偷懒想一下的时间都不给。

　　各行各业都他妈在一夜间得了竞争症。平日悠闲的我顿然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我不得不往来穿梭于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起早贪黑，日以继夜地奔波，我感到从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一个人的日子离我越来越远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对我所从事的事业越来越痴迷。最得意的就是我的竹竿，那是我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用铁丝弯成钩，又用细铁丝紧紧绑缚成的精致的竹竿。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为把钩子拧得尽量好看而又实用，我付出了大拇指被扎破淌了一大滴血的代价。除此之外就是我一工作起来就随身背在身后的大提包，说起来它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包，而是缝补了多少次，所有的补丁因在起又能扣合成一个包的编织袋。还有一双我一年四季都戴在手上的露了大拇指和中指的女式手套，第一次戴在手上时我发现它有一种特殊的浓香，只是随着日子一天天久远、浓香渐渐变淡，最后完全被他妈的臭气无情地占有了，但那浓香一直留存在我的记忆里，撵都撵不走。

　　这又扯远了，谁让我他妈的想象力那么丰富呢。现在我的确有了一种紧迫感，原来我的上班时间固定在晚上八点钟或早晨五六点钟，最长也不过两三个小时，用现在最时髦的一词儿说，我是个自由职业者，就像自由撰稿人，就是没白没黑没完没了给报纸杂志寄稿子的那一类，不同的是他们是把东西寄出去，我是回收，不说他们付出的精力比我大，单单发不发稿费的痛苦就已经把他们折磨得痛苦不堪了，而我只在所管辖的区域内走上一圈儿，随时都可能有意外的收获，也因此这些星星点点的意外收获时时地鞭策着我去努力工作。由于我的辛勤劳作，十几年来，我已存了两万多元，并且想把我现在租赁的房子买下来，开一个像我去卖废品的回收站那样的回收站。每一次面对垃圾箱，用钩子翻腾垃圾的时候，我的心里总升腾着一个新的希望。我必须仔细地识别、分捡，回到家后将它们分类，铁器、塑料和纸，我不能把人类资源白白浪费，这是我上学的时候就听老师教过的，也因此，我总把我的工作看得神圣和崇高。也许那时候因为没钱，我提前毕了业，现在我知道这叫辍学，但我一直没有忘记我所学到的许多字，记不清的是我什么时候开始从事这项工作，也计是在我成为孤儿之后只身来到这个城市的，也许不是，总之一句话，往事不堪回首，我不想再提从前的事了。后来我还想我是幸运的，即便留在那个叫他妈什么峪的村子我也存不下那么多钱，也不可能长那么多见识。也正因此我对垃圾箱里的纸非常感兴趣，在回家整理的时候，我总是一遍遍地翻捡那些写了字的纸，并且小心地把那些我认为好的东西留下来，整理收藏后才把剩下的打捆后卖给回收站。在这几年的整理中我发觉自己被那些零乱的文字深深吸引着，像在讲述一个故事，又像在倾诉什么，这是我从这些片言只语中捕捉到的信息，似乎还写到了像我这样一个捡垃圾的人，没事的时候我就想这个写字的人真他妈伟大，连我想的他都能知道，甚至有时候想莫不是他也和我一样？

　　许多时候我是想见到那个写字的人的，想给他说，给他交流，虽然大多数的日子我是快乐的，但我也有忧愁，有寂寞，有需要，就像正常人一样，但我不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会怎样，有钱了又会失去什么，用句他妈的文人所说的时髦词儿说“我很孤独”。但我始终没有发现他的影子，虽然我知道他就在这个小区里住。

　　从事这项工作的时间久了，我才发现这里有许多值得研究的东西。无论你职位有多高，无论你从事什么样的职业，你每天都必须产生垃圾，只是垃圾的内容有所不同，从垃圾便能猜想到垃圾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家是个怎样的家。同样一个小区和另一个小区的垃圾也不相同，千差万别，后来我就想上学时老师讲“社会”这个名词的时候，我一直糊里糊涂地不理解，面对垃圾时我不尽豁然开朗，这家的垃圾、那家的垃圾和许许多多家的垃圾聚积到一起，再经过我的手一掺和，这不就是他妈的社会？

　　我为我的发现自豪了好几天，但没有人和我分享，因为当我工作起来走在大街上时，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个正眼看我，甚至他妈的受了惊吓似的赶紧远离。
　　
　　我边翻捡边思索，忽听“日”地一声，一个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的垃圾从我头顶飞过，定定地落在我面前，等我抬头去找扔垃圾的人时，那人早没了踪影，但留下了一阵浓浓的香气，我尽享着那人带来的浓香，直起身做了一次深呼吸，那香气像是凝固在我面前一样，这让我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我不得不把这样的浓香和我第一次戴手套的浓香联系起来。我首先想到的是她应该是个女人，她很美，我应该感谢她，因为她的手套使我的手免受诸多伤害，所以在这个过去了的冬天里我的手依然那样稚嫩，以致找不出一丝一毫被皴裂的痕迹。但唯一让我感到遗憾的是，她没有看见一个在为城市默默奉献的崇高的人在工作。

　　于是我开始小心地解开那个黑色方便袋，里面都是白花花的纸，在黑得发亮的方便袋的映衬下，那些被揉蔺成一团团的卫生纸更愈洁白了，按说这些纸对我来说没有丝毫价值，但基于对这位女士的尊敬，我还是仔细地翻找，找到的结果却另我大失所望，这里除了卫生纸就是他妈的避孕套，里边还零零星星地被称做精子的液体。看着这些从卫生纸间分离出来的避孕套，连我他妈的也顿时来了冲动，虽然我每天不知多少次地看见过它，而且小时候也常被我爹拿来吹成气球用作哄我的玩具，但面对这么多时，就像你如饥似渴时突然一个脱得精光的美女，站在你面前，容不得你去多想，但让我惊讶的是，她的性欲这么充沛。越这样想，我越觉得自己难以忍受，以致工作起来没精打采的。

　　直到夕阳西下，我仍没有丝毫收获。正当我收拾工具准备收工的时候，不知从哪座楼上下来的一个胖乎乎的四十岁的妇女，提着一袋垃圾蹒跚走来。我是认识她的，虽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从来就不打声呼，但我从她家的垃圾里总能有所收获。待她扔完垃圾后，我赶紧走上前，用钩子从垃圾箱里将袋子钩上来，打开一看是两条已经死了的鱼，我将它们全身闻了一遍都没有闻到丝毫异味，翻开鱼腮看时，鱼腮是鲜红的，就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一样，我为自己的收获着实高兴了一番，看着鱼我才突然觉得自己有点饿了。
回到家里，我像城里人一样，先为自己清洗一番之后，换下工作服，穿上便服，这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于是我将鱼取出，开始杀鱼、去鳞、破肚、扒肠，我都不敢想象我的身手这么敏捷。就在扒鱼肠子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肠子里有一个坚硬的东西，将鱼冲洗后，我像翻捡垃圾一样将肠子破开才发现，在鱼的某一个我叫不出名字的部位有一只硕大的戒指，这时，我他妈的不争气的心砰砰直跳，我赶紧用水冲去血迹，那是一只金光闪闪的戒指，我他妈就是搜肠刮肚地想上几天，也想不出该用一个怎样的词来描述这只戒指。我做贼似的看了看院子里没有人，赶紧将戒指放进口袋里，以最快的速度和最简洁的方式将另一条鱼的肚子剖开，里面竟然有条金项链。

　　说句实话，我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上，我的手还是头一次摸到他妈的真正的金子。高兴之余的我心里突然沉重起来，思来想去唯一正确的解释就是有人把金戒指、金项链喂进鱼肚子里再送给那个女人家的，而她以为鱼不能吃或者嫌礼太薄，随手扔给了我。我不得不敬佩那个送礼人的智慧。但惊喜过后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礼品能落到我的手里。于是我开始担心他的事儿能不能办成，收礼人领不领他的情，是物归原主，还是自己留着，物归原主当然好，但我想原主我是找不到的，即使送给那位未曾谋面的领导家，他也不会承认，说不准还会将我臭骂一番，留给自己固然好，但我又能给送礼人办成什么事儿？况且我他妈的没有这样的心理承受能力。直到一锅美味无比的鱼汤煮好时，我还没理出个头绪。在喝完第一碗鱼汤时，我的心里才豁然开朗，既然鱼都吃了，索性就做一次活雷锋，替他妈的领导贪污一回。


　　　　　　　　　　　　　３　
　　
　　虽然我在城里工作了这么多年，但我一直没有像城里人那样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我知道我还年轻，以后属于我的路还很长，所以一想起这些我的心里但泛起丝丝酸涩。这个院儿的房子是我去年才租的。按说我并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捡破烂的，最多在捡破烂的这个词之前加个“准”字，和他们相比，我除了居有定所，结束了一年四季露宿街头的生涯之后，还有自己的梦想。

　　基于此，我想我是幸运的，就像我的邻居们一样。虽然我和他们很少说话，或者他们对我的工作不屑一顾，甚至我能从他们的目光发现一些别样的东西，但我想无论他们从事什么工作，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钱。这使我突然想起我从作家的笔记里发现人讲的一个故事，还真他妈的有深度，那是两个在海滩上晒太阳的人的对话。

　　富人对穷人说：你看你穷成这样，还懒在这儿晒太阳，为什么不去挣钱？

　　穷人说：我挣钱干吗？

　　富人说：是为了赚更多的钱。

　　穷人说：赚更多的钱以后干吗？

　　富人说：再用这些钱去赚更多的钱。

　　富人说：那就可以和我一样坐在这里晒太阳了。

　　穷人说：现在我不是正在这里和你一样晒太阳吗？

　　穷人说的还真他妈的在理儿，自从来到这个城市，它给了我太多的惊喜，原来并不是所有的理想都不能实现，我想作家也是，只是他看得比我更深。

　　我的邻居那些不屑的目光，才招致了我的这些想法，不过我可以原谅他们，况且他们并不像我长期住在这里，今天是邻居，明天可能就搬走了，这个院子，就像他妈的垃圾处理厂，今天的垃圾明天就不知运到哪里去。邻居之中最多的还是那些独来独往的女人，她们的工作时间也不确定，有时白天在家里睡觉，有时夜里还招惹来陌生的男人。

　　也许是鱼汤的作用，也许是金项链、金戒指带来的惊喜，使我的思维和想象不断膨胀，以至夜已经很深了我还没睡着，我这才知道什么叫他妈的失眠。在上了一趟厕所后我才发现，隔壁单身女人屋里的灯依然亮着。隐约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我并不想走近去听，重新躺倒在床上时，顿觉睡意袭来，但就在我迷迷乎乎刚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一阵女人的叫喊声立即让我清醒过来，我全身的神经都紧缩起来。我这才发现原来夜真他妈的静。

　　其实我很久没享受过这么静的夜了。就是从我感到竞争带给我的压力之后，我几乎天天夜里都带着我的行套，趁着夜色去别人的辖区内走上一圈儿，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更大的收获。这时候我必须小心翼翼地，一听到脚步声我就全身警觉起来，害怕负责这一片的主任的出现，那天夜里，我正惊喜地从垃圾箱里捡完几个啤酒瓶准备走时，才发现主任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站在我的身后，我当时惊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即听见一声脆响，我知道有一个酒瓶摔碎了，主任趁机用竹竿狠狠地抽了我一下，我用手去摸疼痛的头时，感到一股粘稠的液体沾在我的手上，我想这是他的钩子在我头上划过时钩破头皮流出的血，我像小偷似的忍住疼痛站起身，赶紧把编织袋里所有的东西都交还给他后，悻悻地离去。虽然我在隐约灯光下没看清他的面孔，但我能分辨出他的样子，后来我就想如果以后在我的辖区里看见他，我也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他，虽然后来我的确真真实实地看到了他，但我没有那样做，我知道他也和我一样，需要这份工作，需要获取更多的收获……但这一次的教训使我不敢再越雷池半步，也促使我更加辛勤地在我的辖区内工作。

　　我开始从另一种角度去欣赏城市的夜，我发现城市的夜在灯光的照射下变得妩媚，像个裸体的丰满的女人，我甚至想这一夜这条街完完全全地被我占有了。它甚至包容和隐藏了所有白天都可能发生的事，就像他妈纯洁的我。

　　但今夜被他妈的叫声撕得粉碎，墙就像用木板隔开的一样，连他妈的床的吱吱响声都能听见，这声音使我的思维越来越混乱，打碎了夜的静谧，而且越来越响。她还真把儿当成家，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了，我还不至于傻得把这儿当成家的地步，醒醒吧你。

　　话说回来我又不是个不健全的男人，况且我的需求也并不比别人差，我又不是不知道这叫他妈的做爱，你再高兴也得注意点儿影响吧。谁不知道曹操说的望梅止渴是麻醉人的，听见这声音，就是傻子也不得不去想。下午看见他妈的一袋子的安全套就够我忍受的了，现在想来不知明天的垃圾箱里又多了多少安全套。要我说在这个高消费的城市，就得把他妈的安全套的价钱提高，一个安全套就只能用一次，这不是浪费吗，深一步说这会造成污染，要高消费就得几十元一个，省得拿它不当回事儿，扔的叫人心疼。

　　终于在一声尖叫过后，又恢复了夜的宁静，但我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在鱼和熊掌都能兼得过后的我，才发现我的精力旺盛得使我难以入睡，我甚至想现在就起来，拿着钱去他妈的找一个鸡。

　　　　　　　　　　　　　　　４

　　白天和夜相比，我更喜欢夜，虽然它隐藏了一些东西，但是白天的真实更让我难以接受，单就是向我投来的目光就穿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但那只是在刚参加工作时的感受，现在我也会用同样的目光去回击他们，并免费送给他们一句话：醒醒吧你！

　　由于昨晚的失眠我的确起晚了许多，我必须尽快地赶到我的辖区，否则垃圾车一来清理垃圾箱，我就什么收获都没有了。计多时候我就想人和垃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人不可能不产生垃圾，有人就有垃圾，这是我发现的哲理，同样垃圾也能反映出人，用句比较通俗的话来说，这叫“文如其人”。于是我从对垃圾的研究上转移到对人的研究上，我发现自己的想象力日渐丰富，而且我所想象的都具有一下哲理性，甚至想如果有可能，我将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出一本有关垃圾的专著，而且我想这部专著一定畅销。因为有了这些想法，使我工作起来思想老是开小差。我想我不是个胜任此项工作的合格的工作者。

　　我在小心地收藏好金项链和金戒指锁上门出来后，还没整理好我的思绪，没从昨天的收获中走出来，便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其实我并不是个很贪得无厌的人，我并不知道金项链和金戒指对我来说有什么更大的用处，但我必须表现得像收礼人那样被逼无奈的表情，勉强将它们收下，在经过夜的过滤之后，我决定在一个合适的机会一个合适的场合将它们送给一个我爱的和爱我的人。

　　醒醒吧你。我对自己说。

　　幸好运垃圾的车还没有来，我像平常一样捡拾着属于我的东西，一个垃圾箱一个垃圾箱地搜索。这是我许多年来积累的经验，城里人为了统筹安排时间，在上班之前离开家的时候随手将垃圾扔进垃圾箱，我总觉得这是城里人的聪明所在，他们为了节省时间和减少上下楼的次数，将扔垃圾这项工序巧妙地揉和在里面，并结合地完美无缺。

　　真他妈的香，在我还没来到垃圾箱前，迎面走来的一个女人身上散发的浓香又一次吸引了我，她就是那副手套的主人，就是昨晚扔一袋子避孕套的女人。她很美，长长的披肩发，一袭的底黑圆的长裙，以致在我们擦肩而过之后，我也没能看清她的面孔，独留在记忆里的是她那双水深而清纯的眼睛，在这一瞬，我甚至对她有了莫名其妙的非分之想，这全怪她扔下的避孕套和昨天的夜。这种微妙的犯罪感在她那双清纯的双眼里又让我无地自容，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背影。但我的这种微妙的变化并没引起她的注意，我又为自己高兴，幸亏这样，否则我以后再也没脸来这个小区工作了。

　　我想我已经多少年没有像今天这样工作不在状态了，就连翻捡垃圾时也心不在焉，正如我昨晚料想的一样，垃圾箱里又多了些像避孕套一样的垃圾，我突然发现自己对这种东西有了一种特殊的敏感性，避孕套、香水、长裙、夜和叫声连成一个极易想象的链条，这链条就像一个我非常熟悉的通道，让我越走越远，我想这条通道的尽头一定是我为之倾狂的地方。

　　也许是丰富的想象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从这一夜之间产生的垃圾里没有发现什么另我感兴趣的东西，就连作家撕扔下来的写得零乱的稿纸也不见一张。但我对自己昨天的收获依然感到满意，即使今天一无所获，我也并不会因此而失落。一想起昨天的收获，我立该警觉起来，在用钩子下意识地钩垃圾的时候，我忐忑不安地抬起头看了看周围，并没发现那个胖女人，高楼临立遮住了我的视线，我想她会不会正从哪一幢楼的窗户里看我，会不会在她发现后把我当成小偷抓起来，就像文坛上的剽窃一样，但转念一想，他妈的领导又不缺这一点儿。

　　虽是这样，我还是收获了一些破烂塑料之类的东西。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虽然我现在所从事的工作和我的所得与我的理想之间存在着很大的距离，但我并不奢望太多，就像昨天的收获那样，我不能想得太多，这样会让我渐渐地走进一种极端，渐渐地会在这种无意识地变化里失去自己的工作，就像那个不劳而获的愚蠢的宋人一样，因为守株待兔而荒废了自己的田地，我他妈的还不至于傻到那种程度。为了抑制这种思想的蔓延我开始集中精力地用钩子掏垃圾，钩起一袋垃圾翻捡时，我发现里面有两个易拉罐，夹杂其间的是一支支抽剩大半截的烟头和几个捏扁变型的中华烟盒，我如获至宝，赶紧将易拉罐装进袋子里。

　　　　　　　　　　　　　　５

　　我在家兴奋地试穿了几次新衣服之后，我开始后悔起来，真想不出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用。但终归是有钱人的购物卡，领导们一天到晚地忙，忙得脱不开身，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去商场购物呢，我他妈就当替领导购物了，虽然这些衣服对我来说没有丝毫用处，反正我也不止做一次雷锋了，再多做一次也没什么损失，就当为领导他分担一点，让领导们把精力全用在工作上，就像我一样。

　　我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运气，但我只希望我的生活和工作平淡地不被别人记住，就像穿城而过的小河一样，不至于鱼虾满塘，也不至于像臭水沟一样。虽然日子依然在平淡中度过，但凭借我的辛劳日积月累，我想我的理想会一步步离我越来越近。因为在我刚一租住这间房子的时候，我就暗下决心以后总有一天我也会像陈老板一样，开一个废品回收站。

　　我从作家的手稿里读到我的影子的东西越来越少，虽然我一直敬佩着他的敏锐的视觉，但我渐渐地发现，他对我们所从事的工作其实并不很了解，于是我一边整理誉抄，一边把我的所思所想所加了进去，虽然有时如记流水帐的日记一样，但我乐此不疲。

　　　　　　　　　　　　　　６

　　在没做完早晨的工作的时候，我接到同事传给我的信息之后，便急忙来到靠近市政府的一个胡同。胡同里围了十多个人，我发现原先被称作工头的人正给他们讲话。他见我走过来，大声呵斥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说：我得信儿晚了。

　　他说：今天给以前一样，我召集你们来也是受人之托，就算来凑份子，误工费跟原先一样，一天二十，中午管一顿饭。

　　一个陌生的面孔问道：到底是什么事，说给我们听听，也让我们这钱挣得明白，心理踏实，再说万一人家领导问，咱啥也不知道，还不冷场子。

　　工头儿说：是为建筑公司讨回血汗钱，你们都是民工。主要矛头就是主任建委林才生，至于他在建商贸大夏时贪了多少钱我也不知道。

　　那人说：还有没有别人？

　　工头说：有，他们早等在市政府门口了。

　　那人说：走吧，大家都很忙。

　　于是我们排成队，虽然队列并不怎么整齐，但还是浩浩荡荡地朝市政府走去。因为我与他们相比年轻许多，所以我和工头走在最前面，并打起须知红字写着“惩治贪官污吏，还我们血汗钱”的白布条幅。

　　虽然我居住在城里，但我常像现在这样被当作民工使用，就像现在的时尚一样，我也做兼职或者叫第二职业也行，其实这不是什么正规的职业，说白了就是替人上访，起先我没深想，只是苍蝇一样围坐在市政府门口，只觉新奇，后来去的次数多了，我就想，这不仅是单纯的上访，至少可以引起领导的重视，离解决问题也更近了。更深一步想，可以使那些付出自己的劳动以后得不到相应报酬的人讨回公道。

　　我们这些被雇来的“托儿”们，和正规上访的人混杂在一起坐在市政府门前，将市政府围得水泄不通，说水泄不通到底是有些夸张，人是可以自由进入的，但车却无法自由往来，就像他妈的围城一样，里面的车想出出不去，外面的车想进却进不来。

　　这样没过多久便有人来过问，这是我早就料定的事，也是经验之谈，他们像进入程序一样把代表们领进信访室，等这些代表们从信访室里出来以后，我们就收工了，这时大约已近中午了，我们这些兼职人员便被工头带着走进一家小饭店里吃饭，饭前，他照例把工钱给我们，于此我才知道，我们又一次成功了。我们这些人就像钟点工一样，美美吃一顿饭，然后拿着钱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我和他们一样直喝得醉熏熏地回家，直到晚上，我才沉沉地起来，想又该开始工作了，于是换了衣服拿着工具出发了。像往常一样，我收获了一些可以换回钱的东西，在向另一个垃圾箱进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吹来的风有些凉意，我才意识到夏天在我的忙碌中悄然远去。正是在不知道的季节变换中人才难以记起日子的流逝，而我也在这种平淡中走过了三十个春秋。

　　远远地我便听到几声易拉罐触地的清脆的响声，抬眼看时，那声音被固定在路边停放的一辆小汽车旁边。我喜欢听这种声音，就像铁钩触到它的声音一样，我把它视作音乐，独属于我的音乐，所以我对这声音特别敏感。这一片儿没有路灯，但借着远处的灯光依然能看清渐枯萎的树叶。我甚至不知道这一片地方是城市的什么部位，稀疏的楼房就像树枝一样，路像树枝新发的枝条……我赶紧走过去，在汽车周围却没发现易拉罐，于是用我扶着汽车，想探身朝汽车下面去找，无意间透过汽车玻璃却发现里面一对男女正裸着下身挤压在一起。我可以拿我身上所有的东西做保证，我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这情形，真不知道应该继续看下去，还是应该赶紧离开。我知道男女之间的事儿就这么简单，就在我隔离壁女人的尖叫声中，我学会了想象，甚至能想象出她在床上时的样子，但我从没想过在他妈的汽车上也能进行……就在我展开想象的瞬间，我突然发现男人无意中抬起的脸，那双瞪得比我还大的眼睛正怒视着我，我下意识地对他微笑了一下，还没等我说完“就当我没看见”时，只听车门一响，那个男人冲我就是一拳。

　　等我懵懵懂懂地回到家时，我依然想着那个不知去向的易拉罐。后来我他妈的越想越生气，我当时连解释一下的勇气也没有，或者那个男人连给我解释的机会也没给我，但我的确只想找到那个易拉罐，至于看到我不该看到的情景，那不是我的错。但说归说，这一顿打总算让我见到他妈的最真实的东西了，仔细想时却觉得那女人是穿着长裙的，裙子也一直拖到车底，令我遗憾的是我没看清她的面孔，那男人的眼神我总也难以忘记，我期望着在以后的工作中见到他时，只想把这件事解释清楚，但我一直没有发现他。

　　　　　　　　　　　　　７

　　我发现自己的财运越来越好，就在下了第一场秋雨的时候，我捡到了一张非常特别的卡，起先我不知道它能做什么用，回家研究了很长时间才知道这是一张贵宾卡，是这个城市最大最最有名的娱乐城的贵宾卡。于是我决定去我想都不敢想的娱乐城里走一圈儿。

　　我把原先觉得毫无用处的西服、领带和衬衣拿出来，穿戴整齐之后，径直朝娱乐城走去，虽然穿上西装的感觉不错，平增了许多自信，我还是不适应。但有了在商场的经历，使我对人的看法又有了新的理解。这在我刚走进娱乐城门口的时候更确信了我的认识，门前的服务生在我刚要伸手推门时，便恭恭敬敬地把门拉开，还亲切地对我说“先生晚上好”。我他妈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待遇，想来想去还是这身衣服的功劳，没想到换了一身皮就成先生了。我被他的这种态度弄得不知所措。

　　先生，要服务吗？还没走到服务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朝我走过来说。

　　我顾作镇静地掏出那张卡，递给她，她仔细看时，我倒有些后悔了，虽然我因为职业的缘故和他们接触不多，但我能从街头巷尾和人们的言谈中猜出娱乐城是消费的地方，用白话文说就是花钱的地方，虽然我在临来这里之前，有所准备地从我的积蓄中拿出几十块钱带在身上，但我的心还是咚咚直跳。

　　女人突然高兴地说：先生请上二楼，我们将给您提供全方位的服务，姐妹们快出来招呼客人！

　　没想到她的一声喊叫招来了六七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女人，一字排开站在我面前，我不知道在这以后将会发生什么，但唯一清醒的是我的确有些飘飘然了。

　　女人又说：先生，你要哪位小姐随你选。

　　我用极快的速度扫了她们一眼后，羞涩地低下头，就在这时我又一次闻到了那股独特的香水味，是她，一定是她。我顿时想起了那个穿长裙的女人，与此同时，我轻而易举地认出了那个长发飘飘的女人，我的眼神固定在她的脸上，她很白、很细腻，像他妈广告里说的，剥了壳的鸡蛋，她也正用柔情似水的眼睛望着我，我还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正眼看她们，说句通俗易懂的话，我他妈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机会。假如有机会我一定得感谢这张卡的主人。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刚才招呼我的那个女人说：阿真，今晚你就好好照顾这位客人吧。

　　于是我被叫做阿真的身体散发着浓香的女人搀扶着来到二楼。
我不想再用我无力而苍白的语言描写我对娱乐城的印象，简直像他妈的宫殿，虽然我没见过宫殿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被阿真带到一间桑拿室，她说：老板，先蒸一下身子吧。

　　她的声音很甜，我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一直只能在外面远远观望的我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兴趣，就像在垃圾箱里突然发现一个酒瓶或易拉罐一样，我只听人家说过桑拿是洗澡的一种，没想到自己今天能够真真正正地桑拿一次了。的确，我这样的身子因职业的缘故真该里里外外清洗一番了。没等我说什么，阿真早已把衣裙脱得一干二净赤裸裸地站在我面前了，我他妈除了下边有反映，别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洗完澡我和阿真穿着睡衣来到另一个房间后，我他妈的被压抑了多少年的欲望再也抑制不住了。她的叫声顿时荡去了刚才所有的柔声细语，我顺其自然地爆发了，瀑布一样倾泻，阿真留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你真棒”。

　　我不知和阿真做了多少次，我只知道她说从来没见过我这么强壮的男人，剩下的我想要等到明天我上班才能从垃圾堆里捡到安全套的时候才能知道，我开始否定从前关于安全套价格提升的想法了，我想按照我的体格，别说消费了，就是买安全套的钱也不够。回家的路上我依然沉醉在刚才的气氛中，我想当官儿真他妈的好，就连嫖娼也安排，一夜的激情如白驹过隙般过去，我还得继续我的工作。

　　每当他妈的欲望强烈时，我就开始整理作家遗失的手稿。直到后来在我拾到一条装有三万块钱的平价烟后，我才听说城里查处了我“上访”过的建委林主任，因贪污、挪用公款和养小老婆等一系列问题被判刑，其中之一的小老婆就住在我的辖区内，她就是阿真。再后来我从商店的电视里看见那个林主任竟然是那天因捡一个易拉罐而暴打我一顿的男人。再再后来，当我不知道怎样处理这些钱时，我突发奇想将整理过的稿件和钱一起交到出版社，再再再后来，我听说这本书很畅销……

　　如果我说我就是那个作家，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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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风

故事比较长，但丝毫不显拖沓，有真情也有褒贬，有深度又耐读，佳品！

左显辉

故事不错，文笔不错，就是太长：）

百弊若愚

捡拾破烂的（如果王老师同意这样说的话）能成为作家，也有许多作家从事着像“捡拾破烂”然后整合这样的工作；妓女也很可怜，她们从事着像大多数作家出卖自己取悦于人这样的工作；贪官值得同情，因为他们像有些作家一样奋斗在生死线上，急切的想名利双收；王一也是作家，但他大概即不是“捡拾破烂的”那样的，也不是“妓女”那样的。

太阴暗了！你为什么不找一家党报类的报纸去发表出来？？如果你敢这们做，就说明你决对不是妓女类的作家了。

总体来看，王老师在这篇东东当中一共关心并“阐述”了两个问题：一个是“性”，另一个是“钱”。任何人都有不能被剥夺的性幻想的权力，即使他是一个“捡拾破烂的”或者是个作家，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各种手段来满足自己对于钱的欲望，即使是行贿、受贿或者是当妓女。

另外，王老师对妓院的情形描写的相当精彩，手法得当，可能是亲身体验了这种生活，精神可佳！：）

百弊若愚

最初由 苇风 发表
故事比较长，但丝毫不显拖沓，有真情也有褒贬，有深度又耐读，佳品！

  [Fly]严重同意！    严重同意！    严重同意！    严重同意！    严重同意！ [/Fly]

王一

多谢楼上的点评和关注，后来我一直想这样的结尾是不是合适。

王一

最初由 幽幽飞 发表
真他妈的好。晕，下次不许说。：）

在下一定铭记在心，下次不敢了。

李幼谦

以自己独到的叙述方式，解剖社会的疽痈。

房子

感受这样的真实，直面生活的勇气来至艺术的力量！

王一

最初由 房子 发表
感受这样的真实，直面生活的勇气来至艺术的力量！

别那么夸人，很容易害人哟？

王一

最初由 李幼谦 发表
以自己独到的叙述方式，解剖社会的疽痈。

多谢李老师，我只是想从另一个视角去下笔，但我觉得有些地方处理得还不是太顺手。

王一

最初由 幽幽飞 发表
哈，我是对自己说。看完此贴，俺也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

怎么，现在连点儿珍贵的意见都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