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诗词之菊花诗（一）

布衣子建

　　《红楼梦》中一十二首菊花诗，分别是“访菊”、“对菊”、“种菊”、“簪菊”、“问菊”、“供菊”、“残菊”、“忆菊”、“咏菊”、“画菊”、“菊影”、“菊梦”。这一十二首菊花诗是诗词写作中常见的咏物诗，也是清一代比较常见的分咏文字游戏。这样的作品有比赛的成分在内，一般是限一种文体，根据所选题目做诗。这样的游戏一般不会出什么优秀的作品，大家都带着一种游戏的态度，不会有什么真情实感。而红楼中的诗词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地方，就是“按头制帽”。根据小说中不同的人物特点，定制出属于他们这种性格特点的诗词作品。再由于这是一部世情小说，小说里面的人物遭遇不同。这样的状态设定，限制了小说中诗词的特点。作者根据小说中不同人物的遭遇，在诗词中做了一定的表现。所以，这一十二首菊花诗一样有这样的特征。
宝钗(蘅芜君)
忆菊
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
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迟。
谁怜我为黄花瘦，慰语重阳会有期。
　　这是小说的人物薛宝钗的作品，蘅芜君是人物在小说中结诗社时起的号。薛宝钗这个人物在小说是一个大家闺秀的代表，是一个贤妻良母型的女子。这个女子的行事标准适合一般家庭的要求，是一个追求现实生活，追求稳定生活的女子。她的身上有着典型的中国家庭妇女的行为特征，相夫教子是她们一生的追求。而另一方面，她们更加希望她们的丈夫是一个有追求的人，而这个所谓的追求就是功名利禄。
　　咏物诗的特点就是根据所咏事物的特点着笔，写出这个事物的特异之处。然后由物及人，通过对这个事物的描写，表达出作者自己的情感态度。薛宝钗的这首诗最大的特点是“忆”，根据题目要求，作者要描写的是对菊花的追忆。由物及人，同时描写出作者对往事的追忆。这是咏物诗必须要注意的一点，首先是要根据题目下笔。既然是“忆菊”，就只能写对菊花的追忆。表达自己情感态度的时候，也只能是对自身往事的追忆。这是一个限制，作者不能超越这个限制。在字句的构造，篇幅的谋求之中，处处要做到这一点。包括韵脚的选择，景物的选择。
　　薛宝钗的这首诗选择的是那些景物呢？西风、蓼红、苇白、空篱、旧圃、瘦月、清霜、归雁、晚砧。诗词作品中的景物选择不是随意性的，所选择的这些景物必须要符合作者所要表达的意境和心情。因为是“忆菊”，所以“篱”空，“圃”旧，“月”瘦，“霜”清。所以是“归”雁，是“晚”砧。所有的这些事物，加上特殊的衬字，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从“怅望”到“抱闷思”，从“蓼红苇白”到“断肠”。然后是“篱”空“圃”旧，是“月”瘦“霜”清。这一步一步的展开，把作者对往事的追忆一点一滴清晰的表现了出来。然后是“念雁远”，是“听砧迟”，这是一种无奈和悔恨纠结的情感。所以尾句问起谁会“怜我”，而重阳欢会不过是作者的自我宽慰而已。
　　小说中的薛宝钗有一段对孤苦伶仃的日子，作者所以选择这个题目给她是特殊意义的。下一个人物是宝玉，他所得到的题目是《访菊》。这个人物在书中是一个多情的公子哥，他最喜欢的是在姑娘堆里厮混。所以作者才让他得到了这样的一个题目，把这个人物怜香惜玉的特点进一步的表现出来。
宝玉(怡红公子)
访菊
闲趁霜晴试一游，酒杯药盏莫淹留。
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何处秋。
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
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今朝挂枝头。
　　通篇的感觉就是一个富贵闲人的生活，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酒杯药盏的生活因为秋菊的开放而暂时停了下来，平时的生活如何可见一斑。霜前月下，槛外篱边正是“访菊”的道理。而“情得得”，“兴悠悠”更是把这个悠闲的哥儿写的出神入化。这就是宝玉，一个泡在蜜水里的富家公子。
　　“访”的是他，“种”的也是他。只有他才有这份闲心做这些闲事。秋菊是花中隐士，而这位哥儿的生活态度更像是一位隐士。他追求的就是一个闲适自在，不需要考取功名，不需要接触经济世道的生活。所以“访菊”、“种菊”这样的雅事全给了他。而他这一副肚肠，最适宜的就是得意洋洋的寻访和种植。
宝玉(怡红公子)
种菊
携锄秋圃自移来，篱畔庭前故故栽。
昨夜不期经雨活，今朝犹喜带霜开。
冷吟秋色诗千首，醉酌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护惜，好知井径绝尘埃。
　　携锄移来故故栽，经雨活后带霜开。这位哥儿于是得诗千首，醉饮一杯。于是朝朝暮暮勤护惜，而让这个花中隐士可“绝尘埃”。这样的生活状态当然是许多人追求的，但是这也是一个极其不现实的生活状态。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要遇到人情世故，终究要面对雨雪风霜。想把自己放在温室里一辈子，想做一个尘世中的完全不食烟火的真隐士，根本不可能。
　　现实中的人如果抱有这样的一个生活态度，主动要四处碰壁。这位哥儿还是在后期遇到了家庭变故，做不成富贵闲人了，不能继续醇酒美人了。这是宝玉的悲哀，也是后主李煜的悲哀。这样的人物何尝想到过会有这样的一种状况，何尝知道这个世界还有这样一个残酷的层面。“几曾识干戈”，是后主无奈的叹息。

凌云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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