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名状》的故事讲得很成功，但并不复杂。“纳投名状，结兄弟义，死生相托，生死与共！”这句荡气回肠的经典台词，让所有人热血沸腾。小而言之，可以看到兄弟情义，大而言之，可以看到政治寓言。比如血光剑影下的博弈，比如生死轮回下的兄弟情义的悖论，再比如血酬定律。
一
血酬，即流血拼命换来的酬报。庞青云、赵二虎、姜武阳兄弟三人所处的太平天国时代，是一个动荡不堪的年代。在这样一个血酬的世界里，如何用自己的血换取更多的酬报？或者说如何用别人的血来为自己换取酬报？面对这一系列问题，兄弟三人各自给出不同的解答。但是，当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的热血冷却后，他们终于明白，自己的血已成了别人换取酬报的资本和筹码。对死去的亡灵们来讲，俗世温情的背后，只剩下赤裸裸的金钱与利益了。
这是充满悲情和无情的现实。对兄弟三人来说，他们别无选择。
所以影片借姜武阳之口描述庞青云的心思：“他说他不相信投名状，但他相信我和二哥”。庞青云相信两位兄弟的什么？人品、才干、忠诚、抑或义气？这些都不是根本。最根本的是在庞青云眼里，他们的利益诉求完全一致，那就是要用自己仅有的一腔热血给家人、给自己换取一个美满幸福的明天。
兄弟三人如此，他们带出来的兵匪也如此。这就是为什么冲在最前面的两百人会势如疯魔甘当肉盾，这就是为什么一个小土匪会用肉身挡住轰向庞青云的流炮的原因。血酬的极致就是命酬，还是那句话：“我这一生，如履薄冰。你说我能走到对岸么？”
在无比凶险血酬世界，庞青云貌似如鱼得水，实则如履薄冰。他太渴望上岸了。
以血酬的切点对“中国式政治”进行阐述，正是《投名状》的精彩之处。背叛也好，出卖也好，招安也罢，在一个个铿锵有力的理由背后，在一场场冷兵器的杀戮背后，导演以让人血脉喷张的方式影射出了现代人的荒凉处境。其实，我们又何尝能够逃脱血酬定律的宿命呢？
二
《投名状》不是女性的，是男性的。它没有缠绵的浪漫主义情调，只有残酷的现实主义，就像《金瓶梅》，被禁掉的绝不是那些情色场景，而是因为它们所展现的是一个毫无希望的“魔兽世界”。那些极端的冷峻、犀利与残酷，让人想起了一个佛家用语：修罗场。一个好战的代名词。一个半神半人的惨烈战场。一个在困境中的绝望反击。
比如山字营初建的旷野攻防战中，八百人对五千人的悬殊，二百敢死队为二百弓箭手在三百洋枪队之前用血肉之躯换取的百步射程差，还有庞青云以一敌百、残肢断臂的震撼。与其说这是他眼里谋取幸福的天堂之路，不如说那是是命定的地狱旅程。
屠杀苏州城投降的太平军士兵那段，与《满城尽带黄金甲》中白银圣斗士屠杀黄金圣斗士的一幕很相似，但不同的是，陈可辛没有直接去表现被围在卫城的成千俘虏的垂死挣扎，而是通过他们濒死的惨呼声、下令的三弟姜武阳和射箭的清兵们脸上痛苦的表情，以及被强锁在院子里的二哥的挣扎来表现这一惨状。扑满卫城的尸体以及清军把俘虏尸体添到战壕里面的场景，将暴力美学发挥到了极致。
在这样的善恶之中，影片所描摹的世界是悲凉而绝望的。与上世纪末恣意挥洒的港片截然不同，片中沉着内敛的气息，给人带来一种别样的震撼：灰暗的色调、充满悲情的音乐、逼真撕裂的音效，在结构上造成一种强烈的对比，从而带给观众极大的失落感。其实，善恶之间，本就一纸相隔。不过，因着战争的背景，它在撕碎了人性、毁灭了梦想之后，却又让人绝望到了彻底。
三
“兄弟结义，各杀一个外人。从此，兄弟的命就是命，其他的皆可杀，这就是投名状。”“进舒城！抢钱，抢粮，抢地盘！”以兄弟之名来约束和激励一种奋斗的过程，在俗世的道德之外，就显得有了悖论式的矫情。无论战场、官场，还是江湖、世故，用虚拟的血亲关系或“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古典榜样来求得模糊的友谊和情义，这注定是飘忽的，流动的，也是脆弱的。
作为老大的庞青云不是彻底的现实主义者，也不是标准的理想主义者，他曾经苟且偷生，也忘不了男女私情，即便是他的妥协和强硬，既不符合官场潜规则，也难免与兄弟之情南辕北辙。最后，当他在红顶官帽的幻影中对三弟施以残暴时，“投名状”所标榜的兄弟情义，或者说所代表的兄弟情义已经彻底土崩瓦解了。
《投名状》给我们展示了一个无法调和的矛盾。“天大地大，没有兄弟的情大”，在乱世之中，它只不过是一个空洞的口号，一个虚幻的概念，一顶被鲜血浸泡过的红顶官翎。其实，从头至尾，我们只看到了对兄弟之伦的反讽和解构。 一边是手足情深，一边是仕途大道，庞青云从一开始仿佛就站在这个悖论的岔口，陷入了道德的困境。赵二虎死了，姜午阳死了，但他们所追求的“道德”不死，他们的血性故事还会被后人传颂，膜拜，而成全了三弟英名的庞青云，则永远被道德和伦理判处了死刑。
在《美国往事》里，我们看见了背叛；在《水浒传》里，我们也看见了背叛；在《投名状》里，我们更看到了忠诚是最容易被出卖的廉价品。在一个背叛的时代，唯有信义是不合时宜的。所以，无论怎么挣扎，他们永远都不会在生死轮回的兄弟悖论中上岸的。这不是他们的悲剧，是时代使然。
[ 本帖最后由 何也 于 2009-12-1 16:07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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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1 1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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