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德老汉的哲学

LWLAG2006

　　孙子冬冬在门口摆了一下手就到坐落在流沙河东岸的一中上晚自习去了。

　　天德老汉中午吃了媳妇亲手为她做的他最爱吃的西红柿鸡蛋揪面片后，就沉沉地睡去了。等醒来后已是下午三点多钟光景，儿媳曹青霞早去上班了。操劳惯的他，一闲下来，就有些孤独和落寞，一下午闷在不属于自己的楼房里，心神不定的打发光阴，左熬右熬终于熬到上高中的孙子冬冬回家。

　　活泼天真的孙子像个家庭主妇似的麻利的打开液化汽，在小铝锅里放上水，下了两包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又加煮了两个鸡蛋和几断香肠，又切了一些香菜。也就一袋烟功夫，冒着香气的鸡蛋面就端到天德老汉面前。冬冬顺手又从电冰柜里取出切好的熟牛肉片。

　　一顿简约的晚餐在爷孙俩其乐融融的对话中开始。

　　爷爷你的腰疼好些了吗？

　　好多了，这是些老毛病不碍事的。

　　你妈呢？

　　她们单位上级来检查，陪上面来人吃饭去了，说不回来吃饭呢。

　　你经常自己做饭吃？

　　不，有时做，多数时间在学校吃。

　　这几天怎么不在学校吃？

　　想和你喧喧谎。

　　冬冬麻利的将锅碗涮洗干净，看了一会儿电视就火烧屁股似的说要走了。

　　丢下孤单单的天德老汉，还有这空荡荡屋子。

　　天德老汉目送冬冬下楼后，不知咋了，脑子里尽是些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之类的琐碎旧事。

　　二十多年前的这个时节，端午节已过。天德老汉就忙乎着搓腰子，为收割快黄了的麦子做些准备，天德老俩口坐在老家堂屋的栏檐下，坐东向西，一北一南，一天下来，少说也搓一百根腰子。他家地少，多搓的腰子左邻右舍，尤其是一些家庭状况稍好一些的人家，出钱一分买一根腰子。天德老汉说，两根一分钱，我不沾人偏宜。来人摇头不语。丢下5块钱，拿一捆腰子言谢要去。天德还硬坚持叫人数一数，怕少一根二根的。

　　那时候儿子牛国蛟小名牛社教也正在流沙河东岸梨花飘香的县城一中念书。5块钱，几乎就是他半个月的生活费。

　　老汉为一天的辛劳能换来神圣的5块钱甚是自豪和欣喜不已也。就一些秋冬藏的谷草，外加一天的劳力，换来5块钱，值。

　　笃笃、笃笃、笃、笃、笃，一阵接一阵的敲门声，把沉浸在旧事中的天德老汉着实吓了一跳。

　　他笨拙地去开门，掰掰这个，拧拧那个，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防盗门打开。

　　大伯，这是牛书记家吗？

　　哪个牛书记，你找错了。

　　不会吧，这是一单元301啊。半月前我还来过的。

　　说话间，一个拎着黑色塑料袋、戴眼镜的小伙子就挤了进来。

　　没错，就是这儿。

　　大伯，你是……？

　　我是这户主人家的亲戚。天德老汉有些不自在的说。好些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牛书记不在，我就不打搅你了。说着转身要走。

　　哎、哎，天德老汉提起塑料袋硬往这人手里塞。

　　那小伙说，大伯你见外了，都是些土特产品。我会在电话里给牛书记解释清楚的。

　　使不得！使不得！

　　刹那间，小伙子早机灵地走了出去，还顺手锁上了防盗门。急得天德老汉直跺脚。

　　提着塑料袋就象提着一袋炸药，天德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地呆立在门前。愣了半晌，才将黑色塑料袋放在澄净明亮的木制地板上。

　　电视里人影抖动，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老汉也无心看，但不知怎样关掉。他在电视前找开关，摸摸这，摸摸那，愣是找不见，这好任电视开着。自个儿低头思谋着自个儿的心事。

　　儿子社教也就孙子这个年龄时。每逢这个季节，到了星期六骑着一辆除铃儿不响，那儿都响的旧自行车，满头大汗地赶一个半小时的路，赶太阳离山还有一竿子高的时候，才能回到四十里外紧挨黑河的沿河村。放下书包，拿杓头在水缸里盛一瓢水，取一块苞谷面饼子，夹一把镰刀到黑河边的闫家湖给牛羊割草。太阳落山时，背一捆又鲜又嫩的青草回到屋里，把圈里的牛和羊喂的圆鼓鼓的。

　　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枣树下的小方桌上吃着五月黄小豆子面条饭，有说有笑。老大援朝，老二跃进，在饭桌上问老三社教最近沙河街上的新鲜事，社教总是会编一些小故事。说咱们班有一个订了婚的同学的媳妇子，背着两头猪娃子在流沙河东南的马路市场上卖，从早上卖到下午没卖掉，她就背着猪娃子到学校门口找同学，你猜咋回事，她把猪娃子一直装在麻袋里，又不喊，又不敢放出来，怕跑了。我们几个同学找了几根麻绳子，将猪娃子一拴，又喊又叫，不到一袋烟功夫就卖出去了。

　　他这一说，惹得大嫂、二嫂都笑了起来。

　　天摸黑了，社教点着用墨水瓶自制的油灯写作业。母亲借着灯光纳鞋底，那滋溜、滋溜的纳鞋声，就是他生命中的交响乐，奋进曲。

　　星期天一早，社教提着镰刀又出去了。过了晌午，不见人影，他娘急了，到邻居家左问右问都说没见。就在她娘急得不行的当儿，社教只夹几捆蒲秧回来了。

　　她娘本想埋怨几句，心想玩就玩吧，十天半月回一次家，也就算了。

　　社教回来了，一家人还是围坐在枣树下的小方桌上吃饭，荞麦面干面，烫好了泼了香油的小白菜，一家人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吃完饭老大拿起一盒“双羊牌”香烟抽出两根，先让父亲，后给老二，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支。

　　哥，你们等等，我去侦察一下我的运输大队先头部队到了没有。说罢风一样跑了。

　　唉，这小子玩疯了，大白天说梦话。老大说。一根烟功夫，他又回来了。

　　哥，快到沟沿上去帮我，拉上架子车。

　　老大、老二跟他到葫芦沟沟沿上一看，满沟飘着一捆捆扎好了的蒲秧，浩浩荡荡顺流而下，社教早已跳进水深齐胸的沟里，把一捆捆蒲秧甩到沟边的牛路上。

　　好家伙，整整码了一架子车，够天德老汉老俩口搓一二个月的了。

　　大嫂在社教头上一拍，说鬼精灵。

　　天德老汉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想往事。冬冬已进了门，连叫了几声爷爷，他都没有吭声，只到冬冬走到他面前仔细端详他时，他才愣过神来。忙说，放学回来了。

　　冬冬点了点头。

　　一会儿冬冬从饭堂里拿来二瓶绿茶，打开一瓶，递给天德老汉说，爷爷喝茶，自己也拧开一瓶喝了起来。

　　爷爷，你要是累了，你就先躺一会，我写完作业就睡。

　　天德老汉说，光景还早，我再坐一会儿。说话间儿子社教回来了，天德老汉闻到一股扑鼻的酒气，就知道儿子肯定又陪领导吃饭了。

　　爹，你吃了没有？吃了，吃了。

　　　冬冬，你妈呢？

　　她们单位省上来人了，陪人吃饭去了。听了这话牛国蛟心里产生了丝丝愧意。忙对天德老汉说，本早该回来了，县里曲书记下来了，检查防汛工作，陪了顿饭，就回来晚了。
你们工作忙，就忙你们的吧，我看我这老毛病一时半月的也好不了，再过几天还是回河沿村的好。再说快抽制种苞谷的穗头了，你哥嫂他们忙，我在家照看好牲口，看看门，好让他们安心干农活。

　　再住几天再说，抽天花还得一个星期，病要看就看一个疗程，否则效果就不明显。

　　父子俩喧谎拉家常的当儿，媳妇曹青霞回来了，还拎着一只大西瓜。

　　爹，真对不起你，上面单位来人了，吃了顿饭，他们去唱歌，我就赶紧回来了。

　　西瓜端上来了，天德老汉勉强吃了两片，就再也无法吃了。七十八岁的天德老汉已是风烛残年了。前年正月底老伴走了，留下老汉孤单一人和大儿子一家过，儿子媳妇也极尽孝顺，老汉也衣食无忧，就是这恼人的孤单时刻伴随着他。在河沿村农忙时，街上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年轻人外出打工，中年人在家耕地种田，许多和他年岁相当的老人有的还在帮儿孙割麦，扬场。他要下地干活，儿子媳妇死活不让，也就成了个闲人了。
天德老汉想起来了，他赶忙将儿子社教拉到阳台上把嘴对到耳根前说，一个年轻人提着这个包来找你，我不让放东西，他硬放下就走了。

　　牛国蛟悄声对爹说，不就二瓶酒，一条烟吗，没什么事，过几天，昨还给他就行了。

　　趁儿媳妇洗脸的当儿，老汉将儿子叫进睡房，你可不能收别人的东西，我们祖上就是给大户人家扛下长工的，凭力气吃饭，到了你这辈和你侄儿辈上，有了几个吃公饭的，这是祖上的阴德，也是你们吃苦下功夫学习的果果。

　　　你想想，公家给你发工资，你在外头吃饭喝酒又不掏钱，还坐个小汽车跑村走户的，隔三见五的还照在电视里，行了，千万别收别拿别人东西，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

　　再说你媳妇也拿工资，还是个文化馆长，吃喝够了就行，屋也买了，沙发、电冰柜子了，够了，够了。在过去势发大了的申参议也没过上这么好的日子，你小子跌进富窖窖了。

　　牛国蛟不住的点头，像小时候作错了事挨老师批的那样。

　　曹青霞深知老公公的为人，也知道老牛家在十里八乡的声誉。两根腰子一分钱的故事别说西河县妇孺皆知，就是整个黑河市的人们也几乎家喻户晓，牛家也就成了全市诚信处事的榜样，要不自己也可能是牛家的儿媳妇。

　　这曹青霞就是西河县老书记曹长征的小女儿，曹青霞跟牛国蛟同班，还同过一年的桌，后来竞成了夫妻，令同学们羡慕不已。

　　那时候天德老汉听说儿子跟县委书记的丫头处对象，天德老汉急了，千方百计的阻止儿子，只到老书记下乡亲自登门喧了一宿，老汉才算点头同意。

　　天德老汉反对的理由很简单，门不当，户不对。庄户人家，娶庄户人家的女子，稳妥保险些。

　　这几年，曹青霞也埋怨着丈夫，死脑筋，缺活惯，关在正科的职位上就干了十四年。一块提拔科级干部正处级都有好几个。但一想老公公的告诫，心也平了，气就顺了。埋怨也少了。

　　这一夜，父子俩喧的很晚，很晚。

　　老爹的话让牛国蛟心绪难安。坐公家的车，吃公家的饭，喝公家的酒，抽公家的烟。按老爹的做人信条来说，这就是腐败。而他有他的难处，上级领导来检查指导工作，工作接待必不可少，县直部门的头头脑脑来了不招待不行，招待不周到县上办事，很容易的事就会弄的很复杂，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事，他又无法直接给年迈的老爹说，就算说了又有什么用。

　　前年冬天，母亲病的厉害，牛国蛟就利用到沿河村下乡的机会，让母亲同坐镇上的红旗牌小轿车到县医院瞧病，老爹死活不让娘坐这车，为这事父子红了脸。这是牛国蛟一生中唯一一次和父亲拌嘴。最终父亲让步了，让七十四岁的老母坐了一回公家的小汽车。这一回也就成了最后一回，过完春节，老母就去逝了。想起这事牛国蛟的心口仍然隐隐作痛。善良厚道的父母，备尝人间艰辛，宁可自己吃亏，决不降低做为一撇一捺大写的“人”字标准。

　　这红旗牌小汽车，可是周总理坐着的车，把你个狗日的能的，不开到油路上好好走，七拐八拐的来看我一个乡下种田的老汉，真是糟蹋行情哩，真是糟蹋行情哩。

　　镇上刚买上这辆车的那年夏天，牛国蛟借县上到沿河观摩瓜菜、花卉植种，顺路买了几个大西瓜，想看一看老爹老娘和哥嫂，车到居民点上门上上锁。在邻居侄儿的指路下，就开车拐到了一里路外的场上，父亲正顺风扬他的小麦，只到车停在跟前，场上玩耍的外甥说这车是红旗，便挨了老爹一顿埋怨。

　　大哥帮忙说，这红旗小轿车现在公务用车已很普遍，咱河对面的芦堡村村长都坐红旗车。老爹吃着西瓜，问啥？村长都坐红旗车！老汉捧着西瓜愣在那儿，半天没有言传。
闷热的夜。父子俩躺在同一床上，各自回想着旧事，不觉天已大亮。

　　冬冬下楼的声音是那么清脆而富有节奏。孙子是爷爷明天的期望。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牛天德老汉便催促儿子快起，并不时唠叨，公家的事不能耽误。牛国蛟匆忙擦了把脸，跟老爹告了个别，又安顿媳妇陪老爹去输液，便急匆匆地走了。

　　人活着总是这么匆忙，城里人忙、乡里人似乎更忙，等闲下来的时候，人却老了。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望着医院空洞洞的天花板。牛天德老汉有些惘然，惘然中不觉就进入了梦乡，梦见绿茵茵的苞谷，由绿变黄的麦田，还有哞哞的牛羊，还有他搓的腰子一根根、一捆捆被乡亲们拿进麦田，他笑了，笑得香甜。那是属于他的天空和大地，永远那么富有活力，永远那么一往情深。

　　老汉的心早已放飞到沿河的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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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沧海

一个纯朴、传统、正派的牛天德老汉刻画得相当成功，立意也相当好。拙意认为只是故事显得松解了一点，如果能用几个典型的情节来浓缩故事，结尾再跌宕一点，这篇小说会更有看头。问好。

邱天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09-12-7 10:23 发表
一个纯朴、传统、正派的牛天德老汉刻画得相当成功，立意也相当好。拙意认为只是故事显得松解了一点，如果能用几个典型的情节来浓缩故事，结尾再跌宕一点，这篇小说会更有看头。问好。

很赞成这个意见。
读了，总感觉小说立意很好，也刻画了一个人物。但是，故事很散，有些东拉西扯，情节不够集中就不好看了。希望作者能去枯枝、留主干修改一下。谢谢！

刘满园

读了，觉得两位版主的意见，十分精准。问好。

杨友泉

人物形象立起来了。主题还可提炼一下。
欢迎新朋友！

黄本华

立意很深刻！

LWLAG2006

多谢楼主们的点评！请多多赐教！

LWLAG2006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12-7 14:13 发表
人物形象立起来了。主题还可提炼一下。
欢迎新朋友！

谢谢点评！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