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5:51 编辑 <br /><br /> 颜庄
随笔
齐凤池
颜庄是我下乡的村庄。离开颜庄已经三十多年了,时常也想去看看我下乡的村庄现在是什么样了,过去那些熟悉的村民是否还健在,但由于工作一直没有拿出时间去村里看看,就一直耽搁到了今天。
前几天朋友立庄来我家,吃过午饭后打算出去遛遛,皇冠车进入滦县境内后,我对立庄说,再往北走就是我下乡的村子了。于是,他怂恿我去看看,我说,都三十多年没去了,就别去了。他执拗非要去,我只好答应了,去看看。
车从雷庄往北走是一条新铺的水泥公路,路面虽然不太宽,但两辆车并行是没问题的。公路两侧还是过去的沙土地,地里仍然有桑树条行,已经坎了桑条,剩下的桑条根还露着叉。
雷庄东面的耀华玻璃厂的石矿,已经荒芜,那些废弃的厂房,依然晾晒在岁月的风雨中。过去火热的生产景象早就定格在人们记忆深处了。
车再往北走,远远看到了一个小炼钢厂,厂区不大,厂房和院落都十分简单,给我的感觉一看就是一个乡镇小钢厂。
从小钢厂的北面向西北方向走,大约百米外就看到了一个小村子。我已经预感到,这就是我曾经下乡的村子颜庄。
车进了村子,我下车向一个推独轮车女人打听队长的家。那个矮胖的女人,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就是当年队里记工分的蓉花。她嘴唇上的那个很明显的痦子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蓉花还是过去的摸样,只是显得老了,胖了,更矮了。当年白白胖胖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是一个五十岁开外当了奶奶的女人了。我还记得当年在生产队一起插稻秧时的情景。
七三年的早春,生产队里的男劳力在稻田地里插秧,女社员挑稻秧往稻田里送秧苗。矮胖活泼细皮嫩肉的蓉花挑着秧苗在畦埂走着,颤颤悠悠的扁担挑着秧苗发出均匀的声音,她在畦埂上美滋滋地走着,边走边跟知青小胡子开着玩笑。调皮的小胡子在她的扁担轻轻一推,蓉花摇晃了几下,就仰面躺在了没脚脖的稻田地里。她躺在稻田里的挣扎动作,真像一只肥胖的青蛙,四肢在稻田地里乱蹬。好不容易她才挣扎上来。蓉花上到畦埂上,她抖抖衣服上的水泥就回家了。时间不长,她换了一身衣服回来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我仍然记忆犹新。
蓉花告诉了队长家的位置,然后推着独轮车就走了。我找到了老队长家之后,听说老队长一家早就搬到县城里住了。村里只剩下他的两个弟弟。我只好到队长的弟弟小五家去看看。
小五家在村子的最后一排,前后两层房,前面的房子,东屋是小卖部,中间的房子是住室,西屋是厨房。后院是一层新盖的三间正房。小五说他的二儿子住着。前后院之间的空间很大,有猪圈菜地厢房。
小五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当年,我俩很要好,每年到了冬天,我俩就在饲养处的一间屋里住,屋里的炕炉子生的很暖和,休息时队里的村民都到屋里暖和,每天小五都在炕席底下放一些花生,由于炕很热,放在炕头的花生煲一两个小时就熟了。等村民走了之后,我们把炕席底下的花生拿出来吃。
白天,我和小五赶着队里刚下的小牛、小马、小驴、骡子和羊,到村西的沙土岗或东岗的坨上放牧。晚上,我俩又到场上剥花生或者和妇女们浇麦子。由于我队长的弟弟小五要好,所以,队长十分照顾我,我在对里没有干过比较累伙计。
小五的老母亲是个善良的乡下女人,她用很长的黑布裹着腿,一对小脚蹬着一双自己纳底的布鞋。老人不擅言表,心眼很好,只要家里做新鲜饭菜,她就叫小五把我叫来。我记得第一次吃懒豆腐就是在小五家吃的。
有一天,中午收工后,小五对我说,中午别去伙房打饭了,到我家吃饭。回到村,我洗了把脸,跑到了村小卖部,打了八毛四一斤的白薯干散白酒,就去了小五家。
我一进门,见大妈猫着腰在大灶前做饭,满屋热气腾腾,满屋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豆香。我们进屋在炕沿磕磕鞋底的土就上了炕。我们刚坐好,大妈就把一大盆粘糊糊乳白色的菜粥状的食物端上来。大妈给我盛一碗,她又端上一碗蒜泥和一小碗辣椒油。我学着小五的样子,一样舀了一点,在碗里搅和一下,然后小五把酒倒上。小五说:你先尝尝,没吃过吧。特别好吃,这叫懒豆腐。我尝了一口,一股浓浓的豆香和花生香再加上干菜的味,拌上蒜泥辣椒油一吃。味道确实好吃。我们就着懒豆腐喝着散白酒,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一会我们就吃得满头大汗了。
从那以后,小五家只要做点好吃的,大妈就让小五把我叫来。从此,小五家就成了我的第二个家了。因此,我每次回家就带回点好吃东西,给小五的母亲送去。
我下乡的第三年,小五当兵走了。从此,我就和小五失去了联系。再后来,我也回了城。
从此,我一直没有回过村子。今天,第一次回到了村里,我向小五打听村里的情况,小五说老队长一家早就搬到了县城,队长的儿子这几年挣了很多钱,办了两个小额贷款公司,已经成了县里的名人。
在和小五喝酒时,小五告诉我,老队长张品在我回城后,没几年就去世了,老村长前年也不在了。大队书记也离开了人世。
现在的村长,叫士江。就是当年和我一起赶车的八得儿头。说道八得儿头,他现在成了全县的名人,带领全村致富,办起了村炼钢厂。村里的年轻劳力都到钢厂上了班。小五也成了钢厂的工人。吃饭时我叫小五把八得儿头叫来,小五说,八得儿头没在家,到天津联系业务去了。八得儿头现在变成什么摸样我不清楚,但他左脸上的那条伤疤,我一直记忆犹新。
说起八得儿头,我和他还有过一段交往。73年入冬前,生产队在村西打机井,急等用红泥灌浆。晚上吃过饭后,张品队长来到饲养处,告诉我明天早点儿起,去毛山拉趟红泥。他怕我不认路,就派八得儿头给我带路。
第二天一大早儿,天刚蒙蒙亮,队长就和八得儿头来到饲养处,他们帮我套好了牛车,他将一袋子花生交给八得儿头,队长说:“这是给你姥姥的,路上别吃。”八得儿头不耐烦地点头。
八得儿头的姥姥家在宜安,离毛山几里地,生产队每年拉红泥,八得儿头都跟来,顺便给姥姥带点儿东西。
刚刚入冬的早晨,一点儿风也没有,天却干巴巴的冷。牛车过了杨各庄才走了十来里地,八得儿头冻得就受不了了。我说:“你要是冷,下车跟着跑会儿,一会儿就暖和了。”毕竟是十几岁的孩子,大早起起来,一口热乎饭也没吃,在车上又冻了一个多钟头,他哪受得了。八得儿头下车跟着慢慢跑起来。
出了一个村,再上一条机耕路,八得儿头就被落在了大后边,他喊我停下车等等他,他越喊,我越使劲儿赶牛。大约落了有二里地了,八得儿头矮小的身影就象一根火柴棍儿那么大了。他的声音我能隐隐约约地听到,“等等我,等我回家了非告诉我爹,整死你!”
我看他真追不上了就停下了牛车,我点上了一根烟,在车上坐着等他。一根烟没抽完,八得儿头泪流满面地鼻涕耷拉着上了车,嘴里不住地妈的妈的。我说:“这回不冷了,连眼睛都出汗了。”他仍然不理我,我掏出春城牌烟递给他,他不接。我把烟给他对着了,再递给他,他才接过去。一根烟没抽完,八得儿头就抽醉了,他抱着饲料袋干呕。等到了毛山拉红泥的地方,他才精神过来。
他下车了,背着给姥姥拿的花生。我从兜里掏出一毛钱塞到他手里。
我说:“路上别玩儿,从姥家吃过午饭就回来,我装完车就走。”八得儿头点头,一溜小跑向姥姥家的方向走去。
等太阳快正南时,八得儿头背着那个袋子回来了。袋子里面装的是大枣和苹果。他解开扣儿,给我挑了一个大苹果,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烙饼递给我说:“这是我姥姥让给你捎来的,吃吧。”我叫他上车,我边赶车边吃,我们顶着冬日正午的阳光往家走。
当太阳偏西时,我俩将一车红泥拉到了打井工地。队长张罗大伙卸车,我和八得儿头上了井台,看看井打了多深,八得儿头在井台上转了好几转,路上的事早忘在了脑后了。
我把这段事说了之后,小五的妻子在一边也再偷着乐。我们喝酒聊着从前的事,小五的妻子一直在炒菜做饭。
小五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北京一所高校上研究生,二儿子已经结了婚。我和小五面对面喝酒,我仔细端详了小五。小五的脸上瘦长的,满脸是皱纹,黑瘦的脸上显得很苍老。他说这几年跑了几年大货车,为了两个儿子攒钱盖房娶媳妇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现在总算好过了。不用出去再奔波了,在村里的钢厂上班,每月挣一千多块,下了班收拾地,日子不发愁。日子过得在村了也算是富裕户。他唯一的愿望就是盼着大儿子毕业了,搞个对象,结了婚,就算放心了。
我们喝酒的时候,小五的妻子把炒的菜上来了。我一看菜,就又勾起了我的回忆。小五的妻子炒的菜,是村里最普通也是我下乡时最爱吃的菜。这道菜是用白菜叶炒粥嘎嘎。把玉米粥做熟后,剩下一点粥在锅里摊成嘎嘎,嘎嘎干了,用铲子铲下来,等白菜炒熟后,再把粥嘎嘎放在锅里炒。炒出来的菜是最原始的乡土菜。我在下乡的时候,第一次吃白菜炒粥嘎嘎就是小五的母亲炒的。当时,我吃的时候不仅感觉新鲜而且感觉非常好吃。白菜炒粥嘎嘎就像白菜炒饹馇一样。今天又吃到小五的妻子炒的白菜炒粥嘎嘎,使我又想起了小五的母亲,那个不擅言语的善良的小脚老人。
小五说,他母亲早就去世了,她的坟就在村的北面。每年的清明,小五的大哥队长一家和二哥一家,三家几十口人都到两位老人的坟前祭奠。祭奠就像过节一样热热闹闹,在村里很风光。老人在另一个世界也会感到荣光。
在小五家吃过晚饭,已经晚十点了,小五留我们住下,我答应他下次再来,一定住几天,小五才送我们出了村子。我打开车的玻璃,向小五挥手时,小五转过了脸,我感觉他好像是在抹泪。
2009-12-29晚
河北唐山开滦
0630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