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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堂嫂是个苦人儿。她同堂哥成亲也十分地蹊跷,可以说纯属偶然。当然,这主要还是我母亲的功劳。 堂哥是我大伯的儿子。大伯过世早,是那年闹红军被官府抓去杀害了的。当时我堂哥还不满十岁,大伯母又是个聋哑人。大伯死后,我二伯、三伯慑于官府的淫威怕受牵连,不敢收留孤儿寡母。母子俩生活无着,大伯母只好领着我堂哥流落他乡,沿门乞讨。那时我父亲还没成家,只身一人常年在外教书谋生。得知大伯一家人亡家破后,他当即辞教回家,把二伯、三伯狠狠地埋怨了一通,便冒着被官府抓去连坐的风险,把大伯母娘儿俩找了回来。父亲也留在家里,同大伯母合种了几亩租田度日。我母亲嫁过来后,迫于生计,父亲虽然又外出应聘了,却仍让母亲在家同大伯母娘儿俩合伙种田。 堂哥小时害过天花,落下一张麻脸。可能是受了疾病和家庭变故的刺激,成年后他头脑很有些迟钝,性情也很有些执拗。平时少言寡语,一杠子压不出个屁来,成天闷头葫芦似的,只晓得吃直饭、做直活,路上碰到个人把他撞得一翻,他都不晓得哼一声。可谁要是把他惹急了,他沙哑着嗓子结巴出一句话来,能把天冲翻。村里人都管他叫“大哈巴”。 一天大清早,我三伯挑着一担水刚要进门,正好碰到堂哥急着上茅房。两人在大门口相互擦了一下,不料桶里溅出的水,把堂哥刚刚上脚的一双新鞋给打湿了。堂哥调转头就骂:“我日、日你堂、堂客!”三伯气得桶一蹾,操起扁担就要去打他。结果人没打着,水沷光了,桶也被蹾散了箍。 亏了我母亲,时时处处总是顺着堂哥的脾性,耐心地指点、引导,从不对他发火。堂哥也是谁都不服,就服我妈。婶侄俩共同生活多年,从未生过事红过脸哩。 堂哥长到十七、八岁,我母亲就东家求西家托地张罗着,想给他娶房媳妇成个家。可凭堂哥那模样、那性份、那家境,人家姑娘一听就连连摆头,瞧都不愿瞧他一眼,赶紧躲得远远的,生怕那个把她抢了去。几年下来,母亲想将就都将就不来一个。这一拖就拖到了二十几。母亲和大伯母成天愁得心急火燎,可堂哥却像没事人样。你看他依旧是每天见亮爬起来干活,天黑倒下头便睡。什么姑娘、媳妇,他似乎连想都没去想。 谁知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憨人自有憨人福。正当一家人几乎绝望之时,堂哥的媳妇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那是一个春日的黄昏。一家人正在堂屋吃晚饭,忽然从门外传来一阵阵“梆梆梆”的木鱼声,其中还夹杂着孩子们的嬉闹: “癞痢癞,瓷瓦渣刮,刮出油来抄豆渣;和尚和,阿弥陀,和尚屋里没老婆,抱着尼姑压摞摞……” 母亲心想,天都快黑了,哪里来的化缘的?她端起碗好奇地走到门前朝旁边禾场一看,只见几个半挫子小伙围着一个癞头小和尚,正在那里闹得欢哩。 那小和尚个不高,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岁;一身僧衣灰不溜秋,又脏又破;一双芒鞋趿在脚上,前穿后塌;手里敲着个缺了口的木碗——所谓木鱼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整个一副叫化子模样。不过细看眉目倒蛮清秀,只是满脸蜡黄毫无血色。尤其他那满头的癞痢,在夕阳的余辉下泛着血红色的水光,看着就叫人生厌。 倒是我母亲菩萨心肠。她见这个可怜的小僧人,被几个冲小伙戏弄得东躲西闪,泪眼汪汪的,心里一阵发酸,赶紧跑上前去大声喝斥道,:“要死哟,翻荪子们——你们戏弄出家人是要遭报应的呀!” 冲小伙们一见我母亲,吓得一哄而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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