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卖房

亦清晨

　      卖房

　　文/亦清晨

　　村西头的老田两口子要卖房子了，这消息一下子像长了翅膀的小鸟，飞遍西北沟的十里八屯，沟沟岔岔。老田的房子其实不算好，一溜四间旧的北京平，但胜在房场宽绰，前后院都挺大的，可以养鸡养鸭种菜园子，这在农村很占优势。
　　刘大妈一听，心说这老两口要干嘛？难道他儿子来接了，要搬到城里住去？老田的儿子考二本走的，在城里买了楼，还有个不错的工作，每天都能卖好几套楼房呢。刘大妈心里那个羡慕啊，放下手里的瓢，直奔老田家。老田正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的抽旱烟，老田媳妇闷闷的用手往簸箕里捋苞米粒。刘大妈进门笑呵呵的嚷着：“老田哪，听说你们要卖房？是不是明仔来接你们了？叫你们去城里住高楼了吧？”老田磕磕烟袋，刚想说话，老田媳妇站起来说：“大嫂子来了？快坐。”边说边从犄角搬了个小板凳给刘大妈，“住啥楼哟！那楼里地面都能照人儿，比咱家炕都干净，弄得我都没法儿下脚。”她年初进城里去一次，只住了三天就回来了。刘大妈笑骂：“你哟，就是穷命调儿！”老田媳妇呵呵笑着，老田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子。
　　刘大妈看着有点不对劲儿，就问：“老田咋了这是？”老田媳妇说：“别搭理他，死老头和我怄气呢！”刘大妈哦了声，又问：“你们不去城里，干啥卖房子？卖了房子住哪儿去？”老田媳妇含糊的嗯着，抓起苞米走到鸡圈边，哗地倒下去，假装咕咕的叫鸡。刘大妈奇怪地看着她，觉得这里面有点蹊跷。正想着，老田媳妇走回来坐下，低低的说：“其实吧，是城北那边有个养鸡场正缺人手，要找老两口子的，一个月给三千五，供吃供住。我合计着我们俩在家也赚不到那么多钱，就想出去打工，老田舍不得家不想去，和我别扭呢！”
　　刘大妈恍然大悟：“难怪他看着就不对呢！不过妹子，这打工就打工呗，犯不着把房子卖了。等老了干不动了，你们还不是得回来嘛！”老田媳妇笑着说：“房子时间长了没人照顾也不行！赶明儿的事儿再说呗，没准儿去明仔那儿呢！等他有了孩子，还不给带带啥的？！”刘大妈点点头，“也是啊！你就这么一个儿子，老了不去找他找谁呢？他念书那时候，你和老田为了给他攒学费，可没少吃苦！省吃俭用，连块肉都舍不得买，就吃豆腐干，葱蘸酱啥的！老田累得腰腿疼犯了，就拿几片‘安乃近’顶着继续干。”老田媳妇叹气，抹了下眼角说：“为了孩子，那都是应该的！自己生的娃不供，谁供？”刘大妈察觉自己多嘴，勾起人家的伤心事儿了，忙讪笑着说：“幸好你们把孩子供出去了，挨累也值得啦！看你家明仔，有楼又有好工作，还给你讨了个漂亮的城里媳妇，多风光！咱西北沟也没几个比得上了，人家都说你们老田家祖坟冒青烟啦！”老田媳妇憨憨地笑着，脸上笑出了一朵花。
　　刘大妈唠扯半天，等她家儿媳妇来喊吃午饭，才拍拍屁股走了。老田媳妇望着她们娘俩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还是娶个农村的媳妇好啊！”转身走进里屋，给老田热菜。还特意给他煎了两个鸡蛋，斟了半杯白酒，这才推推他的肩膀喊他吃饭。老田默不作声，一口气喝干了酒，却并没有吃鸡蛋。老田媳妇说：“吃点菜，你胃不好，别待会儿胃病犯了！”老田仰头，盯着房顶出神。这里他住了一辈子了，要他卖掉他舍不得。老田媳妇眼睛转着泪花，说：“你别这样！等咱们打工赚了钱。再把它买回来就是了！”老田瞪她：“你说得容易！那养鸡场的活儿咱们就一定能干成？你腰上还长着骨刺，能天天弯腰喂鸡去？”老田媳妇擦擦泪，说：“干不了也得干！不然咋办？孩子打电话来了，说房子的首付是人家岳父母给掏的，这回公司说一次交清的话会有优惠，问咱们能给拿多少！咱们手头的钱，都还那几年欠的债了，哪里还能拿出钱？如今孩子急等着要，咱们没多有少，不然叫明仔咋在岳父母面前抬头？”老田气哼哼地说：“明仔也是个混账货！他读书要钱，娶媳妇要钱，买楼还要钱。简直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他这些年赚钱往家交过一分交过二分？不帮着家里还债也就算了，平时不打电话，打电话就是要钱。都说养儿为防老，放屁！我这才叫养儿哪，嘿嘿！这才叫养儿哪！”老田媳妇给他夹了块鸡蛋放在碗里，说：“现在花销大，孩子也不易！你这不是还没老呢，能挠得动呢，等真挠不动了，孩子能不管你？”老田啐了口，骂道：“你还能指望他什么？你说，你开春去城里，咋就呆三天就回来了？那混小子吭腔瘪气地，都没敢送你！”老田媳妇支吾着说：“我，我不爱呆了嘛！城里太吵了，住不惯。再说了，我又不是不认识路，送个啥？净白搭车脚路费了。”老田看了她一眼，她把头压得低低的，假装很专心的吃饭。老田深深地叹息着，夹了一大块鸡蛋放在她碗里，心里知道她也不容易。老田媳妇抬头，想夹回来：“我不爱吃这个，你吃吧……”老田按住她的手，“吃吧！”她不是不爱吃，是舍不得吃。这些年，家里那几只老母鸡下的蛋，除了偶尔给老田弄几个下酒开荤，都被她卖掉了。
　　老田媳妇转着泪花，低头吃着鸡蛋。不小心几滴泪落在碗里，忙转身擦掉。老田“唉”了一声，假装没看见，闷声说：“村支书说午后会带人来看房子，快吃吧！吃完收拾收拾！”老田媳妇应了声，飞快地扒着碗里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