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的三个儿子

黄觉非

《长江的三个儿子》

   2009年10月24日，长江荆州段宝塔湾，十五名“长江大学”学子联手救落水儿童，其中陈及时、
方招、何东旭等三名同学不幸被江水吞没。与英雄壮举形成巨大反差的是：有人袖手旁观，有人将打
捞上来的遗体“牵尸索价”。

   一
仿佛昨天，我来到那片江湾
三个旋涡中的身影若隐若现
春天死了，长江分娩三朵雪白的浪花
我呻吟的母亲啊，太阳的胎盘映红深渊

请记住你的诞辰吧，“10.24”的向晚
万里长江，睁开了分娩的泪眼
那一天，满江的鱼儿围绕你的摇篮
那一天，星星的天使唱着歌谣盘旋

长江母亲的三颗掌上明珠啊
我看见你蹒跚跌倒，碎成珍珠万千
云霞低垂，向江面送回走失的孩子
母亲仰向雨点，耸起浪的乳尖

孩子睡熟了。月黑的两岸
群山影影绰绰找寻浪花的容颜
母亲手握闪电，顺着臂弯——
我看见娇嫩的玫瑰绽放花瓣

  二
但是春天死了，躺在洁白的冰棺
万木萧瑟，一行黑色的寒雁
孩子啊，我多想亲吻你苹果的脸蛋
苹果迸裂，腾起熊熊的火焰

但是春天死了，冬天活着
冬天越来越衰老，白发垂肩
回来吧——那追逐蝴蝶的孩子迷失了
她拄着枯木的拐杖声声呼唤

但是春天死了，而谁在妖艳地打扮
金达莱的血滴，串成红宝石的项链
悉悉索索的百花，惊恐地来到渡口
三双摆渡的手臂，苍白地塌陷

但是春天死了，谁把天空拐骗
在我们行走的大地，吐满了粘稠的口涎
万物都疑固了，象死寂的铅
眼望劫走的流星，裹进白布的被单

没有春天的明天，群山戴着假发
暗藏光秃的脑门，霍霍地磨着牙尖
蜷缩洞穴的杜鹃，喑哑了啼血的歌喉
大地闪光的河流，是那粘稠的口涎

三

宁静寒冷的清晨，干瘪的狗尾草
摇摇尾巴，她嗅见兼程而来的三滴雨点
盼回孩子的祖母，扔掉枯木的拐杖
枯木发芽了，戴一枚蓝翡翠的婚戒

比泪水更珍贵的三滴雨点啊
我看见三朵莲花，情窦初发地把你含在萼尖
莲花冉冉升空，洒下滂沱的春雨
洞开城堡的蜜蜂，冒雨携着花篮

这是复活的春天，这是凤凰的涅磐
我抚摸凤凰的翎羽——是那啼血的杜鹃
杜鹃啼了三遍，凤凰孵了三颗星星
星星啄破蛋壳——珍珠蚌打开了房间

啊，长江浪花串串，我数一二三
啊，今夜星光灿烂，我数一二三
海潮啊，一遍遍抚摸长江的三个儿子
春天啊，翘望了无踪迹的三滴雨点

附旧作：人的挽歌（组诗）
         
   
《石头里的人》
空气变成流动的熔铅
浇铸着垂死者的呻吟
人们逃到没有空气的地方避难
这里石头是最柔软的生命

我们在石头里吃喝
在石头里繁衍子孙
上演一幕幕悲欢离合
以及真正不朽的爱情

请你也来这里避难
千万别带上铁锤
你敲碎的不是一块石头
而是石头里孵化的黎明

《这里没有人》

是谁撕裂了“人性”——
一条比裂谷更巨大的伤痕

我在伤痕里跋涉
处处沟壑纵横
野花的妖艳装饰道路
暗藏“口蜜腹剑”的刀刃
毒蛇穿上闪电的外套
仿佛拯救了黑夜沉沉
一条条“自设障碍”的康庄大道
比珠穆琅玛更难攀登

长江，你这伤痕深处的河流
我没法打捞你溺毙的星星
我看见白云的绷带飘向黄河
徒劳地包扎她流血的爱情

我们溃烂的“人性”
抖落雨点般的脓蛆
浑身垃圾的猪群奔突大地
都市“圈舍的楼宇”溢彩流金

到底是谁撕裂了“人性”
这是一个太深的疑问
就象世界宰割成白天和黑夜
谁向操纵日月的黑手追问
“这里没有人！”——
我听见阴森森的回答
象一股阴风指向我们
坟墓里的骷髅跳出来哭喊：
“我们竟有这样的子孙”

没有痛苦是最大的痛苦
看不到伤痕是最深的伤痕
我们谁都自以为是人
踩着同类要做居高临下的神

我看见悬崖举起一星花朵
闪耀远逝的祖先带回复活的人性
让我们呵护这岌岌可危的鲜花吧
哪怕向深渊交出我们的命运

  《我是人，多么羞惭》

除了石头
没有一件事物逃脱
被我们人类强奸
谁真正了解草木
谈何尊重她的意愿

石头，深深隐藏
她柔软的贞洁
人，砸碎石头，炸开山崖
日日夜夜，对那深藏的裸体垂涎
世界，越来越百孔千疮了
而石头的贞洁，逃得越来越远
疮疤上的太阳，血泪染红褶皱的雪山
伤痛难忍的地球，只得拼命旋转

除了强奸万物
人，自己强奸自己
强奸同类，也被同类强奸
如果石头，最初选择做人
那么地球，再没一丝贞洁可言
石头啊，你拒绝做人的选择多么睿智
而我是人，多么羞惭

人啊，别奢谈什么“爱”了
一切爱，在尊重中包涵
地球，最不是东西的东西是人
狂妄地要把整个世界主宰

《“什么都爱”的人》

支解天空的高楼
声称爱慕蓝天
躲在高楼的人
声称什么都爱

万物窃窃耳语：
别碰“什么都爱”
沙沙的耳语象蛇爬动
草木惊恐地抖颤

我们没有影子了
影子云朵般向天空飘散
它发现同欢共枕的“人”
露出鳄鱼的牙尖

我要敲掉自己的尖牙
摆脱被万物遗弃的“孑然”
纵使得不到光明
也要得到黑暗

大海啊，潮涌人间吧
扫荡这一切发臭腐烂

《采食卵石的人》

采食卵石的人
没有妻子和儿女
他日日享用江河的馈赠
深深地陷入盛宴的孤寂

“上帝啊！”他仰天长吁：
救救这饿殍般的人群吧
救救这酒足饭饱的走肉行尸
赋予它们：品尝石头的味觉
嗅到石头芬芳的气息
它们令世界百孔千疮的掠取
是啃自己的心，喝自己的血
一口口蚕食自己
听吧，肉体包裹的灵魂嗷嗷待哺
哭嚷着：“我饿了，我要吃！”

“别自作多情了”上帝答道：
拯救行尸走肉，纯属多余
你看红灯酒楼碰杯痛饮的饿殍
谁遏止得了这横流的物欲
喂养你的石头只哺育纯洁的人性
而人性，逃匿没人的星系
黑暗不久将淹没干瘪的地球
俯视饿殍的星群们掩面而泣

采食卵石的人
纵身波涛溺毙自己
他深爱“不值得爱”的饿殍
内疚它们被上帝抛弃
“原谅我”——这是他最后的遗言
空荡荡的河谷，荡空了一切痕迹

《砸开石头寻找人》

这家伙到处砸开石头，寻找爱
这家伙到处砸开石头，寻找人

他的眼睛没有人，只瞟向石头
他的眼睛没有石头，只有熙熙攘攘的行人
他是否带了铁锤，没谁知道
他自认他的头颅，比铁更硬

他翻开一页页沉积的地层，寻找人影
他被一群人驱逐，怀疑他盗卖化石的居心
真正盗卖地下文物的混蛋，窃窃暗笑
他们搅得地层百孔千疮，高唱“太平太平”

他撞向公园的假山，头破血流
他自认为假山摇摇欲坠，想掰开石缝找人
围观他的游人拨打“110”，城市警笛轰鸣
他被铐上警车，戴上“破坏公共财产”的罪名
警察发现，他“涂鸦”了所有公共场所的石头
罪加一等，铁证是石头上的斑斑血痕

他并非没有尝试，在撒遍大地的人群中找人
他曾经一度相信，爱来自恋人相吻的嘴唇
他伤悲地发现：人穿着的皮肤比衣冠更虚假
他绝望地看见：爱从相吻的嘴唇逃得无踪无影

审判他的那天，大街挤满了想观摩他的人
皮肤外裹着衣裳，摸不到心跳和心居何处的人
他在法庭上大声疾呼：“我们都不是人！”
招来了雨点般的拳头唾沫和遍体鳞伤的咬痕
众人都说他们没有咬人，只咬了一条疯狗
互联网当即迅速传遍“人咬狗”的新闻

于是无数人喂养的城市无法把他消化
象吐出卡在喉咙的骨头，把他吐向荒山野岭
这是冰雪覆盖的荒原，比南极更冷
这里靠不住太阳，只能靠自己的体温
幸亏天崩地裂，他看见裸露的石头哈哈大笑
他目光如炬，洞悉了石头中的人影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开一块块石头
象蛋壳般裂开的石头，诞生了全新的人

这些男、女、黄、黑、白、棕五彩缤纷的人
这些行、坐、醒、睡以及打喷嚏和暂时没喷嚏打的人
这些看起来与我们没有两样，德行却恍若外星的人
一一来自他撞开的石头，他继而撞开了座座新城

这新城充满了爱，没有虚假只交易真诚
这新城充满了信念，没有迷惘只传递坚韧
这新城没有卑贱，权柄之下没有被压迫的人
这新城聚沙成塔，一粒沙就是一个平凡伟大的人
这新城一个人的父母，被大家喊做父亲和母亲
这新城公正的阳光扫荡，一丝邪恶无处遁形

过去现在和将来，没有谁知道他的真正存在
他一生流离失所，没有姓名、性别和年龄
人们知道，有一个家伙到处砸开石头寻找爱
人们嘲笑，有一个家伙到处砸开石头寻找人

除了丧服般的皮肤，我们一无所有了
遍地的乞丐寻乞人心和爱情，纷纷逃往新城
大地溃烂，脓疮般流淌“物欲”的废墟
千万年后的考古发掘：湮灭了的五千年文明

高山流水

对生活的反思，写出了深刻的内涵，谢谢交流哦。

曹国魂

谢谢朋友交流作品，有些句子可以在含蓄些为好！

万里山水

厚重丰富的一组。需要慢慢欣赏，问好：）

黄觉非

谢谢各位褒奖

鸽子杨军

先品新作，直面现实，直指人心之作，诗中始终汹涌着的情怀感人动人。好诗

有一处？是“百花”还当是“白花”？

黄觉非

谢并答鸽子杨军:“百花”还是“白花,写作时我自己都犹豫了好一阵,一度还用"白花",好象是各有各的好处,又各有各的不当,白花与下一句的白重复,色调缺变.

刘丽君

大气，沉实的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