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硝烟,一片硝烟,就像今晨弥漫的沙尘,缓缓地在我们的视线里移动着。忧郁,而伤感。飘忽之中,似乎又进行着一种暗示,谶语似的,让人产生某种回到历史深处的欲望。比如那片遥远的卡廷森林。
有时,心里会冒出一个念头。为什么是卡廷,而不是莫斯科,或者柏林?
没人能回答。就像那条拥挤的大桥,人潮涌动,谁都无法进行理性的判断。面对灾难,逃亡,已经成为无法选择的生活方式。可是,谁又能真正意义上逃离自己的家园呢?
与其说是波兰总统卡钦斯基的死亡,让我与《卡廷惨案》不期而遇,还不如说是灾难,让我们再次有机会来重新审视自己。
但是,要做好承当压力的准备。这压力,既来自大桥上逃亡者的焦虑,迷茫,更来自对那段逝去了的历史的沉痛记忆,与寻找。我想起了戴望舒。
“我用残损的手掌,/摸索这广大的土地。/这一角已变成灰烬,/那一角只是血和泥。”面对相似的沉痛,在穿越时空的悲壮中,我们将与卡廷遥远地相逢。可是,命中注定,这也将是一次艰难的相逢。
《卡廷惨案》的故事并不曲折。大屠杀之后,三位波兰军官的家属如何面对亲人死亡的真相?一位侥幸存活的军官如何做出不违背良知和气节的抉择?还有,标志着新生力量的年青人在戳穿谎言时所付出的代价。
因为谎言,因为对谎言的遮掩,历史深处的卡廷,让人觉得格外的沉重。虽然那是一个和你我完全无关的遥远的地方。但却是一个能够引发所有人心灵共鸣的地方。
半个多世纪以前,两万多波兰人遭到了苏联军队的枪决。卡廷的森林见证,其中大部分是被俘的波兰军官,还有知识分子等社会各界精英。在长达45年的占领期里,这是一个高度禁忌的话题。屠杀的可怕之处不在于数量的多少,而是对屠杀真相的隐瞒,对民众的愚昧。或是嫁祸于人,对责任的逃避。这和日后不久的大规模红色清洗运动相比,有着一脉相承的关联。可悲的是,为了生存,在恐怖面前,大部分人选择了沉默,而那些不愿沉默的,就倒在了枪口之下。
作为导演,瓦依达所做的,就是还原历史的真实,让观众在真实中,体验来自历史深处的震撼与反思。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基调的话,那么,《卡廷惨案》通片张扬的,无疑是一曲波兰民族的悲壮之歌。
"在某种意义上,我把这部电影看成是那个时代波兰电影学院的验尸报告。它是这些主题的终结者。”
“这是一曲挽歌,一部哀悼的电影。它太悲剧,不允许政治立场来操弄。”
瓦依达的话语里充满了对一个民族苦难心理的整体把握。也难怪,经历了太多伤痛的民族,是不需要掩饰悲愤,仇恨,甚至于希望的。
因为,卡廷是一块基石。波兰民族正是踩着它,穿越了一次次苦难与浩劫。
影片中,瓦依达间断地引用了纳粹德国挖开卡廷万人坑的纪录片素材。这些黑白影像的真正寓意在于,从人性的维度审视了一个政治的惨剧。这与我们曾惯于崇拜的虚假的偶像、虚假的理想相去甚远,也让我们对那片遥远的森林更加充满了关切。
还有对新生的力量再现。这是关于善恶永远的也是最简单的区别。就像那个背着画夹的男孩,他固执地认为,“一个人一生只有一份简历”。这既是对卡廷事件的态度,也是对不愿沦为亡国奴的态度。可悲的是,二十分钟后,他却非命街头。还有上尉飞行员的姐姐。她剪掉自己的金发,为死去的弟弟换回了一块墓碑,因为上面刻有“1940年死于卡廷”的字样,就以散播谣言的罪名被捕。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此之前她还和弟媳认真地讨论入党问题。
还有那位最终自杀的上校。他无法面对逝去的战友,也不愿在痛苦中苟且。他用一颗子弹表明,他选择的不是做灰烬中的钻石,而是做埋藏钻石的灰烬。
这是导演的选择,和重望。他只想通过这些小人物卑微的努力,为波兰的后人留下一段朴素的影像和印记。虽然,这在当局者眼里仍是最禁忌的,也是最危险的。
综观全片,导演极力避免渲染政治上的敌对情绪,但却在反复表达着一种不屈的宗教精神,或者说是一种救赎意识。对弱者来说,救赎只能从内心索求。正如同集中营中的波兰将军对每位同胞所说的那样,“除了你自己,无人能缴你心中的械,所以是战士还是懦夫,仍由你们自己决定。”应该说,在通片的悲悯情怀之外,这是最让人动容的隐喻。无论对国家,还是对个人,这样的救赎,是唯一之途。
因为,活在谎言中,根本就不是活着。
但灰烬中找不到钻石,除非跪下来祈祷。影片最后的屠杀场面,无论氛围的营造,还是视觉的冲击,都具有强劲的震撼力。一个接一个波兰军官,面对万人坑,被枪杀之前诵读主祷文:
我们在天上的父——枪响。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枪响。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枪响。饶恕我们的罪,如同我们饶恕他们的罪——枪响。
接着,瓦依达让他的观众沉浸在整整一分钟的黑暗里,长久地,肃穆地向那个过去的时代致哀。
这是无法抑制的渴望。生的渴望,复苏的渴望。更是我们活下去的渴望。就像卡廷的森林一样,在遥远的地方,依然郁郁葱葱。
[ 本帖最后由 何也 于 2010-5-5 11:15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