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里的记忆与现实

rsjby

    突然降温了。这温，降得应景适时。因为，今天是大雪。未见雪，却感受到如雪般的凛冽。寒风，在零度左右的空间里回旋、冲突，专找衣衫薄处下手，仿佛传说中的老虎舌头，轻轻一舔，就能噬出一片血肉模糊的寒冷。河边的柳枝随风扭动，身形凝滞、沉重，满满的无奈与辛酸、痛楚与苦涩，与春天的轻盈、柔软，判若霄壤。冬，还未至，但一切，都是冬天的模样。

    大雪，是农历的第二十一个节气。《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大雪，“十一月节，大者盛也，至此而雪盛也。”今年的大雪节，恰当农历冬月初一。十冬腊月，是最冷的时节。浓缩的日子里，挤满从西伯利亚窜来的风霜雨雪，雪，是其中最为犀利者。未见雪，如雪般凛冽的寒风，清楚地告诉人们：海拔高处，肯定在下雪。

    明知大雪是一个农历节气，却一直不当它是节气。大雪，在我这里，只是雪，只是关于雪的记忆。

    长白山脚，温泉池外的雪，凉凉的，几乎没有寒意。不时有狐狸走过，见惯不惊，不把池里的人放在眼里，漫不经心的步态，仿佛得道的高人。但它终究只是狐狸，一向它撩水，便潜入树丛，在整洁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若小巧精致梅花，自在自得地盛放在白雪映照的夜里。

    夜里雪乡，红红的灯笼悬满屋檐，照亮屋里热闹的欢宴。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把天南地北、五湖四海聚集到这里。在屋顶与夜空的中间，是白晃晃的雪，松松泡泡，好像给房屋盖着保暖的棉被，厚厚实实，好像在屋顶装饰着洁白的玉。如果多贪几杯，醉眼朦胧的迷糊里，便有一个奇特的童话世界浮现脑里，眼前，身边。

    最好的雪，是杯子坪的雪。

    杯子坪的冬天，雪说下就下。白天，天光清亮，雪花纷纷扬扬，坠落，飘飞，旋转。要不了多久，房顶，树梢，草丛便积起一片洁白。洁白慢慢、漫漫舒展身躯，扩展身形，操场，石坝，田野，渐渐铺起白雪。夜里，小孩蜷在被窝里，听雪随着风，风伴着雪，下得呼呼直响。于是，他的睡梦里，有一场雪的盛宴。

    天亮，雪已厚厚地堆到门边。推开门，推出一片新天地，一个纯洁的世界出现在眼前。小孩们欢呼雀跃，端上脸盆，扛着铁掀，挥舞扫帚，将院坝里的积雪集拢，属于小孩们自己的雪人，很快就坐在了院坝中间：团团的头，短短的颈，胖胖的半截身子，胡豆做眼睛，辣椒是鼻子，树叶贴成耳朵，墨水涂黑胡子，棍子一戳开出嘴巴……披一身零乱的稻草，是保暖的衣。系一颈软软的枯草，是挡风的围巾。头顶扣一只淘菜的筲箕，是电影里特务的鸭舌帽。嘴里插半截弯曲的竹筒，是老人吃叶子烟的烟竿。鼻梁架两片明晃晃的玻璃，是账房先生的老花眼镜。手里拿着一把蒲扇，风一吹，悠哉乐哉地扇起来，一点也不怕冷……每位小孩都可以按自己的创意打扮雪人，每个雪人都有自己不伦不类却奇异的身影。用一天一夜的积累，展示自己的丰盈，是杯子坪的雪的特殊姿态。在雪地里堆起一个个完全属于自己的雪人，是杯子坪小孩对雪的回报，对雪的喜爱。

    有雪就有凌。杯子坪的雪好，还因为它伴着凌。

    起凌了，冬水田里结起一层凌冰。凌冰薄时，敲一块，稻节抵着一角，吹出一个圆孔，用稻草串起来，提在手里如一面锣。是吃软不吃硬的货，轻轻敲，声音轻亮，轻亮里夹着刚烈。敲重了，便嚓嚓怨怼，甚至哗哗零落，碎成一地。不敲它，一直提着，凌冰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地眨眼，却不是欢喜，而是委屈。眼泪悄悄地溢出，静静地滴落，滴在地上，滴在鞋帮。凌冰厚时，就更好玩了。小板凳翻过来，面下腿上，翻置冰面，人坐其上，两手扶凳脚，双脚上翘，旁人在后背上猛推一把，凳子飞一般滑出，风驰电掣，如飘如飞。没人推，也行。自己用脚加力，动起来磕磕拌拌，滑滑停停，拖泥带水的样子仿佛着急的结巴，越想通顺越难流畅。偶尔，冰破车翻，跌入水田，一身泥水一身冰渣，又冷又狼狈，回家要挨骂挨打。这，应该算是凌冰的报复吧。

    杯子坪下雪的日子多，下大雪的日子也多。开始下大雪，是不是“而雪盛也”的大雪时节，一直没在意。现在想查明，已不可能，也无意义。大雪里，买了本陈帆的《人间时节——跟着镜头走进中国的二十四节气》。翻到大雪，才明白：以为自己一直当大雪是雪，其实却也在意大雪这个节。

    坐在大雪的夜晚，遥想记忆里的大雪，两者渐渐合二为一，融为一体，再也难分彼此。

草舍煮字

能写长城内外大河上下的雪的，千古一人。我们大多数人能写的是庭前竹下小园香径的雪，因为特色容易把握，比如杯子坪的大雪，读来的确像地方特产的宴席。

rsjby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8-12-8 08:48
能写长城内外大河上下的雪的，千古一人。我们大多数人能写的是庭前竹下小园香径的雪，因为特色容易把握，比 ...

一般人，或许只记得细微处。长城内外的大气磅礴，可不是随便那个都可企及的。

lvhq018

“杯子坪”在哪？有这么好的雪景，一定不是凡地。

rsjby

lvhq018 发表于 2018-12-8 13:54
“杯子坪”在哪？有这么好的雪景，一定不是凡地。

杯子坪是川东的一个小地方。它的雪，是儿时的雪。雪美，是记忆。记忆里的许多东西，都出奇的美。每次回味，都有不同的感慨。

秋实

还别说，昨天大雪节气，我们这儿今天就铺天盖地雪花飘飘，非常稀罕。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雪也特别应景。
所谓，“小雪是浪漫，大雪是麻烦，暴雪是灾害”，经历过2008年的那一场雪灾，对雪的好感几乎荡然无存。唯其希望，要下嘛，下点小雪足矣

槐安.

在字母先生笔下，雪是拟人态的，有些生动滴几乎让偶感觉我们所处的这世界，样样物事都各有生命~

rsjby

秋实 发表于 2018-12-8 21:40
还别说，昨天大雪节气，我们这儿今天就铺天盖地雪花飘飘，非常稀罕。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雪也特别应景。 ...

或许，旁观者看着大雪很美。而真正生活在大雪里的，却觉得是灾难。不同的处境，有不同的视角，更有不同的观感。

rsjby

槐安. 发表于 2018-12-8 22:12
在字母先生笔下，雪是拟人态的，有些生动滴几乎让偶感觉我们所处的这世界，样样物事都各有生命~

雪，或许是有生命的。正因为如此，它总让人想起许多许多。小时候见着的大雪，几十年竟然愈来愈亲切。由此可见，这个人已经老了，老而不堪了。

千幻烟

rsjby 发表于 2018-12-9 14:13
或许，旁观者看着大雪很美。而真正生活在大雪里的，却觉得是灾难。不同的处境，有不同的视角，更有不同的 ...

是这样的，赞同老师观点。
我此前生活的家乡就是那样，几乎每天都下雪，清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扫雪。好烦的。

芦汀宿雁

首尾圆合，堆雪人和玩凌的细节，丰神可爱，令人忍禁不俊。
大雪，果真美啊。
感觉标题，不够灵动。

rsjby

芦汀宿雁 发表于 2018-12-9 21:23
首尾圆合，堆雪人和玩凌的细节，丰神可爱，令人忍禁不俊。
大雪，果真美啊。
感觉标题，不够灵动。

那就改为：大雪里的记忆与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