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

雪中侠客

　　大侠

　　文‖雪中侠客

　　临近年关，杀年猪的人家多了起来。农村人好客，每杀年猪，必请客。挨家挨户请，摆个十桌八桌，能吃掉半爿猪。也喝酒，枸杞、猕猴桃，或者杨梅泡的酒能喝掉几十斤。以前物资缺乏的时候，会心疼，现在经济条件提升了，不在乎这个。

　　洛馍村村长老冯打来电话，老冯熟悉的声音让人感到温暖：我说老林啊，你这一回县城，就把老哥给忘啦？也不回来看看，周六杀年猪，务必来一趟，咱哥俩整两杯，大伙儿都想你呢！

　　老冯的话让我有些脸红。想起在洛馍村驻村搞扶贫工作的日子，没少蹭老冯的酒喝，驻村时间截止，回到城里来，忙单位的事情，倒真的疏忽了老冯，电话也打得少了。

　　只能应承下来：一定来，一定来和老哥子整几杯，喝几口血旺汤。

　　周六，艳阳高照。处理完手上的琐碎事物，叫上之前一起在洛馍村驻村的老邓，便驱车往洛馍村赶。从县城到鱼塘镇，走高速五十来公里，耗时半小时多一点，下高速再开十五分钟的车，由岔路口分道到洛馍村，又花了五分钟时间，就到老冯的住所。

　　老冯早早在村口等待了，车停了下来，将老冯捎上后，往老冯家里赶。

　　“老冯，你太客气啦，还专门来村口等。”老邓有些不好意思。

　　我则调侃他：“怎么，血旺汤都熬好了？”老冯给老邓和我各散了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根。悠然吐出一个烟圈：“这种小事儿还用得着我动手？你嫂子早就捣鼓好了！你们是贵客，当然要亲自来接的，再说，没有你们，我们村哪里有这么好的路？”

　　我看着车前这条通往洛馍村的硬化路，心里释然了。去年在洛馍村驻村最大的成就就是这条通村硬化路，也是驻村轮战队的一块心病，通过大伙儿的努力，向县里申请了专项资金，总算让村里有了硬化路，结束了村里人一到雨天就泥一把水一把的困境。

　　老邓接过村长老冯的烟，才恍然发现来得匆忙，没带烟。这进了洛馍村，饭桌上见了老乡得给大家散烟，不免尴尬。招呼我一声：老林，前面张老栓家门口刹个车，我买条烟。

　　老邓记忆不错，还记得前头张老栓开的小卖部。张老栓是村里让人印象深刻的贫困户，胡搅蛮缠惯了，动不动就嚷着要出去上访，你问他为啥要上访，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说起这老头，村里干部都头疼。这张老头文化不高，小学没念完就辍学了，好看个武侠小说，别的没学会，倒跟着武侠小说学会了喝酒，每喝必醉，醉了就侃武侠。常年泡在酒罐子里，精神也有些不正常了。村里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张大侠。驻村轮战那会儿，轮战队想方设法为他建了个小房子，搞起了小卖部，谋划着让他有条生路，不至于事事向国家伸手。有了小卖部之后，张老栓倒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没听说他要去上访的事儿了，直到回到县里之前，没出什么幺蛾子。

　　我侧过头问老冯：张老栓咋样了？没惹事儿吧？

　　老冯说：“恼火，你们前脚刚走没多久，小卖部就被他开垮了，卖的钱还不够他喝酒。要买烟，得到刘慧英那里买了。”

　　车恰好开到张老栓小卖部门口，我摇下车窗，只见大门紧闭，确实如老冯所说，小卖部已经歇菜了。我将车停下，熄了火。后备箱还有一箱牛奶，拎着去敲小卖部的门。好半天才有人来应门，出来的正是张老栓。

　　半年多没见，张老栓瘦多了，那只瘸了的腿仿佛收缩了大半，整个人瘦得猴一样，脸上却是酡红的，想是又喝了酒。

　　“领导，快进来，你来就来了嘛，还带啥礼？”张老栓未等我开口，已经接过我手中的牛奶，一瘸一拐往里进，把牛奶放到床下去了。那床也不宽，只能容一个人躺上面。床上放了几本破旧的武侠小说，快被翻掉页了。

　　小卖部原本就逼仄，容不下几个人，老冯和老邓就站在门外抽烟，等我和张老栓说完话就去吃杀猪饭。

　　“挺悠闲啊，还看武侠小说？”我问。

　　“闲着也是闲着，看啊，打发时间。”张老栓脸上的那坨红晕泛出一缕紫色。又接着说：“我这张大侠的外号可不是白来的！”

　　我有心调侃一下他：张大侠，怎么个大侠法？

　　“那这说来可就话长了。”张老栓又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去。想当初我也是在嵩山少林练过武功的，开始方丈不让嘛，说我是俗家弟子，没剃头，不让练。我是要娶媳妇儿的嘛，怎么能剃头？就偷着看，被发现了三次，寺庙罗汉堂的师兄们要赶我走，方丈可怜我，就教了我个偏门：用炒烫的沙子练，双手每天在沙子里插个千来次，练个十来年，就能劈砖劈石如同劈面粉了。我就按照方丈的方法练嘛，练了七八年，石头还是石头，砖还是砖，完全没有方丈说的玄乎。在我想要放弃的时候却成了，有一日我对着一块石头劈下去，那石头竟然碎了，我再一按，石头就成了粉末。

　　我看着张老栓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问：后来呢？

　　张老栓接着瞎侃：后来？后来就下山了，那会儿正时兴个倒斗，说白了，就是挖坟掘墓嘛。倒斗的人却有个好听的名字：摸金校尉。我那会挖坟掘墓嘛，人家看我身手好就让我入伙了。能从坟墓里挖出不少好东西，什么玉啊、金银珠宝啊。也有趁火打劫的，这时候就能用上我啦。我练的那个，方丈说有个名字叫“铁砂掌”，杀人那不跟砍瓜切菜一样嘛。

　　很多人都怕我。可是，后来政府管得紧嘛，我就不干这个了，来了洛馍村。用江湖上的话来说，这叫退隐。来这里后，我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可是还要与油盐酱醋打交道嘛，又有人来找我的茬。就是村长嘛，他经常挑衅我。来我这小卖部，还老说：“你不是会铁砂掌吗？来来来，你来照着我头劈一下试试。”你说，我那能呢？我一掌劈下去他还不完蛋？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可是，我忍住了。没想到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最后连村里的刘赖子也来欺负我了，有一天我回家，就看到他睡在我老婆身上，你说，这不是欺负人嘛？要我做那绿乌龟，他那里知道我的功夫？哪里知道我的背景？省委书记是我舅舅呢！让他吃枪子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可是，我不想让他死得太快，这样难解我心头之恨，我得让他生不如死啊。我研究了一种毒药，不是欧阳锋那种老毒物的毒药，我用砒霜和断肠草混合在一起，弄成液体，放在嘴里，喷谁一口，谁的脸上就长烂疮，慢慢变成大泡泡，人不人鬼不鬼。他刘赖子就得这种死法。

　　我问：你喷了吗？

　　张老栓说：还没喷呢。

　　我说：怎么不喷呢你？

　　张老栓摸了摸那张日渐苍老的脸，那张脸上，日积月累的皱纹像核桃壳一样密密匝匝。他在床头摸索了半天，从枕头下摸出半瓶酒来，自言自语说：“是啊，我怎么还不喷呢？怎么不喷呢？”

　　门外的老冯有些听不下去了，催促说：“老林，你嫂子打电话来了，晚了饭菜都凉了。”

　　我看着张老栓，终于欲言又止，离开了小卖部。本来想拉张老栓一起去村长老冯哪里一起吃杀猪饭的，想一想，放弃了。我知道老冯不会吝啬那点酒菜，可是，张老栓要在杀猪饭酒席上发起疯来，那可就给他添大麻烦了。

　　“真没有办法了？”路上，我试探着问老冯。

　　老冯无奈地摇摇头：“没辙了，不喝酒精神就有点不正常，喝了酒更糟糕。村里的干部都努力过了，没用，有时候喝了酒还打骂村干部。现在，大家都怕他了，只能听之任之了。也许，让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错。”

　　那天，在酒桌上我和老邓都喝迷糊了，恍惚之间，想起张老栓，又想起村长老冯的话——也许，让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错。除此之外，对于张老栓，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

草舍煮字

这一篇比前两篇成熟了许多，亮点在于对“大侠”这个人物的塑造，有伏笔、有描摹、有言行表现，甚至有闲笔。或许需要加强的，对其生活环境和衣着外貌还可以描写得细致一些。比如家中的破败和凌乱，武侠小说和他自己做的练功用具却不少，等等。由于是第一人称，对“大侠”的心理活动无法直接表现，通过言行来反映十分有限，所以环境和外貌描写的运用，表现其生存状态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只是个见哈，不一定对。

一楠

这篇《大侠》描写的甚是新颖，主题也是扶贫，但扶贫中有欣喜也有无奈。故事集中在一个沉浸在武侠小说世界里的人物张老栓身上，这种精神世界的狭义与现实世界的颓废贫瘠，无异于鲁迅笔下的阿Q。现实中，这类人物还确实不少，个中滋味，值得品咂！

徐得荣

此作有戏了，恭贺。

雪中侠客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9-2-25 09:50
这一篇比前两篇成熟了许多，亮点在于对“大侠”这个人物的塑造，有伏笔、有描摹、有言行表现，甚至有闲笔。 ...

感谢草舍老师指正，雪中慢慢学习，修正，再次表示感谢

雪中侠客

一楠 发表于 2019-2-25 09:54
这篇《大侠》描写的甚是新颖，主题也是扶贫，但扶贫中有欣喜也有无奈。故事集中在一个沉浸在武侠小说世界里 ...

是啊，扶贫路上有很多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也发人深省。问候一楠版主。

雪中侠客

徐得荣 发表于 2019-2-25 10:05
此作有戏了，恭贺。

感谢得荣文友支持，多批评。

李炳君

张大侠这个人物有特色，可以深挖一下。

断肠崖居士

“大侠”这个人物塑造得比较丰满！点赞！

林小白

扶贫路上千奇百怪的事情很多，也会遇到很多奇怪的人，鲁迅先生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所言不虚，张老栓也算是这一类人吧。人物形象塑造得很不错，给人印象很深刻。

雪中侠客

林小白 发表于 2019-2-26 16:39
扶贫路上千奇百怪的事情很多，也会遇到很多奇怪的人，鲁迅先生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所言不虚，张老栓 ...

感谢林版提读，敬茶一杯，希望为时不晚

千幻烟

大侠，大侠，很有特色的一个人物，欣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