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训生】第二篇.睡着的鱼

田舍郎

　    冬天真的没以前那么冷了。

　　记得小时候大雪封门，一脚下去，雪能没到脚脖子。而现在呢，老天爷惜雪如金，整个大冬天只有在不该下雪的时候，冷清清地飘落几片雪花，连地皮儿都盖不住。而这温室效应的变化好似就这二三十年的事。然而冬天较之别的季节还是冷的，毕竟是冬天，面子上的事儿还是得过一过。

　　老张感叹着，心情和冬日灰蒙蒙的天空一样阴郁无边。他戴着雷锋帽，厚口罩，穿着羽绒服，使劲缩着脖子，和干冷的空气作着斗争。冷风打不透他的衣服，就往领子、袖口、裤脚等薄弱环节攻击。一波波一阵阵，只有这顽固的冷还和小时候一样沁入骨髓，难以适应。手套在这次攻击中首先败下阵来，冷风在手指缝间肆虐，让他的手冰冷疼痛麻木。麻木之后呢？好似也就这么回事。寒魔的三板斧过后，敌方巍然不动，就只剩下呲牙咧嘴的份儿了。

　　“小米拉六岁了，时间过得好快啊！”

　　一想到女儿，老张的心变得无比柔软，笑意在他冻僵的嘴角聚集。今天是小米拉的生日，他正在给女儿取生日蛋糕的路上。想到女儿，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她的母亲。一想到小花，老张心里一阵难受，眼泪在眼眶里充盈。

　　“唉，八年了！不长也不短。人生最美好的时光不知不觉就这么过去了。而后呢？只能是无尽的苍凉，看不到一点希望。为什么美好的日子总是很短，难道这就是人生的真相？日子本就过得苦，有爱情的温暖还可以凑合，可这最宝贵的东西失去了，我又拿什么取暖呢？残酷呀！苍天捉弄呀……”

　　想到此，老张突然感觉打心里往外的寒冷，冬日寒风的凛冽倒还可以承受，只是这人生命运的寒冷让他不堪承受，整个灵魂都在瑟瑟发抖。眼前的雾气渐浓，任由他怎么挥也挥不开。

　　到了蛋糕店，服务员热情地问他要什么。老张把手套摘下来，解开帽带儿，取下口罩，用手挫了一会儿冻僵的脸，才能开口说话。店里温暖明亮，玻璃柜台里的各种蛋糕非常漂亮。只是服务员的装束似乎有点不对劲儿，在仔细审视了她们戴的红帽子后，老张才猛然发现：原来今天是圣诞节。

　　圣诞节又怎么样呢？真的有圣诞老人吗？只有那些幼稚的孩子才会对未来抱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憧憬和幻想。而成人呢？成人的眼里没有童话，只有现实的冰冷。此时他的眼前又有雾气包裹，他本能地挥了挥手，不料却与对面的电动车迎面相撞。

　　十分钟路程之外的某个小区里，有家窗口正闪耀着温暖和煦的灯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摆弄着水缸里的一条金鱼。她眉头紧蹙，小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奶奶奶奶快来呀！”

　　“宝贝，怎么了？”在厨房做饭的奶奶赶紧走到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捏着小鱼儿的尾巴，着急地说：“小鱼儿怎么不动了？它睡着了吗？”

　　奶奶靠近一看，笑道：“好闺女，小鱼死了，不是睡着了。”

　　“死了是怎么了？”小女孩疑惑道。

　　“死了就是没了！”奶奶答道。

　　“怎么没了？它不是在这里吗？奶奶骗人！”小女孩反驳道。

　　奶奶打了一个愣，又解释道：“奶奶不骗小米拉。死了就是没气了，不动弹了。别动它了，怪脏的。赶明儿，奶奶再给买一条。”

　　说着，她把那条死鱼捏起来，随手扔到旁边的垃圾篓里。小米拉哇地一声哭了，边哭边说：“你扔它干嘛呀？我就要这条！”

　　奶奶不知所措，赶紧把小鱼儿又捡了起来。想给她把这个问题讲清楚，但一想自己笨嘴拙舌，未必有这个能力，只好作罢。

　　小米拉捏着小鱼儿的鱼鳍，帮助它在鱼缸里游动。上下左右，不亦乐乎，边游还边给小鱼儿说悄悄话：“小鱼儿鱼儿，别睡觉了，快点醒来吧！你不醒来，奶奶就要把你扔了。睡个觉都不让，奶奶真坏……”

　　听了她的儿话，奶奶又好气又好笑，索性让她自己玩儿，转身又去厨房忙活了。

　　哐当一声门开了。小米拉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脚不沾地地跑向门口。

　　“爸爸爸爸爸爸……”小米拉一连声地叫着。

　　来人顾不上卸下全身的武装，一手提着蛋糕，一手把小米拉一把抱起，么么地亲着，用冻僵的嘴巴说着：“爸的好闺女。”

　　米拉的奶奶从厨房里出来，笑呵呵地说：“小米拉快下来，先让你爸爸把外套脱了。”猛然看见儿子身上有泥土，一脸关切地问他怎么回事。

　　“妈，没事！回来的时候滑了一跤。不知道蛋糕有没有摔坏？”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些狼狈，连忙查看蛋糕。蛋糕的一大块奶油粘在了包装纸上，水果失掉了以前的位置，连整个的形状都有些走形。他痛惜地看着，愧疚感油然而生。

　　“我再去买个吧！”他戴着手套就要出门。

　　“别去了别去了，这不一样能吃吗？你买了，咱也吃不了。”他妈一个劲儿地说。

　　小米拉倒是不在乎，两眼放光，一脸贪婪地望着这个破碎的蛋糕。她没有表态，但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等小米拉的奶奶收拾利落，三个人围坐在满是美味佳肴的桌子旁。老张点上蜡烛，笑呵呵地让小米拉许愿。小米拉似乎有什么心事，不时地望向门口。在两个大人笑呵呵地催促下，小米拉吹熄了和她年龄数量等同的蜡烛。老张刚要切蛋糕，小米拉啊地一声叫起来。她眉头紧蹙，脸上的焦躁那么明显。

　　“怎么了？好闺女。”

　　小米拉固执地望向门口，满是疑惑地问道：“爸爸，妈妈为什么还没回来？”

　　老张被她问得瞠目结舌，米拉的奶奶也愣在了当场。一股澎湃的感情突然涌向老张的胸口，稍不克制就要流出情真意切的泪。他屏了屏呼吸，把这股热流往下压了压，柔声说道：“好闺女，爸爸不是给你说过吗？妈妈出差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我们这次就不等她了，好吗？”

　　小米拉听罢，泪水夺眶而出。委屈而着急地说：“不行不行不行，妈妈最痛小米拉了，妈妈一定会回来，我要妈妈回来……”

　　“小米拉听话啊，妈妈真的有事。妈妈……”一想到小米拉这么小就没了妈妈，多么可怜！小米拉的奶奶心头也是一酸，再也说不下去了。

　　在这个不谙世事的小精灵面前，所有世俗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老张听她一哭，心乱如麻，大声吼道：“别哭啦！你妈妈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小女孩不依不饶：“妈妈没死，妈妈没死，妈妈最爱小米拉了！”她还尚未理解“死亡”的意义，她以为妈妈最爱她，就算死了也会回来看她的。

　　老张劝不住，又跟她说不明白，面对嚎啕大哭的女儿，悲从中来，把积压多时的感情也通过男儿所不齿的哭泣发泄出来。

　　奶奶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不知如何是好，一想，我也跟着他们哭吧。三个人流泪眼对流泪眼，好似在哀悼面前这块破碎的蛋糕。

　　老张哭得差不多了，正不知如何收场，突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妈妈！”小米拉从椅子上跳下来，噔噔噔地跑向门口。打开屋门，呈现在小米拉面前的是一只毛茸茸的兔子。这只兔子比小米拉还要高，还有大，正呲着大板牙朝她笑。

　　小米拉感到很惊奇，想伸手摸摸兔毛又面露胆怯。这时从兔子后边闪出一个脑袋，用很夸张的声音说：“小米拉，圣诞快乐，这是送你的圣诞礼物！”

　　小米拉热情退却，一副很失望的模样。她慢慢地踱回屋内，不时回头望向那只兔子。

　　老张看着圣诞老人装束的来人，突然想到，这可能是蛋糕店搞得什么回馈活动，也就没多想，既然有这个由头，哄哄女儿倒是不错。

　　他对一声不吭地女儿说：“好闺女，圣诞老人给你送礼物了，还不赶紧收起来。”

　　小米拉沉默着，继而嗫嚅地说：“我不要礼物，我要妈妈。”

　　圣诞老人笑嘻嘻的假面后传来青涩而又热情的声音：“小米拉，这不就是妈妈给你承诺过的礼物吗？”老张能听出来，这个圣诞老人应该是个见习生，如果小米拉不收这个礼物，他会很难为情。

　　“妈妈！”小米拉眼前一亮，用稚嫩的声音问道，“妈妈呢？她为啥自己不来？”

　　圣诞老人哈哈一笑：“你妈妈要来的，但实在来不了，就托我把礼物捎回来。我来的时候，她还让我给她的小宝贝捎句话。”

　　笑意盈盈的假面人在等待小米拉的问询。小米拉见他不说了，果然忍不住地问道：“我妈妈说什么了？”

　　“哈哈……”圣诞老人爽朗地笑着，似乎这凝固的笑容也变得鲜活。

　　他用温柔而让人信服的声音说：“你妈妈说‘妈妈从来没有离开小米拉，只是住进了小米拉的心里。你高兴妈妈也快乐，你悲伤时妈妈也会哭泣。如果实在想妈妈了，那就闭上眼睛，妈妈会马上来到你面前。’”

　　小米拉贪婪地听着，眼里放出奇异的光彩。说完以后，她还是一动不动，认真聆听的姿态。圣诞老人笑意盈盈的假面背后，似乎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多说几句。

　　小米拉闭上眼睛，俄顷，脸上逐渐浮现喜悦的笑容。她睁开眼，走到兔子面前，想把这巨大无比的兔子抱进屋里，可试了试才知道这不太可能完成。她并不气馁，定了定神，把兔子放倒，揪住耳朵，把兔子拖了进来。

　　圣诞老人转身要走，老张连忙追上去问：“你是蛋糕店里的吗？”

　　不管他是谁，都是帮了他很大的忙。老张已经做好了埋单的准备，不管对方要多少钱，甚至倾家荡产，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不是！”圣诞老人干脆地答道。

　　“那你到底是谁？你看，你帮了这么大的忙，我……”

　　笑意盈盈的假面背后有着一张同样笑意盈盈的脸，这脸上的嘴巴说：“我谁也不是，我就是圣诞老人！大朋友，你要相信，世界虽然残酷，但依然美好。”

　　“这……”

　　老张凝视着圣诞老人的背影，好久没有回过味来。

　　“圣诞老人原来是个青涩的小伙子！”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来，继而面带着笑意，倍感轻松地走进有家人温暖的房间里。

　　次日，小米拉把那条死掉的金鱼埋到院子里。她没有悲伤，却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庄重和肃穆。她轻轻地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微笑地呢喃道：妈妈呵……

断肠崖居士

次日，小米拉把那条死掉的金鱼埋到院子里。她没有悲伤，却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庄重和肃穆。——小米拉的故事好感人！我你现在习惯说不忘初心，小米拉的纯洁善良就是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