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槐下客 于 2019-4-2 09:51 编辑
细读红楼之 从贾政说起，看贾府衰落的必然性 《红楼梦》贾府人物谱系里，首代开府人物均已作古，第二代只剩贾母作为贾府的顶尖人物，旁系提到了一个贾代儒，已经需要通过当私塾先生养家糊口，并且教育水平不敢恭维——唯一的传宗接代的后人贾瑞，品行作为极差，早早就被凤姐打入了十八层地狱。第三代男性主人还剩下贾敬、贾赦、贾政，其中贾敬只是炼丹求仙“不理俗物”了；贾赦世袭了爵位，但偏居侧院，整天和一群“盛装丽服之丫鬟姬妾”在一起；贾政住在荣禧堂，成了荣国府真正的代言人。第四代贾珍、贾琏、贾宝玉、贾环等等。第五代贾蓉、贾兰。——作者以荣宁两府，写的是封建大家族“五世而斩”的古老预言，是封建大家族乃至整个封建制度的没落崩溃，是从里到外已经烂透了的趋势。作者带着悲凉惋惜看着写着这个无法挽回的崩溃，所以“字字看来皆是血”，而谁又真懂得这“满纸荒唐言”里的真滋味呢？
作者在开头很明确的表明，本书就是要写一些见识均高于男子的闺阁之事，所以全书表面上看，绝大部分都是在描写贾府的内部生活；官场动态之事只是见缝插针的“点缀”在其间——这或许就是作者所说的“满纸荒唐”。本文只是想略微探讨一下贾政的形象。
在贾府第三代男性主人里，与贾敬、贾赦相比，贾政无疑是第三代人物里作者想极力描写的正面人物。在对贾政的描写中，作者虽采用史笔不隐其缺陷，但是行文过程中却字里行间是带着写正人君子的态度来描写的，而很少进行讽刺或反讽；就连脂砚斋的点评，对此老也大多充满恭敬。许多论者认为《红楼梦》是曹雪芹自传性质的作品，脂评也反复强调某些细节使她读来忍不住回忆事实，可见贾政原型是和作者生活相关的一个长者。
毋庸置疑，不论是否是出于自传色彩，作者都力图把贾政塑造成一个正面形象，生活中是君子，即使燕居也是端坐正服，不苟言笑；做官是忠臣，忠于职守，尽心竭力，且乐于为朝廷举荐人才；在家是孝子，是贤夫，是严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完完全全儒家正人君子的典范。作者的用笔，加之脂砚斋的点评都说明这一点。细心地读者尽可以从字里行间去品味。但是，处在一个决定对走下坡路的封建大家族中，走下坡路的政治制度里，无论怎样“为尊者讳”，贾政都不可能成为高大全型的角色。
作者是带着很复杂的心理写贾政这一形象的。冷子兴演说一章，通过冷子兴之口告诉读者，贾政“自幼好喜读书，祖父最疼”“皇上额外赐了主事之职”现在已经做了员外郎；他害怕贾宝玉成为酒色之徒——在社会上起码贾政名声不错。第三回贾政接待贾雨村时，作者交代贾政“最喜读书人，礼贤下士，拯溺济危，大有祖风”，且强调“君子可欺以方”（脂砚斋）；四回“训子有方，治家有法”，但因族长是贾珍，自己“索性潇洒，不以俗务为要”。书中虽然正面描写官场事务极少，但只要是贾政出面，往往都强调他善于周旋，在长官面前、公务面前“战战兢兢”的谨慎小心，例如写秦可卿的丧事，拜见北静王使得表现，元妃省亲前前后后等等，甚至好多重大事件发生时，都让贾政以各种理由回避了，例如37回贾政补学政出京，直到71回才回京、回府，所有这些，都力在铺垫——贾府败落不是贾政的原因。作者还通过很多材料写他正人君子的形象，严于教子的严父形象，例如大观园题诗、宝玉挨打等处，都为大家所熟知。总之，作者笔下的贾政，是社会的柱石，是家族的栋梁，在贾母面前是孝子，在孩子面前是严父，在社会大众面前是正人君子的形象。
然而，贾政同样是生活在各种各样的矛盾冲突中的。社会上，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贾政在上级面前的诚惶诚恐——见北静王、进宫、见成为皇妃的女儿、见王府派来的寻找蒋玉菡的官奴等等，唯恐引起一点不必要的麻烦；官场中力求左右逢源，仍然难以避免互相倾轧；因此，他虽然力求无过，明哲保身，最终仍然难以自保、保家族。在家族里，母亲、兄长、妻儿等等，同样是左右为难。因此，对于在各种矛盾中挣扎的贾政，我认为作者是为长者讳的、是同情的，而不同意作者根本上就要把贾政塑造成伪君子的说法，尽管无论作者如何运笔，贾政身上仍然有着种种问题。
前面说过，《红楼梦》主要写的是大家族内部的事情，官场的事务只是点缀穿插，当然，写贾府已经足够来反映作者要表现的主题了，以贾府来以小见大再加以适当扩充足够了。本文不想、也没有能力像诸位红学大家那样作种种考证，只能从文本出发来做简单的理解。
贾政虽然得到了种种的好评，作者也给他进行了种种的讳饰，但他在贾府的生活地位的尴尬还是难以改变的，这大概也是作者无法去也不能去改变的。贾政是荣国府次子，上面有世袭了爵位的兄长贾赦。但他却占有者代表着荣国府地位的荣禧堂，而贾赦只能偏居偏宅，不能不说这是荣国府最大的矛盾隐患；正是这一点，导致兄弟二人很少见面，见面基本没有交流，邢、王二夫人面和心不和，导致王熙凤夹在当中两面受气；也正因为贾母治家分配权利这一点不合理法，才可能有王夫人和王熙凤二人产生矛盾，王熙凤逐渐敢于弄权。在后面的情节里，贾赦在家母处看到鸳鸯，就产生了纳为小妾的想法——自此也可看出，贾赦很少到贾母处，写出贾赦对贾母的不满；鸳鸯不愿意，贾赦甚至威胁说贾母死后会如何——这无异于诅咒自己的母亲，于礼法乖异到了何种地步。贾母寿宴之时，贾赦甚至用讲故事说笑话的方法，映射贾母对两个儿子没有一碗水端平，致使贾母险些当场翻脸。这些矛盾在贾母活着的时候已经激化到这种地步，已经查抄大观园，查抄时邢夫人的手下已经来看热闹——由此可知兄弟二人的矛盾几乎是公开化的——这在炒检大观园之后第75回开夜宴异兆发悲音一回里，作者又一次设计了“草蛇灰线”——贾母死后矛盾激烈程度可想而知。贾政如何自处？堡垒首先从内部攻破，贾家最终衰落，其中极有可能很大一部分来自兄弟阋墙。可惜的是原著的缺失，使我们无缘读到作者的精彩描写，只能做种种猜测了。
贾政在官场如何诚惶诚恐，我们只能通过有限的描写管中窥豹；但贾政处理家族内部矛盾的水平实在不敢恭维，尽管作者和点评这脂砚斋几次强调他“训子有方，治家有法”或“索性潇洒，不以俗务为要”。但是，贾政在家族事务上的做法却是使人难以看出水平的。在贾母面前，他能够真正做到“承欢膝下”的时候很少，反而是只要一场就会使得贾母正在享受的儿孙满堂的欢乐氛围变得索然无味，因此几乎每次都被贾母赶走——贾赦夫妻更是令贾母讨厌——其使得长辈高兴的能力远不及能够彩衣娱亲的王熙凤和那些少不更事的孙子孙女；处理和兄长的关系更是不合礼法；在和王夫人的夫妻关系上找不到和睦或者“夫为妻纲”的蛛丝马迹，甚至在贾母寿宴之上还讲了一个因为怕老婆而给老婆舔脚丫子的低俗故事来取悦贾母——是不是贾政的自身写照不敢忘记推测，但这个故事和贾赦的讽刺母亲偏心而引起贾母不快放在一起来叙述，作者不可能是无所措意的；对待儿女方面，严则严矣，言传身教的示范作用并不典型，特别是在贾宝玉的教育问题上，高标准严要求固然不错，但是完全的非骂既打，使得唯一传家之人噤若寒蝉，不能不说是一种失败，大观园试才情本来是宝玉才华的一次完美展现，贾政也是不合情理的咄咄逼人，实在是令人不敢苟同。综观全书，在贾母面前“唯唯”，在王夫人及家务事上无所作为，在宝玉面前“咄咄”，在大事面前惶惑无措，就是贾政这个正人君子的所有表现。这种结果，固然与他不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人有关，但是最主要的还是自己的才华、手法、心态和能力水准起作用。纵然是身处末世无力回天，也证明了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历史怪论。
另外，贾政最莫名其妙的事情是他和赵姨娘的关系。虽然在那样的时代，男人三妻四妾属于社会常态，但是，作为正人君子的贾政为何会和这样一个低俗到了极点的女人搞到一起还生了一双儿女，实在是匪夷所思。通观全书，贾政无疑比贾赦要好很多。林黛玉一到贾府去拜见大舅，就看到贾赦处一群盛装丽服之丫鬟姬妾，后来贾赦还要强娶鸳鸯，贾政是不到这种程度的。惟其如此，贾政和赵姨娘的关系才更让人觉得莫名其妙。贾政有三个配偶：王夫人，周姨娘，赵姨娘。王夫人是正妻，周姨娘着墨不多，赵姨娘却是作品里一个着笔很多的另类女人。她和贾政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管理才华不亚于王熙凤、文学才华不低于薛林的带刺玫瑰探春，一个是猥琐到了极点的贾环。在作品里，赵姨娘到处煽风点火，挑拨离间，施魇法加害王熙凤和贾宝玉，险些夺走两人性命，可谓坏事做绝。可以说曹雪芹是带着极其厌恶的心态在描写这个女人。可是，贾政在这个形象面前反倒显得最富有生活的原生态气息——作者曾经用很重的笔墨叙写两个人在一起的生活场景。有的论者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认为贾政在王夫人身上难以找到男人的尊严，而在赵姨娘那里才更能体会到男人的呼风唤雨，这种观点有一些道理。这样分析，更能展现贾府濒临末世的妖异氛围。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分析，我们却更能看到贾府的败落，因而能更好的理解曹雪芹对赵姨娘的厌恶。贾政生育能力是很强的。他和王夫人生了贾珠、元春、宝玉，和赵姨娘生了探春、贾环。探春年龄在宝玉之下，但是差别不会很大。至于他们两个何时弄到一起的，无从得知；但是，从赵姨娘的种种表现来看，贾政无疑是一个口味很重、好坏通吃的人。但是，既然做了，就要负责任，凭堂堂荣国府的财力人力，给赵姨娘母子三人基本的有尊严的生活，要做到并非难事。但是，从作品里读到的，却是赵姨娘扭曲的抗争；探春浑身是刺的自保——即使如此，在查抄大观园时，仍然有奴才敢于去掀起他的衣服查贼赃；贾环则始终是散养的小冻猫子，即使几次想表现一下，如做灯谜、写诗等等，得到的也是众人的嘲笑。从人之常情看来，纵然是嫡庶有别，但是，贾政假如稍作要求，也断然不会到这种地步的。
就这样，围绕在贾府、贾政身边的长幼之争（贾政、贾赦之间）、嫡庶之争（宝玉、贾环之间）等等矛盾冲突会越来越激烈的爆发，于贾母死后无法收拾，致使贾府最终一败涂地，作鸟兽散。
于外诚惶诚恐，于家一事无成，从这些方面来讲，贾政真的是一个颟顸书生而已。他难以做社会的中流砥柱，也难以做家族的撑危支柱。所以，高鹗续写部分所设想的贾政沐皇恩复职重振贾家，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也根本不符合“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原始构思。
其实，看贾政和赵姨娘的关系，很容易令人想起贾琏在巧姐出天花的时候去和多姑娘鬼混，想起贾府众男人在尤二姐、尤三姐姐两个住处群体鬼混的情景。相形之下，只不过赵姨娘没有像多姑娘那样成为丝毫不知耻辱的供男人随便玩弄的玩物，没有像尤氏姐妹那样或者被流言逼死，或者被更无情的角色活活害死而已。这并不表明贾政有多么的可爱，而是因为贾府还没有崩溃堕落到最坏的程度罢了。从贾政和赵姨娘到贾琏和多姑娘与尤二姐再到贾珍等的鬼混，很好地反映了封建大家族的日益无耻和堕落，反映了封建制度如何从内部开始崩塌而最后无法收拾、落一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悲惨结局的过程。
贾政是贾府成年男性里最为正面的人物了，然而修身不够，又未能齐家，何谈平天下？贾政如此，贾府何堪？
贾府之败，“天”实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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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2 0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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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5 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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