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边陲老人 于 2019-5-24 15:54 编辑
茶马根酒醉熏熏地回到家里，坐在院中的一棵核桃树下，两眼望着尖岩山。夕阳晚照，云在山中，山在云中，尖岩山仿佛燃起了一束冷肃的火焰。
核桃树上爬满了形似毛毛虫的核桃花，微风轻拂，不时有核桃花落到茶马根身上。过了许久，茶马根把目光从尖岩山收了回来，一股激愤随即袭上了他的心头，心里说，云里村民向来淳朴，向来节俭，如今怎么会变得如此世俗了？怎么变得如此奢侈了？——如今的云里村民迷上了请客，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请客，这天，茶木托上午到赵家做客，下午到钱家做客，随礼两百，他感觉心里有了一些疼痛。
从年前到年后，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茶马根已经做了三十多家客，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五千块钱很快就要用完了，接下来还有三家客要做，那三家？张家，请客的理由是修了大门，李家，请客的理由是承包了一个鱼塘，王家，请客的理由是修建了两个蔬菜大棚，三家之后还会有几家？
乱七八糟，简直乱七八糟！茶马根曾经想到过不去做客，然而他最终否决了这种想法。生活在同一个村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因为拒绝做客而得罪了人家，被人家在背后骂做人缺乏豪气，小里小气，何况请客者记不住到来者，但是能记住不来者，遇到不来者时，或者冷眼相对，或者语言相讥，令人着实尴尬，好像去做了贼似的。
月亮升起来了，像镰刀，像犁具，割犁着灰色的天空。村民毫无节制的请客，令茶马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茶马根手里的钱已经不多了，既要维持一家四口人的生活，还要买化肥、农药、种子……还要做许许多多的客，到去哪里弄钱呢？跟人家借？村民嘴里说想用钱只管来找我，哪怕我自己不用也要先借给你，然而等到你开口跟他们借钱时，他们立刻把自己的脸弄得寒寒的，冷冷的，以各种各样的理由予以拒绝，其结果是借不到钱不说，还得给人家赔笑脸，说好话，没来由为自己找来难堪。
到银行去贷款？不行，绝对不行！一个农民，如果不是家里出现了特别重大的事情，如果不是找到了以钱生钱的门路，哪个愿意到银行贷款？存款利息不高，贷款利息高，哪个不晓得？哪个愿意平白无故地去付利息？茶马根最终否决了向村民借钱的想法，最终否决了到银行去贷款的想法，那么，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解决即将遇到的资金缺口呢？茶马根想了许久，到底想到了请客——人如果不能改变环境，就只能适应环境，别人可以找理由请客，我为什么不可以找理由请客？
然而找个什么理由请客呢？两个孩子年幼，正在村里读小学，不可能以孩子为理由来请客，以老人作为理由来请客，行吗？茶马根的父亲死得早，母亲跟哥哥茶马石过，茶马石前不久为以母亲年满六十为理由请了客，等到客人离开之后，茶马石摩挲着几沓钞票，恨不能三天等于十年，他好在第四天以母亲年满七十而再次请客。
茶马石以母亲年满六十而请客，场面上出现了少许波折。按照发出的请帖数，预计要办一百五十桌酒席，茶马石想到自己请客的那天，村里同时有三家人在请客，势必会出现钱到人不到的局面，随即把酒席数减少了三十桌。云里村民做客，一般交情的送一百，沾亲带故的送两百，亲戚送三百或者送更多。或许因为心里不平衡的缘故，村民往往倾巢而出，如蝗虫扑至——如果村里同时有三家人请客，他们去第一家吃菜，去第二家吃饭，去第三家喝酒，不吃到肚子鼓胀得特别难受，不喝到把星星当作月亮，他们不甘心离开饭桌。
茶马石看到饭菜吃完，而客人还有很多，当即打起了剩菜剩饭的主意，叫厨房里的人东拼西凑，端到桌上，先前的四大碗四大盘变成了两小碗两小盘，这样的事情以前出现过许多次，客人不会在意，计划不如变化，谁又能准确地估算出来客数字？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主动出击远远高于被动挨打，茶马根在苦思冥想之后，到底想到了请客，而且想到了请客的理由，只等妻子妻子回家，在把心里的想法告诉她之后，付诸于行动。
妻子回家了，她的手里拎着一大兜剩菜剩饭。村里有人请客，村民会去帮忙，女人下厨，男人赌博，赌局结束，有人喜形于色，有人愁眉苦脸。在厨房里做饭菜的妻子晓得丈夫输钱，开口便骂，恨不能拎刀砍了丈夫，有些妻子以爱玩来说话，说，又不是输命，输点钱有什么打紧的？世上哪里会有常胜将军？她们好言安慰丈夫，给丈夫赌资，叫丈夫饭后继续玩，把输了的钱赢回来。
不同于别人的是妻子喜欢带一些剩菜剩饭回家，依靠这些剩菜剩饭，一家四口人可以度过两天的美好时光，第三天以后，两个孩子向母亲提出要吃肉，妻子说，吃自己家的要省，吃别人家的要狠，过两天我带你们去做客，你们给我狠狠地吃，直到吃到想吐时才离开饭桌。
茶马根听了这话，暗喜妻子懂得勤俭节约，在心里深深地感激妻子，随即把两个孩子叫到身边，说，你们生活在富裕时代，三天两天吃肉，我呢？我小时候三个月能吃一顿肉就不错了，而且连骨头都舍不得丢，要用锤子敲碎了慢慢地嚼，舍不得喂狗——孩子年幼，好哄，大女儿真以为父亲以前三个月才能吃上一顿肉，因此写了一篇作文，被老师作为忆苦思甜的范文，在班里读了好几遍。
妻子把剩饭剩菜放进冰箱，正想去看待产的老母猪时，茶马根说，妻子，你过来一下，我有重要的话想跟你说。妻子于是走到核桃树下，坐在茶马根身边，等着茶马根开口。茶马根说，妻子，我们的钱已经不多了，接下来还不晓得要做多少家客，没有钱，拿什么来买化肥、农药和种子呢？妻子说，我们家的老母猪就要生产了，到时候我们卖了小猪崽，拿卖小猪崽的钱去买这些东西。
茶马根觉得妻子的思维有些简单，看问题总是停留在表面，不能想到长远，说，靠卖小猪崽，远水解不了近渴，何况除去投资，剩余价值不高，现在我们需要钱，需要马上得到钱，而且是数额比较大的钱。说到钱的时候，茶马根的眼前出现了无数张钞票，无数张钞票在尽情地跳舞，在尽情地歌唱，茶马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与惬意，说，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妻子，为了钱，我们离婚吧？
听到离婚两个字，妻子先惊愕，后激愤，说，茶马根，你脑子里有病啊？你是不是嫌我不够贤惠？你是不是嫌我不够漂亮？茶马根，我告诉你，我才三十多岁，嫩丝丝的，虽然说不是十分漂亮，但是还算有几分姿色，如果你还想要孩子，如果你还养得起孩子，我还可以给你生，给你生一窝！
茶马根摇了摇头，说，妻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要说这世上哪个女人最贤惠？我老婆，要说这世上哪个女人最漂亮？还是我老婆，我所以向你提出离婚，心里有不得已的苦衷，请你想一想，村里这家找理由请客，那家找理由请客，如果我们不去做客，那么别人就会在背后说我们小气，等到我们有事的时候，人家就会袖手旁观，不来帮我们，如果我们去做客，钱又成了大问题，所以我们也要找理由请客，把送出的钱请回来，怀着不平衡的心态过生活，于我们没有半点好处。
妻子泪眼婆娑，继而泪水飞溅，说，茶马根，我晓得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跟我离婚，然后跟别个女人结婚，借再婚来请客，这样你就可以把钱弄到手了，茶马根，你的心好狠！你的心好狠啊！茶马根把头摇得像货郎鼓，说，妻子，你是真的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想跟你离婚，而是想跟你假离婚，以离婚作为请客的理由，把送出去的钱弄回来。
弄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妻子不再生气了，说，请客需要理由，我们家的老母猪就要生产了，何不以此作为请客的理由？以离婚作为请客的理由，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不行，绝对不行，我不同意。茶马根说，脸和钱相比，哪个更重要？再说，经过这些年的折腾，我早就不要脸了，城里人说，结婚是走进爱情的坟墓，离婚是走出爱情的坟墓，走进坟墓要请客，走出坟墓更要请客，以老母猪生产作为理由，村里以前有人请过，我们不能重复以前的故事，我们要把事情做得高级一些，做得高尚一些。
妻子向来忠厚，是典型的贤妻良母，老公怎么说，她就会怎么做，她看到老公提出离婚，不是在心里厌恶她，而是寻求请客的理由，心里渐渐敞亮起来，说，马根，你到底想怎样做？你把话说出来，我听你的。茶马根说，我们先离婚，请一场离婚客，然后再复婚，请一场复婚客，这样做虽然有些不地道，但是我们必须要这样做，我们现在不去请人家，以后别人也会来请我们，横竖都是请，就不要讲脸面了。
妻子感觉很为难，说，等到我们复婚时再请，离婚就不要请了吧？离婚已经很害羞了，因为离婚而请客，简直就是无地自容，今后我们怎么在村里做人？茶马根主意已定，说，我们村里离婚再婚的还少吗？说一句夸张的话，一石头砸过去，被砸中的人不是离婚，就是再婚，我们村都快要成离婚再婚专业村了，我们村里的人家都快要成离婚再婚专业户了，妻子，放下你的害羞，放下你的胆怯，只管大胆地朝前走，我们很快就会有钱了，我不担心别人不来我们家做客，除非他们以后不想在村里混！
妻子的心思活泛起来了，她顺从了丈夫的思维，同意跟丈夫离婚，两人开始商量如何先请离婚客如何再请结婚客的事，妻子强调，对于那些半生不熟的人，也要给他们下请帖，说，我们现在不请他们，他们以后也会请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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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24 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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