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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张家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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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8 15:1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只留阳光 于 2019-6-12 18:35 编辑

   张家大院
  一

  张家大院遭到了血洗。

  这一天,并不适合杀人。

  风不高,天不黑,相反,月色妩媚,轻纱笼罩,细柳招摇,暖风送香。一个女人穿着白色旗袍,踩着一双火红高跟鞋,一步一步,都踩在张怀德心上。张怀德身边,左边他的夫人半仰半俯,姿态扭曲;右边,二姨太浑身是血,大瞪着两眼,早已没了呼吸。

  院里血染红了地面,张怀德还有最后一口气,他看着女人娇艳的红唇,描画精致的眉眼,总觉得有些面熟。

  “老东西,认出我了么?你儿子毁了我,毁了我的爱情,我发誓要报仇,可是我找不到他,只能找你。”

  张怀德瞪大眼睛:“是你?你太狠毒了。”

  “狠毒?哈哈哈,你知道一个弱女子被强迫的痛苦么?你知道被恋人嫌弃的绝望么?你知道……”女人的眼泪流出来,瞬间冲花了她的妆容,褪去了凌厉,月色照映下,显出几分凄然:“为了养活那个……我只好陪一个又一个男人,我在他们身下强颜欢笑,直到我遇到司令,才找到报仇的机会。”女人说得半吞半吐,张怀德没有听清她要养活谁。

  “还记得当年你说过什么吗?你用全家人头担保,后来我才知道,你这老东西,早就偷偷送你那混账儿子逃走了,哈哈哈哈……”女人凄厉的笑声,惊飞了树上看热闹的鸟。

  那个时候,杀人就是杀得这么明目张胆,不,还不算明目张胆,毕竟是晚上,张家大院两旁的院落都紧闭着,似乎里面的人都睡死了。

  那个时代,扯了队伍就是司令,第二天,司令的队伍就北上了,至于女人,谁知道到哪去了呢。

  二

  老张家到了张怀德这一代,抓住机会把原来的小打小闹做成了大生意,张家成了县上有名望的人家。张怀德在县西边买了一块地,盖起了张家大院。里外三进,门头高大,两个大石狮子蹲在两旁,威风凛凛。主房偏房,连廊花园,造型古朴大气。这是张怀德花了大价钱请名师设计的。人一有了钱,就想提升自己的品味,张怀德原本读了几年私塾,也算是喝过点墨水,就想着往名流上凑。

  张家大院刚落成的时候,张怀德遍请县里名士。一时间大院人来人往,送礼的,迎礼的,酒宴歌舞,持续了三天。还在街道摆了流水席,街坊四邻随便吃,张家大院在古桥县每个人嘴边挂着,油滋滋的诱人,那时候甚至是大小乞丐,有谁不知道老张家的?

  三天结束,张怀德召集了所有家丁:“找,挖地三尺也要把逆子给我找回来,谁能把二少爷弄回家,重重有赏。”

  “老爷,这找着二少爷他不愿意回来咋整啊?”老管家小心翼翼地问。

  “动手,捆绑,扭送,不管啥办法,弄回来就行。”张怀德的脸更阴了。

  “且慢着,”一个姿态妖娆的女子娇声呵着,“可不准伤了二少爷,谁伤了,我扒了你们的皮。”

  “这是什么话,平时都是你惯着,惯出这么个货色。”张怀德火了,从来没有对二姨太大声过,今日竟然斥责起来。

  二姨太愣了一会儿,眼圈一红,掉起金豆来:“老爷,你也知道,当初我生他的时候九死一生,他一向体弱……”

  “体弱?哼。他会体弱?这事你别管了,慈母多败儿,回房去。”又扭头对管家说:“有点皮外伤没啥,弄回来就行。”

  “是。”管家得了令,心里有了数,要说二少爷在哪,他可是最清楚的,只是这二少爷是个浑不吝,每次找到就乱碰乱撞的,还嚷嚷着回家让他娘吹枕头风收拾人。他喊的娘就是二姨太,按说是不能叫娘的,这二姨太比较受宠,加上是小县城讲究不多,才允许他喊夫人为大娘,喊生母二姨太为娘。以往总不敢有动作,今天得了老爷的话,管家赶紧找人去了。

  三

  小县城并不算封闭,就像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东西三道大街,一条大街是住家院落,政府机关。一道大街是古桥县的商场铺子,卖胭脂的,卖衣服的,卖首饰的,也算是应有尽有。还有一道,就有些混杂了,茶馆,赌场,红楼,挑夫走卒,三教九流,各有各的去处。穿长袍的,着短褂的,各有各的乐子。

  畅春园,是古桥县一干红楼里比较出名的园子。算是比较上档次吧,不是掏上三五银元就能进的。

  一个个房间里,上演着似乎相似的镜头,沉醉和放纵,男人和女人。

  也有稍微风雅一点的。一个少年嗑着瓜子翘着腿,时不时呷两口茶,一女子甩着水袖,声音转着弯儿,打着腻儿,娇娇俏俏,一步三摇,就摇到少年怀里。“少爷,奴的官人。”“哈哈,好,玉儿真是一张巧嘴儿。”少年往那女子脸上抹了一把,又凑过去亲了嘴儿,搂紧了不放。仔细看,其实那少年还一脸稚嫩,只是那举止,似是风月老手了。

  二人正腻歪着,只听“砰”的一声,门被踢开,四个壮汉手拿长绳,上去就拉开女子,给少年来个五花大绑。等女子回过神来,少年已被抬着到了楼下,出了门,往门口的马车里一塞,啪嗒一声,门上落了锁。只见车夫高高扬起鞭子,马车迅速驶开。那少年在车中乱碰乱撞,除了留下几个疙瘩,疼得直哼哼,其他啥办法都没有。有人说,咋不喊呀?嘴堵着呢!

  管家站在灯光的阴影里,塞给老鸨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四

  张家祠堂里,一溜牌位擦得干干净净,两边燃烧的红烛,中间飘着青烟的香,让这祠堂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少年跪在蒲团上,笑嘻嘻的:“爹,这是不心疼儿子了?竟然让人下狠手,你看看你看看,我这头上的包。”

  张怀德转身拿了皮鞭,在祖宗面前拜了拜:“先祖在上,我张家祖上勤奋持家,忠厚传家,靠一代一代积累奋斗才有了这份家业,怀德教子无方,今日惩戒,但愿回归正途,能接下大任。”又回过头来对少年道:“逆子,往日对你太纵容,小小年纪竟然学会了狎妓,你,你真是气死我了,你还记得张家的祖训么?”说完,拿起皮鞭就打。

  那二少爷哪会乖乖认打,站起来就跑,只是那祠堂门已关,里边就他和他爹,他再胆大包天,也不敢跟他爹动手,跑着赶着,只听皮鞭啪啪响,身上挨了几鞭子。张怀德气喘吁吁:“逆子,乖乖跪着,今天还能饶你,要不然让人绑到长凳上,看我不为老张家除害。”二少爷一看他爹真恼了,扑到蒲团上就开始嚎:“爷,奶,你们去得早,当初你们可是最疼孙儿了,如今我爹可是不要我了,就让他打死好了。”哭得那叫一个惨,张怀德也被哭得眼泪汪汪,一扔皮鞭走了出去,把二少爷扔在祠堂关了三天三夜。

  “老爷,莫愁,孩子还小,慢慢教着就是。”二姨太一边斟茶,一边瞥着张怀德的神色。

  “已经十六啦。我现在也精力不济,咱们张家只靠老大撑着,没有一个帮手。老话说,富不过三代,后辈不努力,家必败。唉!”油灯下,张怀德眉头紧锁。

  五

  “交出凶手,严惩歹徒。”“打倒残害女学生的暴徒。”一群青年学生堵在张家大院前。这已经是上一件事发生之后的第三年了。

  “老爷,是二少爷。”管家趴在张怀德耳朵上,

  “什么?”张怀德腾地站起来,茶盏摔在地上,立刻成了碎片。“这个孽障,他现在在哪?”“我猜他躲在畅春园里。”

  “还和那个妓子搅和?去,去把他抓回来。”

  “哦,好。”

  “不,别去,”张怀德一摆手,“赶紧准备银钱衣物,把他偷送出去,让他避避风头。”

  “那学生那里?”

  “出钱摆平吧,毕竟是我儿子,现在时局动荡,学生情绪本就不稳,只怕政府会趁这个机会收拢人心,牺牲了那个孽障。”

  张怀德面色沉痛赔礼赔钱去了。

  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学生,是这一次的受害者。看起来十六七岁,大眼睛,神色悲愤。一听那二少爷竟不在家,更加恼怒,把唇咬得渗出血来。

  “大家放心,那孽障做下此等恶事,他若回来,我一定上交政府,听凭政府处理。我拿张家上下脑袋担保。”一边说着一边泪流不止,还不断弯腰鞠躬,“是我教育无方,向各位同学赔罪。”

  果然是老奸巨猾,一番表演,感动了学生娃,队伍撤了去,只有那受害女学生瞪着张家大院几个字,眼睛里烧着仇恨。

  政府果然出了公文,二少爷成了通缉犯。

  六

  “爹,大娘,娘,大哥,是忠孝连累你们了。”

  当年的二少爷叫张忠孝。此刻,跪在蒲团上,爹拿着鞭子追打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转瞬间,那身影已经成了冰冷的牌位。全家八口人,加上四个老仆,十二条人命,听说是那女人……

  张忠孝狠狠扇了自己两耳光,那响声在空荡荡的祠堂里回响。

  当年自己吃醉了酒,恰那女学生一扭一扭在眼前晃,那小腰身晃得忠孝的心一荡一荡的,不知怎么就冲了上去。他记得那女学生的挣扎,记得她的哭叫,可是那时候他身体里藏着野兽,眼睛已经发红,等他从云端跌落的时候,女学生已经昏死过去。张忠孝还迷迷糊糊地丢了一袋钱在那里,然后不知怎么又摸到畅春园去睡了一觉,醒来后怕,又叫人去那处看了看,说是什么都没有。张忠孝估计那女学生拿了钱回家去了,才放下心来。谁知道就惹下这么一场祸事。

  “爹,娘,儿子错了。”今夜仍有月光,还很亮,照在张忠孝发白的脸上,他的脸更显出苍白来。两行泪,流到乱糟糟的胡须上,分成几簇,变成小水珠挂在胡子尖上,随着张忠孝的呼吸颤颤巍巍。想象着那个夜晚,自己的家人如何辗转在痛苦中,张忠孝就恨不得杀了自己,更恨不得马上找到那女人,把她千刀万剐。那女人实在恶毒,自己的侄子,还有嫂子腹中的胎儿都没有放过。老张家,除了自己这个造孽者,一个都没有留下。

  “儿子一定杀了她为你们报仇。”张忠孝低吼着。

  一溜牌位冷冰冰立着,没有一个肯看他一眼。这些牌位,是张忠孝偷偷回家之后新刻的。当时,张家的尸首好多天都没有人收,最后还是政府迫于无奈,草草收敛到公墓去了。张忠孝多年没敢回家,等听到消息偷偷赶回来,张家已经是空荡荡了,不光是人没了,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个空壳子在夜色中呜咽。

  七

  是一个冬天吧。阳光还算温和。

  一队鬼子兵操着枪,凶神恶煞地,一个一个检查一队民夫。这批人是新招的,要进行一个十分紧要的实验。“把棉袄都脱了,”一个鬼子翻译官大声吆喝。“什么?这大冬天的,脱棉袄?”人群一阵议论声。“让脱就脱,废什么话。”“我们是来干活的……”说话的挨了几枪托子,不敢再吭声。于是一个一个打了赤膊,就剩棉裤用腰带子吊着。即便这样,也有人在棉裤上拍拍打打的,检查得细致极了。

  别说,还真有人有问题。只不过,没查出来。

  张忠孝领的一帮汉子,裤裆里提溜着雷。是真雷,可不是那两个蛋蛋。其实他们也怕,怕那雷忽然就响了,死就死吧,就怕死后还成了太监。可是没办法,敌人查得太严,这种雷还是张忠孝玩心大发的时候研究出来的呢,比一般的雷小,易隐藏。今天,他们的任务是混进日本鬼子的加工厂,用这些雷点火摧毁一批毒液。这批毒液如果用于战场,对我军将是沉重打击。

  好在,一阵紧张之后,顺利通过了。

  张忠孝现在是干嘛的?他不是国军,也不是共军,他是土匪。

  自从夜返张家大院以来,张忠孝就在县城西边的山野做了土匪,原本他在外混,也有几个跟班,后来慢慢壮大起来,成了一支队伍。张忠孝除了发展自己的势力之外,主要是致力于两件事,一是寻找那个娘们儿,二是努力造人。老张家不能在他这里绝了后呀。张忠孝从县城接连抢了三个女人,这三个女人的肚子吹了气似的长,又一个一个瘪下去。可惜这么些年,张忠孝屁股后面跟着的,从一个丫头到六个丫头,仅仅是数量上发生了变化。这让他心里总也忐忑不安,怀疑老张家从此在他这里就断了种了。

  一个土匪,怎么搅和到日本人那里去了?这话说来话长。

  八

  日本人打过来,张忠孝是气愤的,我们中国人的地盘,你们小鬼子来抢个什么劲儿?发发牢骚行,可这真让他打鬼子,他还真不干。一个是山上装备不行,再一个他还没儿子,他得留着命继续造人。

  “大哥,山下有肥羊,咱们劫了上来,您看?”

  “什么样的人?”

  “一对母子,带了几个家人,说是从外地返乡的。只是那女人,嘿嘿……”

  “傻笑个啥?快说。”

  “那女人可真有味,那屁股,那身段,哎呦,比我那三个嫂子都漂亮,就是年纪大了点。”

  “年纪大?”

  “也不算很大,跟大哥差不多。”

  张忠孝嘴弯了弯,摸摸脑袋:“带上来。”

  一个女人一扭一扭进来了,还拿着手绢掩着鼻子,似乎是嫌这里的味道不好。的确不错,看着像是个会伺候男人的,只是这年纪大了点,胆识倒还行,进了土匪窝不见一点紧张,还用眼睛一勾一勾地冲张忠孝放电,勾得张忠孝火腾地上来了,然后又忽地下去了。

  因为他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他只觉得熟悉极了。那眉,那眼,那身材,除了气质之外,哪哪都像,像谁?像二十年前的自己呀!

  张忠孝震惊了,难道是爹当年养了外室,给自己生了个弟弟?不对,不对,这怎么可能!

  那年轻人走到女人跟前,喊了声娘,,又拽了拽女人的胳膊。女人才收了姿态,端正起来。

  张忠孝的眼在女人和年轻人脸上来回转,忽然一声炸雷把他从外到内炸焦了。这女人,这女人,她,她……

  张忠孝怒气腾腾拎了刀朝女人走去。“你做什么?”青年伸开两臂挡在女人前面。

  一看青年的脸,张忠孝浑身的火就唰地泄了一半。指着那女人说:“你,你可还记得张家大院。”

  女人脸色霎时变了,把青年往一边一扒拉,盯了张忠孝几眼:“你是那个畜生?”也难怪女人认不出。男人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年,多年土匪生活,他已经变成了壮汉,胡子拉碴的。两人眼睛中都射出仇恨来。

  “毒妇!”

  “畜生!”

  那青年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呆立不动,又似乎他就是定身法,定住了仇视的两人,让他们只动嘴,却不敢动手。

  “他,他是?”

  “跟你没关系。”

  “说,是不是我的种。”

  “哈哈,”女人大笑起来,“你的种?要是你的我早就掐死了。”

  两人唇枪舌剑了一番,那青年终于明白,自己的爹应该就是眼前这个土匪头子,怪不得这么多年娘对自己总是忽冷忽热,一会儿疼爱一会儿厌恶的。就这么的,张忠孝和儿子相认了。女人当初怀了孕,身体又没法打胎,只好生下来,受尽了白眼,为了养活儿子,才不得不委身于各种男人。

  儿子是国民党中统特派员,回到这里协助灭鬼子。迎接的下属出了差错,才被俘虏到山上来,却上演了一场父子相认的戏码。

  张忠孝恨着女人,却稀罕这个儿子,天天跟在儿子屁股后边转,儿子放个屁都觉得是香的。只一条,不接受收编。说老子扛大旗自由自在,受那个约束干啥?不过,儿子需要爹上阵,说不出个不字。

  就这么的,张忠孝就跟着打起鬼子来。

  至于那儿子怎么年纪轻轻就成了特派员,故事太复杂,咱就不讲了。

  九

  张忠孝跟着儿子打了几年仗,也立过小功,中间国民党和共产党分分合合,他也弄不清,反正儿子让干啥就干啥。还别说,脑袋一直在那好好长着,没遇见过啥危险。

  这次袭击已经是抗战接近尾声了,本来是儿子要带队去,张忠孝觉得太危险,非要自己去,还立下军令状,不成功便成仁。这几年他和女人一见面就斗,一看到儿子就软,怎么舍得儿子冒险。

  轰,炸响了,敌人的厂区一片火光,等找到张忠孝的时候,他躺在一堆瓦片下面,满脸是血,似乎是停止了呼吸。儿子正哭呢,他咧嘴一笑:“这有人哭丧的感觉真好啊。”醒了。

  张忠孝成了英雄,上级发来了嘉奖令,只是这嘉奖令不值钱了,因为很快,共产党就全面胜利了。

  张忠孝的生活跟电视剧一样。三个老婆,不,是四个老婆,虽然人家不承认,但是张忠孝还是把儿子的娘当成大老婆。慢慢地,那女人也懒得一遍一遍解释,反正儿子叫娘叫爹别人也弄不清,就这么着稀里糊涂地过吧。

  听说共产党打过来,张忠孝有点慌,儿子可是国民党。就说:“儿呀,我看咱们还是跑吧,那中国基本都是共产党的了,你还干个啥。”儿子笑笑:“爹,你别慌,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英雄,你知道么,你炸掉的那个工厂,不光救了国民党的军队,也救了共产党的军队。你看你这脸,就是军功章啊。”

  是的,张忠孝的脸毁容了,一脸麻子,都是那次炸工厂炸的,可是人家共产党会认这事么?儿子笑笑,拍拍张忠孝的肩,走了。

  没过几天,古桥县大开城门,迎接共产党进城。张忠孝派去打听的人说,儿子换了衣服,走在共产党的队伍里。这可把张忠孝弄蒙了,不过有一点他是清楚的,他们老张家那根独苗,是个有本事的,老张家没事了,果然县政府派了人来,让张忠孝下山招安。张忠孝一看那落款,笑了:县长,张光辉。这不是自己家儿子么。就高高兴兴带着三个老婆几个丫头收拾妥当搬进了张家大院。张光辉的娘不肯来,被接到了张光辉的政府大院。张光辉的上级领导作出批示,宣传张忠孝事迹,认定为英雄,戴了红花。

  十

  张忠孝在张家大院住了一二十年吧。

  那个时候,张忠孝已经有了几个孙子孙女了,每日里牛逼哄哄的,儿子张光辉的官越做越大,离开古桥县到市里去了。他在家里每天唱唱小曲,喝喝小酒,古桥县的人都知道他是英雄,也都知道他当过土匪,现在又是老太爷,谁敢惹他?要说也合该出事。

  就有那么个二愣子,看不上张忠孝。

  “张忠孝是英雄?莫不是他那当官的儿子吹出来的吧?看着就不像好人,还仨老婆,现在爷们儿一个老婆都娶不上,他当起资本主义老太爷了。”

  有人说:“那是历史遗留问题。”

  “历史遗留问题就不解决了?他那几个老婆说不定早就想离开他了呢。”

  旁人笑笑:“你这是疯魔了,人家过了几十年,孙子孙女都有了,你这不是瞎找事么?”

  还真有那瞎找事的。

  社会上总有那么一些人,自己没有什么,就看不上别人有什么。二愣子家徒四壁,三十好几娶不上个媳妇,天天浑身憋着邪火,就是瞅着张忠孝不顺眼。你个小老头子怎么就能这么享受?老子还非得抽你的事不行。

  那二愣子纠结了几个二流子,没事就在张忠孝家附近转悠,天天嚷嚷酸话,张忠孝每天出门都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些人想干什么。等到弄明白他们是在编排自己,那火是嗖嗖往上冒,脱了衣服就赤膊上阵去了。若是当年当土匪那阵儿,张忠孝还未必会吃亏。可这会儿的张忠孝已经六七十岁了,又加上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久了,老胳膊老腿哪能打得过几个愣头青。

  于是就吃了这辈子从没吃过的亏,掉了两颗门牙,肿了眼眶,腿似乎也一跛一跛的。

  他娘的,老了老了被人欺负成这样?

  家里的孙子孙女一见爷爷成这样了,哪里会愿意,撸胳膊卷袖地准备去给爷爷报仇。张忠孝咧着嘴一笑,牵得整张脸变了形,他可是知道自己家这几个,从小上学认字,哪里打过架,老张家正往书香门第上走呢!儿子孙子都好着呢。

  “爷爷没事,爷爷没事,这事你们谁都别掺和,要不我跟你们没完。”孙子们自然知道爷爷是个倔的,其中一个偷偷给张光辉打了个电话。张光辉说:“不让你们掺和,就不要掺和,看好爷爷,别让他胡来。”张光辉太清楚自己爹的性子了,马上给县里打了电话,县里同志立刻表示第二天就去调查情况。

  还没等第二天呢,出事了。

  张忠孝偷偷溜出来,在那个二愣子家放了一把火,二愣子没事,他老娘被火烧伤了。关键是张忠孝腿脚不利索,在现场就被抓住了。

  这纵火犯不能不抓呀,就这么着张忠孝从一个英雄沦落到了罪犯。

  后来,多方协调吧也算,在牢里坐了些日子,张忠孝出来了。

  儿子孙子去接他,他背着手,头昂得高高的,不像犯了错的,倒像是斗胜的公鸡。但是不管怎样,他都是纵火犯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说得比较多的,成了他怎么和愣头青打架,怎么烧了人家的房,以前的事慢慢就没人提了。

  古桥县修县志的时候,有一个县里名人列传,不知道怎么定义张忠孝,来请示张光辉。张光辉说:“如实记录,留待后人评说吧。”那个时候,张忠孝已经入土两年了。

  那张家大院早就献给政府了,一直被保留着,其实主要是因为张光辉在古桥县工作。后来一茬一茬地交接,不知怎么就被当成了文物保留下来。

评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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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19-6-8 17:15 | 只看该作者
一部长篇的节奏。小说写的还是非常不错的,文字有功底,语言也有自己的一些东西。
3#
发表于 2019-6-8 20:34 | 只看该作者
先问好老师,回头细读
4#
 楼主| 发表于 2019-6-9 07:38 | 只看该作者
野芒 发表于 2019-6-8 17:15
一部长篇的节奏。小说写的还是非常不错的,文字有功底,语言也有自己的一些东西。

没时间写长篇,只能采取片段式压缩。但这也是短篇小说常用方法。第一次来这个版块,问好版主。
5#
 楼主| 发表于 2019-6-9 07:39 | 只看该作者
重庆霜儿 发表于 2019-6-8 20:34
先问好老师,回头细读

先恭喜霜儿做了版主,以后可能是这里的常客。
6#
发表于 2019-6-9 07:50 | 只看该作者
感觉到了此篇不俗的表达功力。作为一个这样的题材,编改为影视剧本或许市场更大点。
7#
发表于 2019-6-9 08:12 | 只看该作者
只留阳光 发表于 2019-6-9 07:39
先恭喜霜儿做了版主,以后可能是这里的常客。

霜儿的朋友啊,欢迎欢迎!
这篇小说相当于一个长篇的浓缩,叙述很有功底,故事讲得圆满,适合剧本的脚本。昨天拿到手我是一字不落看完了,很有味道,有自己的风格。
期待更多新作!

点评

也是江山的朋友。城城过节都在评点,这敬业精神令人钦佩。为你加分。问好!  发表于 2019-6-9 12:16
8#
 楼主| 发表于 2019-6-9 08:17 | 只看该作者
夏冰 发表于 2019-6-9 07:50
感觉到了此篇不俗的表达功力。作为一个这样的题材,编改为影视剧本或许市场更大点。

谢谢老师的肯定,回头有时间我试_试改编。
9#
 楼主| 发表于 2019-6-9 08:22 | 只看该作者
遗忘之城 发表于 2019-6-9 08:12
霜儿的朋友啊,欢迎欢迎!
这篇小说相当于一个长篇的浓缩,叙述很有功底,故事讲得圆满,适合剧本的脚本 ...

哈哈,只是与霜儿在一个圈子里过。或许下次我问好遗忘之城老师的时候,会有人说,哦,遗忘之城的明友啊,欢迎欢迎。这样也好,搞写作的,总是以文会友的。朋友你好。

点评

城老师学识过人,而且幽默风趣,是个好老师好同志。  发表于 2019-6-9 12:17
10#
发表于 2019-6-9 12:21 | 只看该作者
只留阳光 发表于 2019-6-9 07:39
先恭喜霜儿做了版主,以后可能是这里的常客。

谢谢阳光,在这里见到你真高兴。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也没说过话,但是你的小说我喜欢,你的性格我也很欣赏。希望在太虚我们携手努力。嗯,过节嘛,有点忙,大作要另抽时间拜读,先叙个旧哈。周末愉快!
11#
发表于 2019-6-9 17:5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香薰古琴 于 2019-6-9 18:44 编辑

一部家族密史。作为张家的后人,用细腻的文笔揭开了张家大院惨遭血洗的历史真相。一个月色妩媚的夜,身穿白皙跑的女人,带给张家大院一个非比寻常的夜。张忠孝为何从英雄变成了罪犯。历史功过,自有后人评说。这篇小说叙述富有层次感,一步一步走近历史真相,故事引人入胜,画面如临其境。
问好作者!
12#
 楼主| 发表于 2019-6-9 22:06 | 只看该作者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19-6-9 17:53
一部家族密史。作为张家的后人,用细腻的文笔揭开了张家大院惨遭血洗的历史真相。一个月色妩媚的夜,身穿白 ...

感谢版主细致的评论和鼓励,问好。
13#
 楼主| 发表于 2019-6-12 18:36 | 只看该作者
修改了一下,摒弃了文中第一人称叙述,直接当故事来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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