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野芒 于 2019-7-18 16:24 编辑
一
杀人了!强子把黑三给杀了!
可是,他没跑。他提着刀,瞪着眼,在街上不停地来回转。有人看到他手里提着的那把不算太长的尖刀还在一滴一滴地淌血……
每家都把大院门关的严严实实,恨不得一缕风都不要透过。女人和孩子哆哆嗦嗦躲到炕上,男人把院门死死顶了好几道木杠,腿上打着哆嗦,手里握着铁锨、锄头之类的立在院子里。有胆大的婆娘透过窗户上打开的一条缝,颤颤巍巍地问:走了吗?男人眼珠子一瞪,一声低吼:回去!女人赶紧管严了窗子,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强子没有再杀人,也没有再闯进谁的家里。他只是推过一次孙寡妇家的院门,然后就离开了。
很多人都偷偷地打了110,也不知道警察第一个接到得是谁的报警。等一辆辆警车开来,警报声响彻梨行村好大一会儿了,人们才陆续从家里走出来。
警察把强子从井里捞出来,用专业话讲,他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那把杀人的刀在井沿上,还有两件稀罕物,一只鸡头,一只鸭头。也许,他找不到人,丧心病狂地对谁家的家禽动了歹意。强子老爷爷也是这么死的,有年岁大的嘀咕着,不知道是为了印证什么。
黑三的尸体找到了,就在他家低矮的堂屋里。致命伤一处,左侧腹部以上。诡异地是,他下身的衣服被褪掉了。
警察说,他不是男人。
女人们开始喳喳,她们为自己的聪明得意。强子就是为了给自己的老爹雪耻,他肯定割掉了黑三的那东西。同时,她们不忘回头拿眼瞅瞅自己的男人,示意他们可得老实着点。
不是先天畸形,是陈旧伤。
啥?陈旧伤!难道强子没有割掉黑三那东西?黑三那东西早没了?女人们面面相觑,他们似乎很失望,这种失望完全漫过了之前恐惧留下的心理阴影。
围绕着强子杀人的动机,警察在梨行村调查了一个多月……
二
造孽啊,我咋生了这么个混球小子!这是强子爹赵大栓面对刘警官的询问说的唯一一句话。
警察同志,这人都死了,还问这些有啥用?强子娘似乎也很抵触,除了低头抽泣,她也只说了这么一句。
对不起,我知道你们心情肯定不好受,但是这么大案子,我们总要给社会一个交代,不调查清楚,也没法向上级汇报啊,希望你们能如实向我们反映有关情况,特别是强子杀人的动机。这样吧,等你们心情平复了,我们再来。
我敢肯定这是一宗缘于感情纠葛的凶杀案。刘队,我们该把强子他娘带到局里去询问,她一定隐瞒了什么。走出强子家院门,女警员小孙就对刘警官说。
小孙,先不要急着下结论。我们警察本来就有怀疑一切的职业习惯,所以在我们还没完成调查之前,不要肯定,应该,或者也许,我们要杜绝先入为主。记住,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懂吗!
刘队,强子娘年轻时肯定是个美人胚子,强子爹又是个瘫子。我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在现场只有强子一个人,我们能够排除第三人作案,但并不排除有人指使,或者怂恿,也或者利用……小孙显然还是有点不服气。
你呀,跟我刚进队那会儿一样。先别啰嗦了,想想咱下一个该去走访谁?刘警官有点挑衅地盯着小孙说道。
村支书,或者死者的邻居,还是村支书吧,你说呢队长?
好,到村支书家,听你的!
在村支书家里,他们基本了解了赵大栓家和黑三家的一些过往,但案子似乎更加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赵大栓和黑三年轻时就是要好的兄弟。十八年前,为了生计他们搭伙去附近的一个私人窑厂打工,在那里出了一场事故,回来的时候赵大栓就没了双腿。好像,这次事故对赵大栓的伤害和黑三有一定关系。所以平日里赵大栓家里、地里的活儿,黑三总是主动过来帮衬。两家的关系也一直不错,非但没有什么过节,而且来往走动很频繁,也很友好。不过,村里确实也有一些风言风语。但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话,谁能信!
咱村向来民风朴实,没出过啥伤风败俗的事儿,谁承想,这一下出了这么一档子大事,哎,真让人痛心啊。村支书摇摇头,一脸的无奈,好像这是一件特别丢脸的事情。
我的直觉还是对的,村支书说的没错,两家关系是不错。但人们有风言风语这也是真的,别人虽然没什么真凭实据,也许强子看到了啥呢?走出村支书家,小孙又开始跌跌不休了。
咱下一家是不是该去刘寡妇家了?刘警官也不再搭茬,一边问她,一边大踏步往村西走去。
刘寡妇家和黑三一墙之隔。和黑三家脏乱不堪相比,孙寡妇家倒是处处干净整洁,还有一股浓烈的脂粉香。她正在院子里一棵枣树下乘凉,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攥着一只茶碗。
这女人个子不高,白白胖胖的,眼睛不停地眨,一张薄片子嘴,一上来就喋喋不休。好像她早有所准备,而且是刘警官他们来的有些迟了。
哎妖妖,可吓死人了。天都麻亮了,我睡的正沉呢,就被一声很沉的“普通”吓醒了。打个滚起来,也没再听见啥,过了一会,就听叫他那边的门响。我就跑出去透过门缝看,哎呀妈呀,是强子,血淋淋的刀啊,我腿都软了,嗓子也哑了。
没听见他们说什么?
没有,啥也没听见。说也奇怪,你说两个人咋一声没吭呢?
你还了解其它情况吗?黑子是你邻居这人咋样?
他呀。孙寡妇低垂了眼皮,略有一丝沉吟。他那人就那样,光棍汉子,不着调。整天除了唱曲儿,就是喝酒。不过,人呢也不孬,家里有个做难的活,喊一声就过来。
就是,就是有点不识好歹。你说我寡妇家还怕人家嚼舌呢!小孙看出了孙寡妇眼里的幽怨,差点没笑出声来。
他们两家关系怎么样?
关系啊,关系可不一般。黑三三天两头往她家跑,你想想,一个光棍图啥,一个摊子,看得哪会儿吆。
黑三家最近有没有异常情况?
有!
啥异常?你详细说说。
上个月十五那一日,他一宿没回来。知道吧,黑三去了强子家,一宿没回来!
你咋知道?
你说,如今村里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我一个女人家,晚上就特别警醒,是吧。那天电闪雷鸣的,他九点钟熄了灯,关门出去的。院里的灯一宿没亮,第二天一早我去看过了,门还琐着呢。
别的还有吗?
没,没了。哎,你说这个黑三,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跑那么远招惹人家。把命给搭进去了吧,弄得我现在还怪害怕,夜里起来,看见这枣树都像黑三……阿弥陀佛阿,阿弥陀佛……
小孙,怎么不说话了。出了孙寡妇家,刘警官回头盯着小孙问道。
队长,我在想,这个女人的话能不能信,黑三真的在强子家住了一宿?这个孙寡妇看上去对黑三颇有微词,她是寡妇,黑三是光棍,两家又是邻居,会不会有什么说不清的恩怨?
看来我们小孙也在不断的成熟和进步。刘警官说笑着继续往前走。
警察同志,等一等。忽然在他们不远处,身后有个人叫停了他们的脚步。
三
这个人黑黑的脸膛,细长身子,剃着寸头。看上去年纪和强子差不多。
你叫啥,找我们是有什么要反映吗?
俺叫赵永顺,大家都叫我顺子。刚才,俺看见你们进孙寡妇家里了。她那人是个碎嘴子,嘴上没把门的,生怕别人家日子过的消停。你们别听她瞎咧咧,而且,她还挨过黑三骂。这些村支书都知道,不信你们去问问。
嗯,我们会核实的,你还有啥情况反映吗?
有,不过也没有。都是我的一些猜测,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
你说说看。
我和强子是发小,打小要好。这次回来之前,我们和村里其他几个人一起在省城一个建筑工地做活。本来,强子从小对黑三是有感情的,毕竟他给他家里帮了不少忙,也挺疼强子的。他自己没儿没女,就把强子当自己孩子待了。不过,后来,强子大了,听村里一些女人嚼舌头,说风凉话,就不太怎么喜欢黑三了。这个强子和我说过。但也没什么仇恨。
那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或者和你说过什么?小孙迫不及待地问。
警察同志,您别急,你听我说嘛。这不眼看着过秋了吗,村里留下来的娘们儿都给我们这些 在外面的打电话,让我们得空回来过秋月。女人们打个电话磨磨唧唧,有的临了还和老公扯一些闲话,我就听到两回,说黑三住进了强子家,一宿没回。这话我感觉强子可能也听到了,从那天起,他就一直闷闷不乐,好像有什么心事,我问他呢,他也不说,就直说没事。
谁承想,这竟然憋了件天大的事!
你的意思强子杀人和这个有关系?
我感觉是,但我也拿不准。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黑三到底是不是在强子家一宿没回?他在强子家做啥了?咱也不知道阿。
对了,你刚才说黑三骂孙寡妇是怎么回事?
嗨,这娘们儿有一次家里猪圈坏了,让黑三给帮忙,做完活又留下黑三吃饭,结果到了晚上上吧,就以为黑三能留下,自己脱了衣服往黑三身上贴,结果黑三不吃她那一套,还把她给骂了一通。打这起,她就总编人家黑三的闲话,估计这次的事,也是从她嘴里传出来的。你说缺德不缺德吧,强子多好的一个人啊。还有黑三,虽然和大家不怎么交往,孤了点。可,人也不坏啊。
看来,我们还得去强子家。告别了顺子,走在路上,小孙说。
过几天吧,让他们再平复平复心情,毕竟儿子没了,这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天塌了啊。咱再走访走访其他人家。刘警官还是显得那么气定神闲。
接下来的几天 ,他们在村里又走访了很多户,特别是走遍了和两家关系比较近的那些户,了解的情况基本差不多。所有的悬疑都出在了那天晚上,黑三留宿强子家那件事上。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又一次走进了强子家。
四
几天过去了,院子里还是一番凄凉的景象。
强子娘坐在一个马扎上,有一根没一根地摘着一把豆角,眼泪时不时会吧嗒落下来。赵大栓依靠在床背上,歪着脑袋,微眯着眼,闷不做声。
强子为什么要杀黑三,行凶前他有没有异常反映,或者和你说过什么?刘警官递给大栓一根烟,让他先缓缓情绪。
看的出来,赵大栓很激动,他抓烟卷的手在抖,他的脸也在不停抽搐。强子娘倒了两杯水过来,放到炕琴上,她目光呆滞,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在抽了两颗烟之后,赵大栓终于开口了。
黑三和赵大栓自小就要好,因为家境不好,两个都没怎么念书,十几岁就开始帮衬着家里做农活了。二十岁那一年,听说外面打工赚钱多,他们商量着一起出去找活。后来,听说下煤窑挣钱多,他们就去了邻省的一个私人煤窑厂挖煤。梨花是强子爷爷捡回来的,把她当闺女养着,想着等她长大了当自己的儿媳妇。梨花长到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出落远近有名的一枝花,很多年轻人都想把他娶回家。黑三和赵大栓也同时喜欢上了这个俊丫头。因为要好无话不谈,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经常谈论这事,最后两人约定,等赚了钱回去,梨花自己喜欢谁,谁就娶梨花。
可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天他们下井挖煤的时候,出现了塌方。眼看着一块大煤矸石从头顶落下来,要砸到强子爹头上,黑三奋不顾身就扑了过去,结果强子爹躲过了头没躲过腿,而且那块煤矸石滚落到黑三的裆下,两个人都受了严重的伤。矿主还算有良心,出钱把他们送到省里的大医院给看病,还给了他们一部分补偿,把他们送回了家。
看看失去了双腿的儿子,强子爷爷更加坚定了让他娶梨花的主意。但梨花心里却一只喜欢黑三,只把大栓当亲哥哥待。在强子爷爷张罗给他们办喜事的头晚上,梨花去找了黑三,要他带自己走。但是黑三一口回绝了她,还把她送回了大栓家……
那天晚上,俺从炕上掉下来,强子娘搬不动俺,就打电话叫了黑三来。大栓说着,眼睛闪过一丝莫名的光亮。
俺让梨花炒了几个菜,烫了一壶酒,两人喝了几杯。俺,就又和三子谈起让他找个女人的事儿来,可他还是执拗着不肯,说自己一个人习惯了,年岁也一天天大了,一个人这么过就得了。最后,俺让梨花也过来,三个人一起喝。那天俺酒量特别大,一直喝到黑三醉倒了,梨花也不中了。俺从来没喝那么多,论酒量俺不如黑三。可,可俺那一天后面喝的是水……
水?梨花和小孙几乎同时发出了这个疑问。
三子为了救我,活得不像个男人,他一辈子没碰过女人。俺知道,他心里只有梨花。可梨花是我的女人。那一晚,他们就醉在我床上,我把他们好不容易才拖到一个被窝里……
你摔下炕也是故意的吧?刘警官看着大双栓问道。
嗯。
强子这混球儿是前天才回来的,回来之后就一直闷着头。我本来以为孩子在外面受了啥委屈,或者没挣多少钱,心里不得劲,也没催问孩子。后来,他偷偷问过我,问我是不是黑三真的在我家住过。我告诉他别听人瞎说,没有的事,真有这事你老子还能骗你!
可这话看来他压根儿就没信啊!
黑三是自己死的,他是自杀!大栓语出惊人地喃喃道。
啥自杀?小孙看一眼大双,又看一眼刘队长,满脸的不解。
哎,就他那臭脾气,强子找他去问,他才不会解释呢。他肯定是迎着刀过去的,强子后退,他往刀上冲……
五
血案终于搞清楚了,刘警官和小孙要走了,车尾已经冒起了一缕缕青烟。
但是,案子里还有一个细节,让他们耿耿于怀。那就是那对被强子剁下来
摆在井边的鸡头和鸭头。村子里传的沸沸扬扬的,他们始终也给不出合理的解释。
刘队,这案子算结了,咱回去可以好好歇一个周末了。我男朋友都打了N
次电话了。不过,咱这一走,恐怕村里那些娘们儿又该叽叽呀呀了!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咋了?……小孙努力回想着自己刚刚说过的每个字,始终不太明白刘队问话的意思。
手握方向盘的刘警官略一沉吟,并没再说什么。但此刻他的脑子里似乎豁然明朗了,他觉得他们可以回到局里交差了。一切都有了答案。
只是他心里始终还是沉甸甸,车子走起来也慢吞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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