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次回家的时候,秦嫘和姜瓷在半路上碰到了好几个四川的漆客急匆匆地走着,他们背着背篓,拿着特制的弯刀,住进了沙村周围的大山里。在半路上的闲谝黄中,一个名字叫罗俊峰的年轻漆客,特别热情。和他们谝闲传的时候,说了很多。也许是年龄相差不大的缘故,罗俊峰也就是十八九岁的样子。分手的时候,罗俊峰竟然将漆客的安棚所在地告诉了他们,让他们打猪草的时间,顺路去他们那里耍。
时隔不久,秦嫘和姜瓷就到大山深处拉柴,而他们寻找干柴的时候,恰好就论风找到了罗俊峰所在的那里,他们看见安棚的同时就看见了罗俊峰,他热情地招呼他们喝水,还带他们看他的漆树口子。
罗俊峰带着他们钻林子,介绍一些树给他们,他指漆树点火,这几颗是多数成年漆树的皮被刻出的月牙形刀痕,刀痕下的树杆上,接着的是盛生漆的月牙形的木碗,一些粗大的漆树上还多出了许多木楔子,是踩脚用的。割漆最好的时间是在有大雾的晴天早上,这样便能让漆树流出更多的漆汁。割漆的工作有很多讲究。漆树被割开月牙形的小口后,就会流出许多白色的汁液,它们顺着割开的口子往下流,一直流到下面的木罐子中。
罗俊峰说,给漆树割口是很有讲究的,漆树皮切开的刀口在漆树上不能完全向下,也不能完全横在那儿。如果完全向下,切口就不够宽阔,割漆人也不好下刀;如果完全横着的话,漆树汁就不能往下如一条线那样流,而只能随便乱冒了,这样漆汁便不能流入木碗中。所以切口一定要斜着,而且割下的树皮也是要有角度的。
漆树的月牙形开口由小到大,由窄到宽。一个口子一年可以割二三十次,等秋天时,漆树下面满是黑油油的、卷成卷儿的、如蕨菜卷般的、干了的漆树皮。每次随着薄薄的漆树皮掉下后,白色漆汁便迫不及待地冒出来,如牛奶一般。
罗俊峰取下一个木碗,他们再往木碗里看时,木碗里漆是分层的,不解地问他,他说随着漆汁流入木碗中次序的先后,漆汁在木碗里也呈现出不同的景象:先流入的变成了暗褐色,然后是金黄色,最边缘的是乳白色。
罗俊峰说,割漆有讲究,收漆也有讲究。一棵漆树从割开树皮到停止流汁,大概两个小时。两小时后,漆树便会有三到四天的时间休息。等下次采漆时,休息好了的漆树便能如前一次那样流下漆汁来。
收漆用的工具有漆桶、装壳碗的背篓、清扫壳碗的橡胶皮,这个一般是用面子穿坏了的胶鞋的鞋底做成,有弹性,不沾漆汁。当然还需要一顶斗笠,既挡阳,又可以防止小虫子掉到头上。
收漆人必须牢记自己割过的漆树的位置、数量和每棵树上的口子。因为在山里,漆树并不是集中生长在一起的,割完离开后,如果记不住就很难再找到了。
收漆有一定的难度,如果遇到漆树高大,收漆的人就需要用双腿盘住漆树主干爬上爬下,右手拿着清扫漆汁的橡胶皮,时刻等待着准备把留在碗里的漆汁赶出来,倒进左手提着的漆桶里。漆桶是木制的,桶口被钻了两个小洞,一根铁丝穿过这两个小洞便成了把手。
听完罗俊峰的介绍,他们笑呵呵地离开了。回到家,秦嫘就看见对门的木匠老町,也就是姜瓷的爸爸,在用墨斗划线。她就问:“姜叔叔,你的墨斗里,也有油漆吗”
他说:“没有,那些烧着火的锅里,煮着的才是漆,土漆。”
顺着姜师傅所指的方向,他们看见姜瓷家炕洞前只起了一个小锅锅,锅里冒着黑烟,姜师傅划完线,就开始用油漆为另外的一副棺材补缝,刷漆。棺材是黑色,油漆是黑色的,应该黑一色。可是湿或者潮木板做的棺材和家具风干后,就会出现裂缝。白色裂缝很明显,所以过几年就用要油漆补缝。而木楔子也是需要刷漆的,沙村人那时候做家具全部用木头楔子,没有铁钉。因为那时候,买不到铁钉
一些来沙村割漆的人都是四川来的,他们割生漆卖钱。本地的木匠也是从他们那里买油漆的。而一些四川妹子,就被她的漆客家人介绍到沙村,给富裕的人家当媳妇。这些四川妹子基本都是大山里的,来这里真是个好劳动力,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但干活或者背着娃娃伙干活,顶几个本地妇女。因此,沙村的不少男子就娶了川妹子。而本地的女孩就嫁到了镇上。
有一次,在养路队回家的路上,夏清碰见了几个漆客,觉得他们手里的工具好玩,便悄悄地跟他们一起结伴进山了。可不几天,就回来了,他的全身浮肿,头也肿胀,满身满脸都是红疙瘩,密密麻麻的,就连脖子、脸额头都肿了。他这个样子,吓了秦世荣一跳,赶紧给他请老中医李德涂药治疗。半个月后,好了。
生漆不是人人都能接触的,有的人对生漆很敏感,容易过敏。尤其是大热天,如果不慎碰到一点生漆,便会生出很多红疙瘩来,而且奇痒无比,手抓后还会感染,严重的甚至会溃烂。
割漆人的手能够随便接触漆树和漆树皮,但是如果让漆汁溅到颈脖上,会让人受不了。因此,路人经过被开口的漆树时,都绕道而行。秦嫘和姜瓷有几次在扯猪草的时候,误把漆树当成了五胚芽树,撸下漆树的叶子的时候,叶子上的白浆溅到了手、胳膊和脖子上,不一会儿,脖子和胳膊上都起了红疙瘩,痒了好几天,他们把皮肤都抓烂了。而那些白色液汁也变成了黑色的,如干了的胶一样,贴在皮肤上,很久才退去。
漆树和五胚芽树的形状和叶子及其形似,就是叶子的颜色稍微有一点差别,不仔细看是分别不出来的。
沙村有些人也想学割漆,可是胆怯于漆树的“凶猛”,也就放弃了。到沙村割漆的人多数是外的漆客,他们有防毒面具,还有防护手套。这些防护工具,对当时的沙村村民来说,就是很稀奇的玩意儿。
漆汁一般不能直接漆家具,要按一定的比例和清漆兑熬,密度稀释后漆过的家具才光亮。老町说,沙村的木匠一般用刨花或者废木条煮漆后,用刷子刷漆的。一个小圆凳、一张方桌、一个碗柜、一个箱子、门、窗和棺材都是用山里的土漆漆的。只要被漆刷过后,都很耐用。
沙村家家都有被漆汁漆过的炕桌、箱子和凳子。而现在合成的各种颜色的漆,沙村人叫他们洋漆,洋漆色泽好看,多数是年轻人的首选。老人做家具,尤其棺材,一般都用土漆。
沙村的村民对漆客充满了好奇,更多的是敬意。看中一个漆树上的月牙儿,秦嫘和姜瓷都会感叹,看见长着月亮般刀痕的树,就会绕开,从别的树上撸树叶喂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