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岔路上的花园

孙香汗

　　今天运气不好，公交车里的人像原子一样挤，后面无数双胳膊在小马的背上拱，小马的手臂合成楔形，利用背后输入的巨大的力量，慢慢插进去，突然大喝一声，像蛙泳一样使劲往两边一拨，原子间的缝隙像水波一样裂开了一点，它将很快合拢，小马立刻像一条光线一样闪身切入，以为作为最后一颗原子，已经完成了将车厢变成金刚石的全过程。但是人们还在背后又拱又闹，好象如果不让他们挤上来，他们就去自杀。售票员姐姐尖叫着：往里挤挤！往里挤挤！里面空着呢！人群像一整块肉冻一样蠕动了一下，可能是你慷慨地挪出了一根手指的空间，可能是他又大方地挪出了一根头发的地方，反正最后一个人也像一粒肉沫一样挤贴上车了。售票员姐姐长喘一口气：关门！“我的衣服夹住了！”最后上车的那个人恼恨地叫道。当然没有人理他，汽车上路了，人群颤动着，小马瞥见那人委屈地把一只衣角从门缝里拖出来。

　　小马踮着脚，刚才他一时疏忽，微微抬了抬脚跟，等到再放下去，就碰到了一只不知何时悄悄垫进来的脚，耳边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小马把眼珠从那边眼角移到这边眼角，一个中年妇女正横眉怒目地盯着他，看来这只脚是她的，那背后柔软的肉垫也是她了，小马放开了两根从两个人腰缝间钻过去的勾住扶手的手指。

　　在公交车上的这么一段路多像人生啊。小马知道类似的公交车的人生哲学已经被很多人挖掘过了。但是和别人最亲密无间地挤在一起，抢夺有限的空间，呼吸在各种各样陌生的嘴巴里倒来倒去的空气，渴望生命中的这一段时间赶快过去……不得不让人生起很多人生的感慨。拼命地挤上公交车，就像最初的赛跑，把亿万个蝌蚪状的伙伴甩在后面，赶上生命的班车……上了车后才发现空间很拥挤，竞争的同类很多，有的人可以坐，有的人只能站，有的人在偷钱，有的人在性骚扰，有的人靠在别人身上，有的人站在窗口，有的人站在角落，有的人在急转弯和急刹车时摔倒……“丰台花园……太平庄……流水桥……”人生的道路上可没有售票员姐姐报站，谁也不知道该在哪里上车或下车。“丰台花园”，那花木组成的斑斓的门面，或许那里面就是就是栖息的桃源；“太平庄”谁能肯定它不是象征着人类的和平和暗示着生命的止息；流水桥，这座灰色的高耸的立交桥可能就是人生高视阔步的捷径。

　　小马从来没有在这几个站也从来没有在别的站中途下车过，坐十九站车就到家了。名字固然让他遐想，可是下车看到的无非也是人群，街道，车流和灰尘，还有些蒙头垢面的花草。城shi的哪里都一样，哪里的城shi都一样，小马明白。小马在民航的机关刊物里工作，他希望他为民航事业编撰的文章也会像飞机一样满天飞。小马已经工作两年多了，他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有趟航班叫“空中巴士”，谁还愿意在空中挤，在空中就要像天一样开阔，像鸟一样地飞。两年多的伏案工作，已经让小马患上了轻微的颈椎病，小马还dan心长坐会造成两腿肌肉萎缩，最近右肩又开始牵痛，这是长期使用鼠标的结果，小马开始 心起一系列有关电脑的问题，譬如辐射，可能使所有的蝌蚪丧失奔跑能力，必须抓紧让它们有有效赛跑的机会。

　　“郑常庄……岳各庄……北大地……”过了这几站，车上渐渐空了。小马抢到了一个座位。站着的人拉着吊环摇晃着，看去整齐的一排像一句整饬的长句。那中年人是主语，左边鲜艳的姑娘是形容词，右边谓语缺席，或许在中年的心里她就在呢，拉着两个宾语：一对双胞胎小姑娘。或者更像是兼语，因为她们的右边又一个长句开始了，一个中年女人，一个老人，或许这两个小姑娘是跟他们一起组成句子的……一站站过去，一会儿主语没了，一会儿又缺宾语，新的词语补上来，新的句子成分，新的句子……很多句子，看你怎么组合……最后大家都有座位坐了，无数组合过的句子，句子组合成的散文或者是一首诗歌，消失成一条怅然若失的过道和一片很不礼貌的后脑勺。

　　但是小马无意中已经有收获了，一个姑娘，浅色裙子，灰色小包，洁白的脸颊和手背，长发，戴眼镜。一个独立的词语或者是记忆中的诗，多年前就已背诵，在《诗经》里站立了千年。她现在已经坐下来了。刚才他就想给她让座，可是满车的人会怎么看，她呢？会觉得这是绅士的举止吗？“你坐，我下一站就下了。”或许这样就和她搭上话了。但是就只能和她在同呼吸一站地的车厢里的空气了。小马把眼睛和眼镜朝到窗外，她的形象就像幻灯片一样掠过灰白的天空、lou群、绿树、马路。站起来，走到车门口，装出要下车的样子，或许她看见就过来坐了，或许不会……心照不宣、默契地、心有灵犀的一笑……

　　有一个中年人上车了，小马有了新的主意，当然他希望他更老一点，但是没办法了。小马站起来，叫道：“大叔，您这边坐。”中年人吃惊地看着他，慢慢地脸色转为愠怒。满车人都看过来了，好象她也转头了。“我过两站就下车了。”小马做贼似的红了脸，拉住一个吊环。他和她之间两个词语，当然不能是主语，多么愿意做她的宾语，就算是补语，或者毫无意义的助词——“的”。一个词语下车了，又一个词语下车了。他感到姑娘好象在用眼角偷偷瞄他。可是没有理由改变句子里的位置去接近她啊。人生常常因为找不到恰当的理由而与机遇擦肩而过，小马伤感地想。

　　但是他突然浮起了要与命运坚强抗争的想法，做自己主人的英雄主义激情在他心中回荡。——现在，机会来了：那姑娘下车了！哪站了！？岔路口！！

　　“岔路口”，这个站名从来没有像在现在这样，把蕴涵的形而上的抉择意味如此现实地摆在小马面前。小马不甘示弱，英勇地下车了。可能这是他长期以来唯一一次人生历险。灰色的天空正在发黑，路灯好知趣地亮起来。姑娘拐入一条小马路，当她经过路灯下的时候，路灯把她照得太亮了，所有的人都会把她看见。当她走出路灯光照范围，她的浅色裙子被黑暗浸染，正在被黑暗分子吞噬，她变得多么摇摆不定。在那么多的时刻，需要小马用尽目力，把她的浅色轮廓从黑暗中重新勾勒出来，如同在黑板上虚构一个美女。

　　小马跟着她走过很多盏路灯，小马路快到头了，大马路上车灯的流水线在尽头编织。他跟她相距二十mi样子，但是可能还是有一些目光敏锐的人察觉到了，他们是正在摆开摊子的水果摊老板，一个学生打ban的女孩，洗发店门口招手的小姐。她也应该有所察觉吧。她应该掉下点什么，譬如发夹香帕什么的，或者把偷偷让手里的小包掉下来也不要紧，还有裙子里的内衣裤，那就是更亲密的暗示了。不应该这么想，太淫秽太下流了！小马谴责自己，或者应该上去微笑地非常礼貌地和她打个招呼。

　　天完全黑了。她停下来，好象微微偏头往后面望了望。她一定是早就发现了，只是想肯定一下，说不定在公交车上她就留意到他对她的特别留意了。他是来散步的，他家就住在这里。她迅速地拐进一条巷子。小马三步两步赶上，跟着拐进巷子。他差点撞到她身上。她的镜片在黑暗中白晃晃的，看不见她的眼睛。“别跟着我，我报警了。”

　　一个多么英勇的姑娘，但她一定患有轻度的迫害妄想症。姑娘转头离去，甩起的发梢从小马的鼻梢经过，痒痒的，还有香味的刺激，必须打一个喷嚏。啊——湫！姑娘的背影正在远去，好象喷嚏的气流在吹送着它，送到巷子黑暗的深处溶解……形成一座充满香气分子的花园……

　　小马想抽根烟。旁边有个烟摊。

　　“吵架了？小两口，难免。”烟摊老板眨着眼说。

　　小马点点头。老板诡秘地笑，仿佛看穿了他虚拟的满足。在黑暗中一切都像做梦一般，小马退出巷子，走到小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在二十分钟内到家了，并没比以前迟回家，除了多花了点钱和多出了心中一些莫名的忐忑，但是这为晚上的梦准备了多么生猛的材料，以后下班经过“岔路口”时何尝不可以再下去看看。

2003.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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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香汗

电脑出现问题，无乃以拼音代之

孙香汗

多谢梦j一直的阅读、鼓励、批评和帮助，小孙心怀之，而不善言。

tanqisen

汗汗啊，你多到哪里去了？？？好就不见了啊。
怪想你的啊。

观潮生

呵呵，文字好功底：）
细节亦精到
学习学习

孙香汗

最初由 tanqisen 发表
汗汗啊，你多到哪里去了？？？好就不见了啊。
怪想你的啊。

懒啊，没新东西，一直窝家里不好意思露面啊，
谭谭思吾如吾思 ：）

孙香汗

谢过各位鼓励 ：）

苇风

最初由 孙香汗 发表
　　今天运气不好，公交车里的人像原子一样挤，后面无数双胳膊在小马的背上拱，小马的手臂合成楔形，利用背后输入的巨大的力量，慢慢插进去，突然大喝一声，像蛙泳一样使劲往两边一拨，原子间的缝隙像水波一样裂开了...

最吸引人的应该是那些新鲜的比喻吧！

孙香汗

最初由 尘鸢筱梦 发表
俺没看哈，呵，只占个头位。
你回家了？

哎呀，我表错意了，呵
没有，指朋友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