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陇南山歌表达相思的几种体式

刘彦林

　　陇南是一个美丽富饶的土地，也是一个神奇诱人的土地，更是一个古老而年轻的土地。生活在这方土地上的陇南人，以聪敏的智慧和精湛的才华，创造了璀璨、独特、丰富而多元的地域文化。单说陇南山歌，像一颗夜明珠发出夺目耀眼的光芒，令传唱者如醉如痴、欲罢不能，令聆听者萦绕心头、久久回味……
　　
　　生于斯，长于斯的杨克栋先生，就是被陇南山歌深深地打动且一生痴迷于山歌的采集和整理的人。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走上工作岗位起，他因热爱聆听山歌而爱上山歌采集，在工作之余把听到的山歌记录在笔记本上，辗转之间六十年时光流逝，曾经青春年少的他已是八十多岁的耄耋老者，由于多年的不退缩、不放弃和不言败，已经积攒了一万四千三百多首陇南山歌，几乎将流传于陇南、天水、定西等周边的山歌尽收囊中。这些山歌也是他一辈子精心汲取并珍藏的宝贵财富。今年秋初，他的凝结着心血、汗水和美好希冀的山歌集《陇南•老山歌》由敦煌文艺出版社发行，不仅了却了先生的最大夙愿，还为当地民俗文化建设送上了一份厚礼。
　　
　　《陇南•老山歌》中情歌占了六辑之多，约有九千五百六十余首，占到全书所收山歌的66.9%，可谓蔚为大观。因表达主题侧重点不同，这些情歌亦存在一些差异。这一类山歌，杨克栋先生编辑在《急死贤妹想死郎》中。“相思”的主题，是表达男女情感的主要方式，上自《诗经》中的经典诗篇，下至当代的新体诗，只要是表达爱情的，很难摆脱“相思”情感的流露。如果把诗篇中的“相思”当作“雅”的话，那么陇南山歌中的“相思”则充满“野”趣，以其泼辣、大胆、浓烈和深情等而独具韵味。其表达相思的方式大致有以下几种：
　　
　　一、柔情蜜意：“女”思“男”
　　
　　“女思男”这种相思方式，最典型的要数《诗经•卫风》中的《氓》。女主人公对“氓”的相思让人很是感怀。“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泪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是何等的深情啊！陇南山歌却是这么表现相思的：
　　
　　“八面鼓来四面锣，
　　
　　思前想后睡不着。
　　
　　思前想后把眼熬，
　　
　　一晚夕想到五更了。
　　
　　想的头昏脑胀了，
　　
　　鸡儿叫鸣天亮了！”
　　
　　这首流传于陇南西和县和天水地区的山歌，从“郎连谁”判断是以女性的视角，表达对意中人的相思。从“思前想后睡不着”来看，处于热恋阶段的姑娘对“心上人”的思念“剪不断，理还乱”，备受相思的煎熬。
　　
　　另一首山歌《想小哥晚晚睡不成》，又是这样表达想念的：
　　
　　“桦木做了牛车了，
　　
　　二家缠得正热了。
　　
　　白漂市布染雪青，
　　
　　小哥哥丢妹上南坪。
　　
　　头上一搔脚底痒，
　　
　　一天里牵挂黑了想。
　　
　　上南坪来过黑河，
　　
　　想小哥晚晚睡不着。”
　　
　　这首山歌流传于陇南的文县、两当等地。歌词叙述的是热恋中的青年男女，由于小哥去了四川的南坪、黑河，留在家乡的姑娘满心牵挂，心心念念都是她的“小哥”，甚至“一天里牵挂黑了想”，没有一刻不是在思念，几乎达到“想小哥晚晚睡不着”的地步，情感浓烈而深挚。
　　
　　《把郎梦见了三晚夕》表达的是极度的相思，让“姑娘”产生了幻觉，起初是“三晚夕常叫郎名字”，发展到后来的“梦着把郎抱在怀”，结果却令她失望，相思的程度继续升级，似乎有些气急败坏，甚至滋生失落而绝望的心绪：
　　
　　“一天里想郎见不着，
　　
　　黑了你把睡梦托。
　　
　　小郎托梦睡跟前，
　　
　　醒来急忙点灯盏。
　　
　　灯盏点着郎没了，
　　
　　气得捶头砸窗台。”
　　
　　当“梦”和现实存在极大的反差时，处于热恋中的姑娘在失望之际，几乎是捶胸顿足、自我伤害了。还有像“半夜里想郎睡不着，常数星宿时人难活！豌豆角儿两头翘，想人的艰辛谁知道？”道出了相思的滋味，的确是甘苦自知啊！
　　
　　二、大胆诉求：“男”思“女”
　　
　　“男”思“女”的相恋方式，也可以从《诗经》中找到印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一种相恋的情景。《蒹葭》中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已经从单纯的相恋发展到不折不挠的“追索”了。在两千多年前的秦代，古人已经如此追随心中的恋人。往事越千年，二十世纪的陇南乡民自然也有“追索”恋人的方式。《陇南•老山歌》收集了不少表达这种相恋的山歌。
　　
　　“黑了想妹妹睡不着，
　　
　　眼睛睁了半夜多。
　　
　　鸡叫三遍才睡着，
　　
　　梦着妹在怀里坐。
　　
　　高兴得醒来满炕摸，
　　
　　活像憨娃寻馍馍。
　　
　　满炕摸得太急了，
　　
　　席簚子扎到手里了。”
　　
　　处于热恋中的男青年，对钟情姑娘的相思如此让人同情。“炕”是北方人用来睡觉的。“席”是指用竹子或者芦苇的茎秆，用镰刀等器具破开经过处理变得柔软，编制成席子用来晾晒粮食或者用来铺炕。“席簚子”是炕席中竹皮或苇子磨起的茬，比较尖利，扎入手掌疼痛顿生。令人欣喜的是，这首山歌运用了细节描写，真切地描绘出“男”思“女”的情态。“高兴得醒来满炕摸，活像憨娃寻馍馍”运用比喻的修辞，把喜不自禁和急切心情表现的淋漓尽致。“满炕摸得太急了，席簚子扎到手里了”表现了惊喜、慌乱等复杂心理和乐极生悲的情景，以比喻的方式体现愿望没有达成的结局，侧面用笔、传达悲伤的语言特色，达到“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效果。
　　
　　然而，表达相思的方式却千变万化，组成男女双方相恋的“万花筒”，的确是无奇不有！如《想花儿吃饭如吃药》，把“男”思“女”的情感表现的达到引人哀伤的境地。
　　
　　“烟雾鞔住不见山,
　　
　　河大弯多不见船。
　　
　　断线的风筝撕烂了，
　　
　　缠下的花儿不见了。
　　
　　年等年来月等月，
　　
　　想花儿吃饭如吃药。”
　　
　　“烟雾鞔住不见山”中的“鞔”（mén）是个很形象的动词，指把布蒙在鞋帮或以皮革补鞋头。这里看似描绘一种自然景象，和后面的“河大弯多不见船、断线的风筝撕烂了”等都是景象描绘，实则为后面的抒发情感做铺垫。这种表现手法，在《诗经》和古代典籍中用的很广泛，称作“比兴”。这和借物抒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三种景象的铺设后才切入正题，说出“缠下的花儿不见了”的真实意图，言外之意是女方与他断了恋情。这种相恋的结局造成“男”满腔思念，在苦苦等待中备受相思煎熬，达到“吃饭如吃药”的程度，真是相思成疾！
　　
　　还有像《想得五脏都疼了》《肠子想断肝想烂》《想得失魂丢魄了》等山歌，相思之苦一个比一个惨烈。这样大胆甚至赤裸裸的诉说相思，而且出自鲜有文化的老百姓之口，那种语言天赋令人称奇！
　　
　　三、对唱抒怀：“男”“女”互思
　　
　　如果把男、女对相恋的对方的相思称作“单相思”的话，男、女之间的互相相思就可以看作“两情相悦”。陇南山歌中，除了较多的“独唱”式的抒情表达外，还有相当一部分“对唱”式的情思传递。这种对唱式的情歌表达相恋的内容是建立在“男”“女”互思的基础之上，如《要治相思病抱贤妹》：
　　
　　女：“缠下的小哥哥有病哩，
　　
　　天天呻唤着要命哩。
　　
　　翻了高山过大河，
　　
　　趁没人来看小哥哥。
　　
　　小哥哥来我的人，
　　
　　天天呻唤着哪达疼？
　　
　　你给妹子说一声，
　　
　　好到远路上请先生。
　　
　　先生治病有办法，
　　
　　看起病给你一把抓。”
　　
　　“女”方唱词里的“缠”是西和方言，是相恋的意思。呻唤：意为呻吟。哪达：意为哪里。先生：指医生。一把抓，意为治愈，这里是形象的说法。这也凸显出陇南山歌的一个特点，就是较多地保留方言俗语，让山歌保持应有的“土味”，具备“原生态”。这部分唱词，以“女”性的角度，叙述对相恋对象的相思，虽说是追问式地“追索”，没有直言思念，更没有直抒胸臆，而是不言核心话题，其实是故意引发对方，用“他”之口说“她”的心思。男方顺着“女”方的话题，直接捅破那层遮遮掩掩的“爱”的窗户纸。
　　
　　男：“把妹缠下不见面，
　　
　　相思病害上常呻唤。
　　
　　青石碾盘碾黄米，
　　
　　哪达都不疼单想你。
　　
　　要治相思病没方子，
　　
　　除非我连妹对腔子。
　　
　　腔子对腔子怀中抱，
　　
　　我的相思病就好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要治相思病抱贤妹。”
　　
　　唱山歌的“男”方性格开朗、大胆，一针见血地表达所思所想，直言“呻唤”的原因是患上“相思病”，而医治这种病症的没有药方，唯一的途径只能是“对腔子”。从感情表达的层层递进来看，对唱山歌只是表面形式，也是“男”恋“女”的一个由头，最终的目的是要达到“怀中抱”，拥有心爱的“贤妹”。末句的“要治相思病抱贤妹”，指明最终的目标是获得姑娘的芳心，实现“抱得美人归”的终极目标。
　　
　　其实，从男女对唱的内容判断，“女”对“男”早是心有所念，由于“女”性本身的羞涩、含蓄等性格因素，她不便直呈心思，只能以对唱方式诱发对方主动说出她要说明的意思，而“男”性知晓对方的心思而借题发挥，把两个人心中所想的事情和盘托出，不仅诉说了心中情愫，还坦露了真实心思。也许，这就是陇南山歌动人心弦的原因吧！
　　
　　陇南山歌这种民间文化瑰宝能够散发独特而持久的艺术之光，耗费毕生精力进行抢救、整理的杨克栋先生功莫大焉。当然，我也是希冀陇南山歌流传得更广泛，更久远！

一师

哈哈，好久没来此地，今天无意间发现这里有沙发，不坐白不坐，坐了也白坐。

一师

酒不醉人人自醉，
　　
　　要治相思病抱贤妹。

一师

缠下的小哥哥有病哩，
　　
　　天天呻唤着要命哩。
　　
　　翻了高山过大河，
　　
　　趁没人来看小哥哥。
　　
　　小哥哥来我的人，
　　
　　天天呻唤着哪达疼？
　　


好有意思哟……喜欢

何足道哉

乡土文学就是自己的根，关注乡土文学就是关注自己。
彦林版致力于家乡文学的评论与推介，精神可嘉。
拜读。

刘彦林

一师 发表于 2021-11-10 12:51
哈哈，好久没来此地，今天无意间发现这里有沙发，不坐白不坐，坐了也白坐。

欢迎老师，请多多指导。祝好！

刘彦林

一师 发表于 2021-11-10 12:55
缠下的小哥哥有病哩，
　　
　　天天呻唤着要命哩。

陇南山歌越度越有味道，我也是喜欢不已呢。问好。祝福您冬安！

何叶叶

刘老师文笔优秀，好文，给个大大的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