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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惜别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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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23 12:3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一窗烟雨 于 2022-3-28 11:15 编辑

        
          纪实体家史小说《浭水流》第二部 内战篇  策马热河


                             第二十三章  惜别战友
      一九 四八年的二月,杜芳忙着扩兵防疫把春节都忘了,果景玉提醒他说,“区长,今儿是除夕,再怎么忙,也得过年啊,给大家改善改善伙食吧。”
  
  “咱们不是有点大米吗?让房东给做顿干饭。”
  
  疫情严重,集市上也买不到啥,吃顿细粮就是改善。小果就秤了几斤米交给房东大嫂。 那时候各家都是大铁锅,做干饭要先将米煮烂,然后捞出来,再蒸一遍。捞过饭的米汤比较粘稠,可以当稀粥喝。大米饭蒸好,房东大嫂给他们端上桌,三个孩子跟在母亲身后,站门口眼巴巴地看着。见大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杜芳就问,“大嫂,有事吗?”
  
  “你们捞完饭的米汤还要不?”
  
  “米汤啊,不要了。”
  
  晚饭要回镇里吃,米汤没法携带,只能扔下。
  
  “太好了,”大嫂喜出望外,“那就让我们孩子喝了啊,孩子们长这么大,没吃过大米。”
  
  怪不得几个孩子都门口站着,是被米饭给馋的。杜芳知道热河地区不产大米,但也没想到会稀罕到普通人家一辈子吃不上。共产党的军队一向是与群众同甘苦,看着孩子们像带钩子似的眼神,他感觉这大米饭没法再吃,就跟大家商量,“这饭,让给群众吧。”
  
  虽然区长的口气是协商,但做下属的谁能为这点事跟领导唱反调?虽然有人心里不乐意,面上也是满口同意。
  
  “大嫂,米饭给你们。”杜芳让房东把米饭端给孩子们。
  
  “那你们吃啥?”
  
  “你家有啥饭?”
  
  “高粱米饭。”
  
  “行,我们就吃高粱米饭。”
  
  大嫂连声道谢,孩子们欢呼雀跃。
  
  房东家的高粱米饭端过来,杜芳吃了一口,感觉难以下咽,因为这米没去壳,糙得跟沙砾似的,吞咽时刮嗓子。扫了一眼大家,各个吃得愁眉苦脸。想到区干部们冒着生命危险,员防疫几个月了,大过年的,却连顿细粮都吃不上,杜芳愧疚,就跟通讯说:
  
  “小果,你去别人家看看,买几个粘豆包。”
  
  果景玉刚出门,就见县委通讯员骑着马来找他们,“县长到你们区政府了,赶紧回去,有重要事。”
  
  粘豆包也没吃上,急忙回到黑水镇,见刘左斌闷闷不乐,杜芳就问啥事。刘佐斌回答,“从1月1号起,咱们东北民主联军正式更名为东北人民解放军,林彪同志任司令,以九个独立师为基础,编成三个纵队,需要增加大量兵员,军分区让你带着黑水区反攻团,集体入伍。”
  
  “哦,这么回事啊。怪不得县长不高兴,是舍不得老杜。”李景耀插话。
  
  刘左斌不高兴,杜芳却满心欢喜,立刻把喜讯告诉木森,“我要入伍了。”
  
  “那我呢?”木森满怀期待地问。
  
  “你留下。”
  
  木森一听这话就气炸了,“你参军,我为啥要留下?”
  
  “这是组织的安排,咱们得服从命令。”
  
  “组织咋就安排你参军我留下?命令在哪儿?你给我看看。”
  
  “这......”杜芳语塞。
  
  怒气冲冲的木森去找县委。刘佐斌让杜芳劝解,但这次不同往常,杜芳的话也不好使,他一开口,木森就给顶回去,“你能参军,我为啥不能?”杜芳当然不能说“你脾气不好,没人敢要。”
  
  “让你留下,是因为地方政府更需要你。”陈光书记见事情不妙,赶紧不吝赞美之词,把木森一通表扬。
  
  “咋个需要法?你倒是说说。”木森虽然倔却并不笨,知道县委书记的赞美是言不由衷。
  
  “这个,这个......”陈光灵机一动,找到合适理由,“杜芳参军,区长空缺,书记一个人,独木难支,你得帮助他啊。”
  
  木森的脸色拉得更长,“老杜走了,不是还来新区长吗?”
  
  “新区长?”陈光略一沉吟,然后说,“这样吧,我跟县长研究研究,看咋安排黑水区的工作。”
  
  县委开了个短会,决定让木森接替杜芳的区长职务。没想到一跟他谈,又崩了。
  
  “我不当区长,当就当书记。”木森的脸虽然阴转晴,,但余怒未消,而且嫌区长工作琐碎,劳神费力,“我是个粗人,管不了那么多事。”
  
  “好吧。那就你跟李景耀调换一下,他当区长,你当书记。”陈光无奈,只得同意。
  
  二月的热河,西北风还带着料峭的寒意,杨柳枝却勇敢地冒出芽苞,虽然只有米粒大,却预示着蓬勃的春天已不可阻挡;沿岸的村庄都在欢送新兵入伍,老哈河的水流也不再滞重,挟着融化的浮冰一路奔腾,激昂高亢的应和着震天的锣鼓声。
  
  黑水镇广场,人山人海,一派父母送儿,妻子送夫的惜别景象。杜芳飞身上马, 跟区干部们挥手告别:“再见啦,同志们,后会有期。”
  
  队伍开拔,走到街口,突然传来木森的高喊:“老杜,等等,等等。”
  
  杜芳惊诧地勒住马,木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塞给他一个崭新的望远镜。
  
  “你咋弄来的?到部队正需要这个。”杜芳又惊又喜。
  
  “我拿盒子枪换的。给你换的。”
  
  “啥?盒子枪换望远镜?那多吃亏啊?”杜芳心想,也就是你这个二虎能干出这种傻事,又担心地问,“把枪换没了,你还用啥啊?”
  
  木森拍拍腰间掖的小撸子,“还有这个。”
  
  “那怎么能行?小撸子跟盒子枪咋能比?成天打仗,没有把好枪那成 。”杜芳说着,解下腰上的一颗盒子枪递给他。
  
  “你在部队更需要好枪。”木森推辞。
  
  “拿着。忘了?这颗枪还是你送我的,为了它,你打死十六个土匪。”
  
  木森一人打死十六个土匪这事,发生在去年,他们俩在公安大队时。有一天,县支队骑兵连要去剿灭一股土匪武装,因兵力不足,跟杜芳商量借骑兵排,杜芳就让木森带队向赤峰方向行动,去跟骑兵连汇合。
  
  第二天大清早,木森带着骑兵排行到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村民们还没从沉睡中醒来,街上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在墙根撒尿,木森就问他,“你们村有大团没有【注:类似还乡团的地主武装】?”
  
  “没有。”
  
  小孩神色慌乱,撒腿就往家跑,一看就是跑回去报信。
  
  “分两路,从村子前后包抄。”木森立刻下令。
  
  骑兵排刚散开,就见十几个土匪从小孩家跑出,向村东头逃窜。骑兵排策马追赶,这些土匪飞快地跳进村外一条土沟,骑兵不能下沟,就顺沟沿追击。
  
  这是条死沟,土匪们跑到尽头,发现无路可逃,只好高喊:“别打枪,我们投降。”
  
  骑兵排已经把沟围住,土匪已成瓮中之鳖,木森就回答,“好,你们缴枪,把武器扔上来,我们优待俘虏。”
  
  “好的,我们缴枪。”随着话音,沟里面扔上来一只金机满槽的盒子枪。看见好枪,两个战士就上去抢,没想到恶匪随后扔上来一颗手榴弹,两个战士顿时血肉横飞,当场身亡。
  
  土匪背信弃义,两个战友牺牲,老木森登时气得冲冠眦裂,端着刺刀,扑通一声跳下沟。
  
  正在此时,县支队骑兵连赶到,指导员问,“你们排长呢?”
  
  “在沟里。”战士回答。
  
  “在沟里?!”指导员惊讶,“一个人下去的?”
  
  像是回答他的问题,从沟里传出噼哩啪嚓的击打声和哀嚎。
  
  “木森,你快上来!别打了。”指导员急忙高喊。回应他的是更加剧烈的击打声和更加凄厉的惨叫。
  
  “我们也下去吧。”骑兵排的战士们担心木森安危,请求指导员允许他们下去参战。
  
  指导员走到沟沿儿,想探明情况再做决定,下面却没了动静,片刻,老木森浑身是血、气喘吁吁的上来。
  
  “你受伤了?”指导员和战士们围住他,焦急地询问。
  
  木森累得说不出话,摇头作答。
  
  几个战士跳下去,发现沟里横七竖八都是尸体,数了数,一共十六个。全部土匪都让木森横挑竖劈,给打死了。
  
  “一个对十六个,木森,你是虎还是疯?”指导员厉声怒问。
  
  木森咧嘴一笑,擦了擦头上汗水,“妈的。说投降还扔手榴弹,这么耍老子,饶不了他们。”
  
  杜芳听完指导员的讲述,替木森后怕:“这十几个土匪要是一起扑上来,压也得把他压死。”
  
  “是啊,土匪们手里都有武器,却一枪没开,是被他的气势给镇住,吓傻了。否则,他有九条命也白搭。”指导员又瞪了木森一眼。
  
  木森笑嘻嘻地对杜芳说,“弄了颗好枪,送给你。”
  
  “你冒这么大险弄到的,自己留着吧。这么好的枪。”
  
  木森不高兴了:“给你就拿着,罗嗦啥?”
  
  杜芳知道他的脾气,他送东西给你,你要是不收他就认为你是瞧不起他,只好接过来,“那我这支金机半槽给你。”
  
  为了换望远镜,木森又舍弃了那颗金机半槽,做了笔极其亏本的买卖。他这人就是这样,认准一件事,不计代价。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何况一颗枪。
  
  杜芳带着队伍走出很远,回头还看见木森伫立在街头目送他,心头暖流和酸楚交杂。虽然只共同战斗了一年多的时间,他们二人却肝胆相照的深交,都说木森难相处,可杜芳觉得这样的生死之交,一生难逢第二个,分开实在是不得已。在分别的前夜,两人畅谈到雄鸡报晓,并相约胜利后再见。“以后,你要改改脾气。”杜芳语重心长的告诫他,“遇到事要冷静,不能啥都由着自己的性子。”
  
  虽然,木森郑重地点头答应,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到一年,就铸成大错。
  
  杜芳参军后不久,东北野战军发动辽沈战役,为配合前线作战,建平县委成立担架团,抽调很多区干部,木森也被抽调到担架团任连长。辽沈战役结束后,他随担架团转入作战部队,一路南下,参加到解放全中国的战斗中,继续冲锋陷阵。因作战勇敢,在武汉整编时,上级准备提拔他当营长,他问:“谁当团长?”听到回答是王大春,他就火了:“那个吹牛大王?我当团长,他给我当营长我都不要他。让我给他当营长,我不干。”
  
  对他的性格不太了解的上级并没当真,以为不过是闹闹情绪。殊不知,他是一条道跑到黑的人,既然说了不干,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当夜,他就带着三颗枪擅自离队,跑回东北。到锦州后,木森寻找组织,想回地方工作。此时,热辽军分区已经解散,人员天各一方,他多方打听,也没找到杜芳,只找到曾任建平县委组织部长的尚迅。尚迅有延安干部的政治觉悟,也有女性的谨慎,一听老木森是私自跑回来的,当然不肯接纳。
  
  “擅自离队就是开小差,随时可能被当作逃兵逮捕。”尚迅善意提醒。
  
  这时,木森才意识到处境危险,彷徨无措的他只好垂头丧气的返回河北蓟县老家。返乡后,他把随身携带的枪交了两颗,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偷偷留下了那颗他送给杜芳,杜芳又送还给他的盒子枪。人回了家,生活却没有着落,这些年,他在外干革命,家中寡母一直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如今盼得儿子归来,却是灰头土脸、身无分文,老人大失所望,更为儿子穷困得娶不上媳妇犯愁。
  
  一步错步步错,为让老母不再忍饥挨饿,木森铤而走险,拿着那颗盒子枪加入盗墓行列,去偷扒清东陵。兵荒马乱时期,盗墓现象很普遍,在当时也算不上犯罪。他很幸运地当真扒出了点金子,卖掉后,娶了媳妇。
  
  娶妻生子后,生活的负担更重。盗墓得手,让木森走上不归路。花光卖金子的钱,他就打起附近一家寺庙的主意,拿着枪跟人家要钱,钱没要到几个,却被僧人告到县政府,犯了“持枪抢劫罪”,被收缴了盒子枪,还判了八个月徒刑。只有八个月,换了别人,肯定是老老实实服刑,可桀骜不驯的木森,忍受不了囚禁,竟然错上加错,越狱,越狱又被抓回,加判,弄了个无期徒刑。至此,木森的人生走到山穷水尽,只能是狱中终老或者自我了断,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绝望之时,峰回路转,冀东爆发了历史罕见的大洪水。洪水冲垮高高的狱墙,房倒屋塌。山洪面前老木森再显英雄本色,不仅未趁机越狱,而且抢险立功,因而被提前释放。
  
  人挪活树挪死,出狱后,木森决定离家到异地谋生,他想起了热河,忆起当年的战友,听说很多人建国后当了高官,于是抱着希望又到东北,找老上级老战友,却都吃了闭门羹。走投无路,只好到抚顺煤矿,下井挖煤,虽然辛苦,却每个月都能领到工资,吃的饱,穿的暖还有余钱寄回家,如果能这样持续一辈子,也算是幸福。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靠着一身力气和不怕死的胆量,矿工木森工作出色,引起组织重视,有意培养他入党,支书找他谈话,“木森,你找个文化人,帮你写份入党申请。”
  
  “我在热河当过区委书记,早就是党员。”木森傻乎乎地回答。
  
  区委书记怎么挖煤?内中肯定有文章,于是支书汇报给组织,组织火速派人外调,翻出他的历史,挖出了这个有“历史问题”的阶级敌人。
  
  倒霉的老木森,党没入上,还又添个“隐瞒历史”的罪名,再次入狱,劳动教养三年。
  
  再次出狱,媳妇劝他学门手艺养家糊口。于是他就成了剃头匠,挑着理发的挑子走街串巷,再也不敢提他曾抗过日,打过国民党。靠着剃头的收入,勉勉强强把几个孩子拉扯大,直到改革开放,承包了村里的果园,才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八十年代,河北省政府下发一个文件,凡是战争年代有过贡献的,都给一定数额的生活补助。他就去找政府要补助,以他的个性和当时的生活条件,不是图那几十块钱,要的是那份荣誉  ,却被翻出陈年旧账,碰了一鼻子灰。 郁闷至极的木森,感觉胸口像压了块巨石,喘不出气,心痛欲裂。家人将他送到医院,医生说是心肌梗塞,病人却不认可,拼命摇头拒绝抢救,最后,怒目圆睁地断了气。
  
  当杜芳洗清自身冤屈,得以归乡探望过去的老同志老战友时,木森早已作古。据说,晚年的木森相貌大变,瘦弱、枯干,佝佝偻偻的,甚至连嗓音都变得低沉沙哑。几十年不得不憋屈而生,从前那个挺拔英武的木森,早已荡然无存,可见生活的重压比时光的流逝更能改变人的相貌。
  
  正是因为没见到年老的木森,杜芳记忆里的他,永远都是那个魁梧帅气、粗鲁莽撞、倔强暴躁的毛头小伙儿,黑亮的眼睛,充满自信地望着这个世界,总感觉没有什么能将他击垮,没有什么能让他畏缩。
  
  然而,在命运的湍流中,生死无常,祸福难测。像木森这样个性鲜明的人,在文学作品中光彩照入,现实中却会屡屡碰壁,难得善终。以普通农民身份离世的他,如果有份档案,里面只会记载他私自离队、盗墓、抢劫、越狱,不会有片言只语提到他曾跃马扬鞭,迎着炮火冲向敌阵,掩护数百人脱险;不会记载他曾一对十六,肉搏恶匪为战友复仇。他对敌作战的勇敢,对同志的赤诚,对朋友的披肝沥胆,恐怕只有杜芳记得。
  
  笔者曾很想借写家史之机,浓墨重彩的书写木森的故事,却难以探访他的后人,无法更详细地了解他的后半生。因为家父只知道他姓康,蓟县五百户乡七百户村人,木森是化名。
  
  随着一代人的故去,木森的故事注定要堙没在岁月之河,谁知道革命队伍中曾有过这样一个人?他也曾为新中国的建立,历险、战斗、奉献和牺牲,他也曾有过希冀,有过自豪,却带着无尽的失望和遗憾离去。
  
  辞别黑水和挚友的杜芳,带着七百多热河子弟兵入伍,被编为热辽军分区独立第六团第一营,任营长。听到这个任命,他有点失望,说好的“招多少兵就当多大官”呢?那些被分到其他营的士兵也有点不乐,不愿离开他的麾下。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虽然首长食言,杜芳也不能计较个人得失,心无杂念地立即带弟兄们投入整训。
  
  五月的一天,欧阳加祥司令来六团了解部队情况,听完汇报后说,“建平县那个入伍的区长是叫杜芳吧?”
  
  “是,在第一营。”
  
  “叫他来见我。”
  
  这是杜芳第二次见欧阳司令,对他的江西口音不再陌生,也知道了司令是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更加敬重,难免有点拘谨。
  
  问了问整训情况后,欧阳司令说,“以前军区跟地方商谈过调你入伍,地方不肯放人。现在,既然来了,我就想把你调到司令部。”
  
  杜芳很感激首长的赏识,却不好意思表达,只是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俗语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杜芳的屡创奇功,让司令青眼有加,也让很多人心生嫉妒。根据组织原则,干部的任用必须在军分区党委会上讨论,有人与欧阳司令意见相悖:
  
  “杜芳既然这么有能力,就该去啃硬骨头,给他艰巨点的任务,不能大材小用。”
  
  欧阳司令的意思是想把杜芳调到自己身边当参谋,听到这话只好说,“大家谈谈,看怎么安排比较合适。”
  
  恰好赶上二团的回民支队闹事,有人就提议让杜芳去管理,“回民支队,生活习惯,宗教信仰不同,不只一次地闹事,真让人头疼,换好几个指导员,都呆不了。要我说,就派杜芳去吧。”
  
  此言一出,好几个委员表示赞同,欧阳司令沉吟了一会儿,只好点头。
  
  六团接到调令,团长惜才舍不得放人,又不能对抗上级,就跟当年建平县委一样采取拖延战术,迟迟不通知本人。直到一个多月后,军分区组织部长刘发春带着警卫员到来,杜芳感觉跟自己的调动有关,就向团部的通讯员打听:“组织部长来干啥?”
  
  “因为你的调动,团里不放人,部长就亲自出马了。”
  
  果然,午饭后杜芳就被叫到团部,“快走吧,马上走,省得说我不放人。”团长气呼呼的。
  
  带了七百多子弟兵入伍,如今自己一个人离开,杜芳难免不舍,很想跟大家郑重其事地告别,却碍于时间紧促,简单收拾了个人物品就打马直奔军分区,连多年的通讯员果景玉都未能带。
  
  热辽军分区驻扎在北票县台吉营村,杜芳到了司令部,又让他去政治部报到。
  
  “我一个军事干部,上政治部干啥?”
  
  带着疑窦到了政治部,接待他的是主任黄明政,广西人,壮族,参加过百色起义的老红军,四十多岁,慈眉善目,总是芳笑眯眯的。杜芳急切地想知道自己的具体职位,黄主任却慢悠悠地,“小杜同志,不要着急,先住下来再说。”
  
  在一户人家住下,杜芳去食堂吃饭,管理员问,“你是那个部门?什么职务?”
  
  “我才报到,还没安排具体工作。”
  
  “那可难办,”管理员皱起眉头,“军分区食堂是按职务定餐标,你没职务,我咋给你安排饭?”
  
  “这…..”杜芳只好说,“那你就先按最低标准。”
  
  “最低标准?那只能给你吃粥。”
  
  原来,东北野战军大反攻,热河地区聚结大量部队,后勤供给困难,军分区伙食标准很低,高粱米干饭都不能保证供应,要按级别配给。没有职务就没有级别,杜芳就只能三餐喝粥,到了晚上,肚子饿得咕咕叫,躺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住了两三天,也没人给安排工作,闲着没事找政治部的通讯员聊天,杜芳拐弯抹角地打听,才知道是让他去回民支队当教导员,恍然大悟:“怪不得来政治部报到。”
  
  “回民除了不吃猪肉,还有很多风俗习惯跟汉族不同,对汉族干部很排斥,前几任的指导员都被轰出来了。”通讯员向他透露。
  
  杜芳也感觉这是个棘手的任务,于是开始分析会遇到什么困难,怎样才能跟回民同志处好关系。
  
  台吉营是个比较大的村落,有上百户人家,大多住的都是土房,每家的房子也差不多一个模样,庭院里也都是栽烤烟和辣椒,田野里种的都是谷子和荞麦,因村民组织起来给部队做后勤保障,村里见不到一个闲人,只有杜芳无事可做,成天村前村后的转悠。目送一支又一支队伍开拔,杜芳再也按捺不住,直奔政治部找领导,“黄主任,我的工作到底怎么安排?”
  
  “小同志,不要着急嘛。”黄主任还是那么和蔼可亲,还是那么慢条斯理。
  
  “都一个星期了,再闲着,就要长出蘑菇了。”
  
  “这样吧,我领你去见徐司令。”黄主任犹豫了一阵后,终于下定决心。
  
  “不就是去回民支队嘛,这点事还用得着司令发话?”杜芳心里纳闷。
  
  热辽军分区副司令徐乃斌,人到中年就早早谢顶,头发愈少愈爱惜,养成没事就抿头发的习惯,黄主任和杜芳进来时,他正对着一面小镜子,用手指梳理残留的几绺发丝。
  
  “徐司令,小杜来了,你跟他谈吧。”
  
  “按党委定的谈?”
  
  “对。”
  
  “好吧。”徐司令缓缓放下镜子,示意杜芳坐下。
  
  “是这样,原本热河军分区是派你去二团的回民支队,但是突然接到东北军区命令,把二团划给华北野战区,这样,原来的安排就取消,党委研究后决定改派你到军分区通讯科当科长。”
  
  “首长,军分区的通讯都是电传,我根本不懂,咋当科长?”杜芳大吃一惊,这些年,他接触到的“通讯”就是骑马送信,跟电不沾边儿。
  
  “不懂就学呗,谁生下来就会跑啊?”徐司令说得很轻松。
  
  1948年的春夏,杜芳惜别故地旧友,去以外行的身份领导内行,面临全新的挑战和无法预知的困难,没有了老战友老搭档的支持,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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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22-3-23 13:25 | 只看该作者
问候才女,拜读了新的大作。一种沉重的历史感油然而生,令人不由想起那个讲究成份出身特殊的年代。木森的遭遇虽是个人遭 遇,其实很具有代表性。他的遭遇再一次说明,在恢宏的历史 长河中,作为一个平民百姓的人是非常渺小的,一不小心就被浪花吞没了。显然杜芳的运气比木森要好,这与他的个人胆识聪明才能有关,所以能走吧多远,除了运气,还得有能力作支撑。
欣赏大作,祝楼主创作愉快。
3#
发表于 2022-3-23 15:07 | 只看该作者
我已经在“连载频道”值班看“连载”作品了。当然,那里发帖没有计酬。您可以选择在哪个栏目发帖。
4#
 楼主| 发表于 2022-3-24 12:2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一窗烟雨 于 2022-3-24 12:34 编辑
王排 发表于 2022-3-23 13:25
问候才女,拜读了新的大作。一种沉重的历史感油然而生,令人不由想起那个讲究成份出身特殊的年代。木森的遭 ...


感谢王排版主的赏读。家父杜芳在建国后的遭遇也并不比木森好,同样因历史问题劳动教养三年。每次政治运动都是别批斗的对象。只是他的遭遇不是个人性格造成,纯属运气不好,抗战中的被捕被俘到了和平年代就被视为“”叛变“,黑白颠倒的成了”“历史反革命分子。不同于木森的是家父有文化,有能力在纠正极左路线后为自己洗清罪名,但也只是洗清罪名,曾经的功绩也是被购销,党史资料没录入一星一点。
5#
 楼主| 发表于 2022-3-24 12:36 | 只看该作者
邱天 发表于 2022-3-23 15:07
我已经在“连载频道”值班看“连载”作品了。当然,那里发帖没有计酬。您可以选择在哪个栏目发帖。

发布家史不为报酬,长篇就是该发在连载频道,但是连载频道非注册的读者不能阅读,所以,为了方便亲友阅读,还得分章节继续在短篇频道发。很高兴看到邱老师主持连载频道,等以后有时间写长篇小说定去你的栏目叨扰。
6#
发表于 2022-3-29 18:04 | 只看该作者
一窗烟雨 发表于 2022-3-24 12:29
感谢王排版主的赏读。家父杜芳在建国后的遭遇也并不比木森好,同样因历史问题劳动教养三年。每次政治运 ...

是的,一读你的文章,我很感同身受,有熟悉的因子感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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