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箫何须默

夏晨美文

     从禾水河布袋口乘船顺流而下，约行七八里，豁然开朗，山脚可见屋舍俨然，隐约于树丛间，间或有残垣断壁，这便是我——吉安县敖城滩头村之所在。我原先的子民皆姓左，在我的土壤血脉里繁衍了数百年，鸡鸣犬吠，阡陌交通，人丁兴旺。然，今时只剩一位移动居民了，他是我联结外界的信使，或者说是我唯一的伴侣，他叫左振声。
     1920年版《庐陵县志》这样记载我子民的过往：滩头左氏，明洪武时由篁壩徙今地，左洛川为滩头左氏基祖。1941年版《吉安县志》又载：左俊臣，宣化滩头人，乡饮宾，乐行善事，设茶施药，焚券恤贫，兴祭赈荒，诸盛举勉力襄助。长孙左丁传，郡诸生。篁壩村，即今天滩头下游不远的黄坝村。
     若干年前，为建设功阁水库和水电站，政府决定将世居于我之怀抱的村民整体迁出到水库对岸，建新村。
越明年，水库建成，新村亦起。滩头人去楼空，一时笙萧默。
     水库成，连接我与外界的路均沉没于水中，我成了无人问津的孤岛。好在子民左振声看着大好村庄，不舍我落寞寂寞，便仍在村中养牛养羊，通过小船每天往返于水库两岸，新居与旧宅之间。当然，还有左振声带来的一只小黑狗——我叫它黑牯。因我周边自然环境优雅，依山面水，可看尽朝日余晖，赏玩红霞满江天。于是，也偶尔有人进得村来，指指点点，说道说道，似乎在谈着我的未来。此时，黑牯便特别的热情，摇尾乞怜，极尽讨好，以求得在短暂的时间里，让陌生人尽快成为朋友，聊解寂寞。
     两棵硕大的树桩静卧于进村的临时码头系泊登岸处。这是村里曾经的两位长者和东道主——枫树王，千年不倒。若干年前，或许是因为知道村子要搬迁的缘故，它枯死了，也许是难过而死。现在，它们仅剩下的身子除了约有一米露出水面外，都已经沉没在水中，曾经与泥土长相厮守现在却与河水百般缠绵，它们终将走向腐朽。
     进得村来，入目处先是几堵约一人高的残墙，长满了虬劲的爬山虎，绕过后便是我的子民们曾经世代居住的青砖黛瓦马头墙的房屋。因为无人居住，缺了烟火气息，几面青砖墙上爬满了薜荔藤，一个个薜荔果像小灯笼样悬挂在墙上和空中。也似风铃，在召唤来看它的远方的客人留下匆匆脚步。
      村中央，几栋古朴、斑驳却依旧气势恢弘的刷着白灰的建筑，那是我的珍藏——洛川公祠（学士第）。两进门楣门框上的对联有些已经斑驳、脱落了，但第一进门框上仍隐约可见“三都赋成洛阳纸贵，澹轩*（集）就川水墨香”及“进士”等字迹，翘角、飞檐、马头墙，净瓶、鳌鱼、门当户对……虽然有些破损，但仍彰显昔日辉煌与热闹，喜事日宾朋把酒言欢、觥筹交错声，以及朗朗的读书声和孩子们的欢笑声似乎穿越了时空，仍在四周回响。
      左振声经常在太阳升起后不久，独自摇着他那艘只有桨没有发动机的小船，有时载着饲料，有时接了订单，来捉只羊羔送给客户。在寂静的村里，他就地种草，也种些菜，曾经肥沃的土地都摞荒着，任他尽情挥锄弄钯。
      黑牯是左振声特别留下看护羊羔们的。虽然，黑牯还不够高大威猛，但时不时几声狗吠，也聊以惊吓一些小鸟小兽，不曾与羔羊们为害，同时谐和着羊羔们脖子上的铃铛声给这寂静的村庄一些回响。
      左振声忙完牲畜的事，又划着船离开了我。
“你这是去哪？”进村的陌生人坐在大船上问小船上摇着桨，叼着烟，正出村的老左。
“回家。”他遥指着对岸新村。
“坐船进出，这是唯一的出路吗？”
“是的。所有的路都水淹了。”
“像你这样划船回新家要多久呢？”
“半个多小时吧。”……
对话有一句没一句的，还在继续。
      大船上的人在我的怀里徜徉了大半天，我听他们聊着，似乎正规划着什么，说要将我打造成生态康养小村。要在西路军第一任女红军团长王泉媛的故里泸富、楚园村里把王泉媛及其他革命先烈的红色故事“演活”，要把由上海知青们纯手工打造的“知青园”和知青施炳元演绎的前岭版“小芳”故事“讲活”。当然，更要把与孙叔敖密切相关的敖城本身的故事深度挖掘、包装好——盘活。如此，可以打造成一条集红、绿、古、新交相辉映的旅游线路。特别说到，要将我恢复成可以短期甚至中长期旅居的康养小村。可以将村里的旧居全部按原有民居风格进行修缮，洛川公祠修复成集书吧、酒吧、茶吧为一体的会所；培植各类果树，将土地再次深耕，供旅居游客种植；用活薜荔果，在观赏之余恢复民间凉粉制作生产线，让游客们各种“DIY”；保留几栋旧屋和一些断壁残墙原状，可以留着念想或供影视拍摄……他们说得起劲，我听得更开心，那是多么值得期盼的愿景啊。
      彼时，我一定又活过来了，且活得更好。
      笙萧何须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