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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城市物语之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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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22 17:4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剑鸿 于 2022-7-25 11:54 编辑

    莲子草、艾、龙葵、牛筋草、狗牙根、毛茛、黑麦草、球序卷耳、野豌豆、早熟禾、红花酢浆草、繁缕、五叶地锦、蛇莓、狐尾藻、黄鹌菜、老鹳草、八角金盆......

  如数家珍说出这串名字时,我已年逾不惑。如果能早点说出这些名字,生活或许没有不同,但一定会有微妙变化。它们都是常见的普通草名,和我有共同的命运,平凡而执着,着地而生,默默无闻。不知道我所能叫出的人名,是否比草的名字多,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叫出草名时,我会比叫出人名时更加欢喜。随着年龄增长,极命草木、原本山川的心愿,越来越有具有某种虔诚的朝拜感。

  如果没有草香的吸引,我不会对草这样熟悉。

  春深以后,公园里的草一直疯长。经冬的土地曾经是那么荒凉僵硬,僵硬得让你无法相信生命会再次在这片土地上诞生。但在雨水浸润下,它们居然一天天变软,又一天天泛出新绿,这些绿又肆无忌惮伸展蔓延,长成草的森林。趁着天晴,园艺工人背上除草机,在公园里将它们抹平。被休整茎叶委顿在地,等待阳光收走水分,散发出阵阵草香。

  草香是一种神奇的混合香。你无法定义是哪一种草的香。各种各样的草在土地上一齐生长,互不相让,然后被割倒,百草混同,经过日晒,同发异香。

  对草香如此敏感,仿佛先验,也就是那种先于实践、感觉和经验的东西,有如天赋,内心固有。这是哲学的表达方式,并不准确。草香其实是隐藏在记忆里的。乡间农事,除草是主题。弯腰蹲身在故乡的土地上,田野空旷,清风拂动,云雀在天,身边是长势正好的花生、豆荚或者芝麻,我用双手拔除杂草,随手丢弃,烈日在驯服我的同时,也驯服野草。草茎草叶在阳光作用下,散发出淡淡清香,那种清香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凝聚在鼻尖,飘散在田野,融化在血液里,也长在人的精神里,随我奔波,伴我漂泊。

  很多年后,我喜欢上了聊斋里的一个词:耘者在野。我曾经是田野里的耘者,终将成为生活的耘者。耘者寄希望于汗水与劳作,意外收获与清风同行。

  早熟禾,的确早熟,春天没到尽头,它们就已经结穗。这种禾本科植物随地而生,到处都是,能够任意与周围的龙葵、狗牙根或者葫芦藓结成朋友。我认真观察过后河公园的许多草丛,它们毫无例外的由一种或多种野草构成,在公园的角落里,包括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努力营造属于它们的类似森林的秩序。低调的莲子草、不起眼的毛茛、丛生的红花炸酱草、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领地。黑麦草是季节的逆行者,在群草枯黄的冬天呈现出诱人的绿色,它被人们洒在荒芜的公园里,用来伪装春天。柔弱的卷耳从遥远的《诗经》走到阳光下,似乎还带着采采的样子。野豌豆以隐姓埋名的方式,隐去了在《诗经》里“薇”的美名。

  其实,我最早关注的是几丛三叶草。春天还很远的时候,它们就安静地从泥土中涌出,看上去细细密密、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然后在风雨中逐渐蓬勃,像是倾倒堆积起来的生命,渐渐开出白色的小花。那一年,侄子突发重症,大半年的时间里,我好像得了离魂症,弱小的生命在远方挣扎,我们却无能无力,只好扎进生活的庸常里,以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来覆盖自己。有一段时间,我反复注视一丛三叶草,脑海里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后来,侄子还是没了,就像三叶草在地上消失一样。生活中似乎潜伏很多苦难,会突然跳出来将你鞭伤。

  在某个深秋的午后,我还遇见过一颗硕大的牛筋草。它就生在公园的河畔,有将近一米高,从根部分成十多支,很霸气的样子。在当时的秋风和夕阳渲染下,我恍惚间回到了过去的时光。牛筋草顽强地生长故乡的土地上,父辈们用尽心力将它们从庄稼地里剔除,没有稻草绳的时候,就随手拔起一颗牛筋草,拧弄几下作为草绳。牛筋草根系发达,年少的我们为了拔起一颗牛筋草,要使尽全身力气,脚蹬土地,仰面用力,有时还会摔得屁股生疼。牛筋草告诉我们,要竭尽平生,一辈子与土地保持密切的关系。

  和牛筋草同样亲切的是小蓬草。小蓬草有松柏的风骨,腰杆笔直,齐刷刷的立在田野里,秋去冬来的时节,小蓬草枝叶枯干,用镰刀割起,是很好的柴火。只不过,乡间的人们无暇去理会一棵草的名字,他们可以根据草的外貌特征给它起上一个俗气的外号,叫它“棍子草”。我不记得少年时期往家里背回了多少棍子草,我只记得在城市的春天,带着年幼的孩子绕过许多小蓬草,去城郊的公园深处采摘鼠曲草。鼠曲草在农村的名字叫水牛菜。父母们将它们洗净剁碎,和上面粉,加入白糖,做成水牛菜丸子,让草香的记忆叠加上味觉的念想,陪着我们一起走天涯。

  在某些时刻,与一些小草的凝视,会让人产生幻觉,你会觉得每一颗草都有善良的面孔,以后的日子,或许我会认识越来越多的草,遇见它们,是我的幸运。我愿意弯腰访问它们的名字,窥视它们的枯荣,因为在我与它们对视之际,它们经常会让我醒悟:死过无数次的草,一次又一次不经意的绿了,它们再次重头活起,像活自己的第一次,直到再一次从容死去。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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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22 20:39 | 只看该作者
熟悉一些植物,有时候会把自己看做它们的同类。孤单的时候有植物簇拥身边,有了对语和倾诉的错觉。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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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22 22:04 | 只看该作者
在身边的植物和记忆的原乡之间,总有一条熟悉的路径,走回去,再返回来,那条情感的线,就这样被牵扯着。问好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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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25 16:35 | 只看该作者
草芥人生,人生草芥,复活就是重塑,重塑就意味着永春。春之好,在心,不在季节。心中常念,万物有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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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25 21:53 | 只看该作者
剑鸿老师的文字,精炼,准确,传神,读来是一种享受。
学习了!
6#
发表于 2022-7-26 08:21 | 只看该作者
此文蕴藉,草木亦如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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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26 08:53 | 只看该作者
芸芸众生,也如草芥。文字中读出楼主对生活的感悟。欣赏了。
8#
发表于 2022-7-26 16:49 | 只看该作者
这这个世界上,也许野草是最顽强的生命,甚至是不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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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28 09:10 | 只看该作者
剑鸿的文字越来越有味道了!这个城市物语系列,写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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