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动我世界的声音

王小鱼

        惊动我世界的声音

        我习惯喊一嗓子，当我在旷野里走路时。

        我相信那能听见我声音的东西一定很多。一条渠，一道沟，一棵树，甚至每一片庄稼。它们一定会听见，那些年我喊过的那些话。因为我也听见过它们，有时候走着走着，突然就有那么一声。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像是在地底下，又像是在天空。各种各样的响声会把人吓一大跳。等静下心来再去细看，却什么也没有。沟渠里，山梁上，光秃秃的树上更是空空荡荡。我壮着胆子在草丛里走几步，除了泛起的尘土，草里一无所有。有时候我还真希望从里面冒出一个怪物来，可惜什么也没有。我对着眼前大喊几声，扯开嗓子。我想用我的喊声压住刚才的响声，我想肯定有什么东西躲在暗处想吓唬我。现在该我吓唬它了。

        其实我的胆子挺大的，有过很多威风的时候。也没有和谁较劲，就是在心里做给自己看。我想试试自己的胆量有多大，看看能不能从容一些？穿过一片玉米地，怎么走也走不到头的青纱帐里，那种寂静，那种死气沉沉，有一种压迫呼吸的感觉。又或者荒无人烟的一段路，不远处一片高低起伏的坟墓。我从路上走过，其实心里是挺害怕的。我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走过那道坎，或者前面那棵树，就是安全的。要么一直到我所熟悉的地方，我经常看见的东西，有一种难得的亲密。我相信它们看到我也是如此，都是自己人。就像一个大家族里，再远也是血脉相连。

        但当时走过那一段陌生的地方，心情还是紧张的，甚至后背阵阵发凉。往往就是在这个时候，会突然出现一两声。莫名其妙的一两声，像是在左又像是在右，像是在前又像是在后。奇奇怪怪的声音，吓得人心里一惊，汗毛都立起来了。但是我不会撒腿就跑，因为我知道，如果真有什么东西要消灭我，跑是跑不掉的。这时我会停下来，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是从哪儿发出的声音？乱坟岗那边的树上有一只猫头鹰，我看见它的时候，它的翅膀动了一下。我开始判断刚才的声音是不是它发出来的。它一动不动，像是一块木头，又静止在那里。当我不再怀疑，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就会放心地，大胆地继续往前走。心里想着，这世上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事，光天白日的，别自己吓自己了。

        可人往往都是自己吓自己，甚至吓死的也有。心里一紧张，就开始胡思乱想。风呜呜地吹着，他听着好像是有人在哭泣。叶子沙沙地响，他也觉得那是磨刀霍霍的声音。偶尔一声鸟啼，他也觉得那可能是在提醒，有什么危险正在向自己靠近。其实人世间的很多声音，都是自己听过的，见过的，正正常常的大自然之声。就像我们说话一样，树也会交流。树枝和树枝，耳鬓厮磨，轻声细语。鸟就更是了，打个招呼，或者问候一声。树上的鸟看见天上的鸟就会喊一嗓子，那是它在和它的朋友打招呼。天上的鸟听见了，紧跟着，一声长啸划破天空。

        人类的世界就在这大自然里，大自然里的生活是相同的。地上的昆虫见了面也会三言两语。蚂蚁和蚂蚁久别重逢，我们是见过的，像我们人类一样，它们也会拥抱亲吻，相见甚欢。老鼠呢，喳喳喳地叫着，可能是在吵架，也可能是在狡辩。一只老鼠发现的食物又被另一只老鼠抢去了，这时候就要长篇大论，好好争吵一番。不可开交的时候，肯定会出现另一个主持公道的老鼠。谁是谁非，最后就会有一个公论。胜诉的一方享受美食，偷鸡摸狗的一方遭到谴责。

        还有我们所知道的牛、羊、猪、狗、鸡、鸭、鹅，也都是如此。东家的牛看见西家的牛肯定会撞在一起，嘴对嘴说点什么。这时候，鞭子对它们是不管用的，缰绳也是拉不走的。它们非得身子靠着身子，头碰着头。一直把心里的话说完，把东家常西家短的是非说干净了。它们自己就会朝着各自的方向继续走。也用不着你逼它，该干活的干活，该犁地的犁地。要是狗遇上了，那非得欢天喜地一回。上蹿下跳，打打闹闹，张狂的不得了。就像几十年没见的老朋友，斗斗嘴，动动手，说几句俏皮话。就算说过头了，迁怒了，也无关紧要。这个不高兴了，另一个非得把这个哄好。放在狗身上那就另当别论了，动了感情，还会缠在一起，这下就更有热闹看了。羊也是，笑眯眯地东一句西一句，不知道在说什么。反正也不碍着谁，所以谁也别想碍着它。猪好像没见过有什么亲热的举动，因为从没有见过有遛猪的。即使有，那也是主人的问题，跟猪没关系。鸡鸭鹅肯定也有，只是没多大注意。

        然而，在整个家畜的世界里，好像只有猫是独来独往的。没有听说谁家的猫和谁家的猫做了朋友，几天不见，两个猫商量着离家出走了。这好像是不会有的事，猫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猫的心思一直都在老鼠身上，而老鼠要做的事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所以猫做的事也就更见不得人了。光天化日不成，非的黑灯瞎火才行，要是不阴险狡诈还算不上是一只好猫。

        我曾养过一只猫。如果你晚上想找它，是找不见的。如果大晚上有一只猫在你跟前晃悠，那肯定是一只蠢猫。这样的猫是不能养的，它失去了自己的本性，没有了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得过且过，完全变成了寄生虫，只等着你的施舍，只想着不劳而获。喜欢那种白天慵懒，尽着自己舒服，尽着性子去享受。可一旦到了晚上，属于自己的时间，它就开始精神抖擞，争分夺秒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一点也不含糊。虽然猫有点那个，但这样的猫是值得尊敬的。因为它还没有忘本，没有失去作为一只猫所特有的本性。往往有很多人都是如此，分秒必争，只要机会来临，紧紧抓住，永不放弃。这样的人大有人在，放在人类的世界里，我们称之为精英，称之为栋梁。或者叫他们成功人士，在世枭雄。

        大自然中一直都是各种声音交相辉映。人有人言，鸟有鸟语，树有它的心声，草有它的柔情。即使无声无息，也埋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正如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万籁寂静，沉默的世界里，我总听见隐隐约约的响声。一辆汽车驶过马路的声音，一阵风在玻璃上碰撞，一道电光划过夜空，一片黑暗里动静有声。似乎是梦，有水滴石穿的回音。似乎成真，有惊天霹雳的震动。我能亲切地听见，来自于各个角落里的，世界上的你们，万事万物所具有的心灵之语。当我对着这个世界呼喊，回声里一定会带来你们的问候与祝贺。

        你好！风。你好！毛虫。你好！惊动我世界的声音。你听：是呼唤，是问候，是提醒，是寄托。

文珺

意象纷呈，将现实种种与思想世界结合起来，有很深的隐喻性。
很有刘亮程散文的风格。问好。

xam720

文颇有深意，尤其是对猫的评价，很多有同感，问好！

文珺

http://www.vsread.com/article-968788.html此文已在江山文学网发过，故不算原创首发了。